此前一时兴起,写了一堆零散文字,由马嘉理事件写到郭嵩焘使英,又及郭嵩焘化友为敌,还有那位由友成敌的刘锡鸿。今日合四而一,凑成长文,内容不佳,权且为诸君提供一角度,以看待纷繁复杂的晚清史。

时代背景

1875年2月,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马嘉理事件”爆发。该事件又被称作“云南事件”或“滇案”,由英方探险队挑起,激起了云南当地居民的英勇抵抗,但由于晚清时期中西实力差距悬殊,此事最终又以屈辱收场。

1874年6月,英国派遣上校柏朗带领一支由193名英国官员、商人、军官、士兵组成的勘探队,由印度赴云南考察商贸情况。考察队经缅甸走陆路进入中国境内,英方翻译官马嘉理在中缅交界处迎候。

总理衙门曾婉言劝告柏朗尽量不要去边境地区,因为此处不甚安定,但柏朗一行人执意前往。总理衙门只好要求沿途各省及云南督抚妥善照料。

1875年1月17日,马嘉理与柏朗探路队会合。仗着英国当时作为列强之首的地位,考察队擅自进入云南腾越地区的景颇族曼允寨。马嘉理率领的“探路队”不但拒绝当地民众劝阻,反而扬言要进攻腾越城(今腾冲),并开枪打死群众数人。云南腾越参将李珍国在绅民的要求下,布置兵勇,于各要隘堵截洋人。最终,马嘉理与4名中国随员被当地人民击毙,首级悬于曼允城墙上,探路队被迫退回缅甸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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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冲古城

事件发生后,英国借题发挥,诬蔑清廷幕后指使,以绝交和出兵作威胁,趁机提出各种无理要求:将云贵总督岑毓英等提京审讯;减免英商税厘;增开通商口岸;开放云南边界贸易等等。

最终,清政府以“盗匪劫杀”为名,将腊都、儿通瓦等23位少数民族抗英勇士斩首,把积极主张抗英御侮的腾越镇总兵蒋宗汉、同知吴启亮革职,将左营都司李珍国革职下狱,并于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与英国签订了《烟台条约》,中国的司法主权进一步遭到侵犯。

最后,清政府派出郭嵩焘作为公使前往英国道歉,郭嵩焘由此成为中国外交史上第一位驻外使节。此次访洋,给郭嵩焘带来了极大震动,使他得以有更大的成就,也使他被扣上各种罪名。

马嘉理事件起源地

为国担屈辱,郭嵩焘出场

前文提到,1875年的马嘉理事件,给了英国向清政府提出无理要求的契机,其中最令炎黄子孙屈辱的,莫过于派公使赔礼道歉。清政府派郭嵩焘率使团赴英谢罪,并就此在伦敦设立使馆。自此,在西方列强逼迫下,中国完全进入近代世界的条约外交体系。

郭嵩焘被授予“出使英国大臣”之职,又与副使刘锡鸿,加随员三十余人,于1876年冬启程赴英。清政府派遣郭嵩焘作为公使,是由于他对西洋事物的开明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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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嵩焘故居

早在平定太平天国时,郭嵩焘就见识到了西方科技的威力。受曾国藩派遣赴湘浙等地筹饷时,郭嵩焘曾在上海参观外国人所办图书馆和外国轮船,与外国人打过交道,初步了解到西方的情况。

此后,由于其刚正不阿的秉性,郭嵩焘屡遭排挤,直到1875年初,经军机大臣文祥举荐,再度出山,授福建按察使。此时洋务运动正兴起,郭嵩焘写就《条陈海防事宜》以上奏,建议清政府在重视引进军工生产技术的同时,还要学习西方的政治和经济,发展中国的工商业。

正巧马嘉理事件在不久后爆发,清政府遂让大谈洋务的郭嵩焘去英国应付洋人。可怜郭嵩焘为国家担负屈辱,又不能被人理解。犹如李鸿章一般,一旦握笔在条约上签了名,“卖国”、“汉奸”的帽子便很难摘下了。郭嵩焘临行前,就有人赠联一副:

“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容于尧舜之世;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

这副联写得委婉隐晦,言辞也足够尖酸。大意是“您郭大人出类拔萃,连我大清这样的尧舜之世也容不了您了,但是您连大清这些人事都没搞明白,能侍候好洋鬼子吗?在哪都一个德性,又何必去国外?”

顺便解释一下,“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与“不容于尧舜之世”典出《孟子》。而“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与“何必去父母之邦”典出《论语》。具体意思不细谈了,反正这副联中是化用经典来讽刺。

郭嵩焘像

当然,以今人的视角看,郭嵩焘当然不是品行卑劣,相反,他是伟大的先行者。而猛烈抨击他的士大夫官僚们,也不能说其用心恶毒,毕竟他们只是受到时代的局限,不能在变局中改变固有的“华夷之辨”与“天朝心态”。可以说他们是落后守旧的,在思想上远逊于郭嵩焘,但也要明白,他们所代表的才是当时的大众舆论。

郭嵩焘顶着极大的压力,在众人的唾骂声中到了英国伦敦,然而他的故事远不止于此。在晚清保守的文化环境中,郭嵩焘还将带来更大的震动,也由此,朋友们与他反目,包括此次赴英的副使,他多年的旧僚属,被他引为知己的刘锡鸿。

郭嵩焘西行:不知幸也不幸

1876年(光绪二年)冬,郭嵩焘率使团启程赴英,于伦敦设立使馆,两年后兼任驻法公使。前文提到,郭嵩焘荣幸地成为中国第一位驻外公使,虽然被人引经据典狠狠讽刺了一番,好歹清政府还是器重并抚慰之。

临行前,慈禧太后曾数次召见郭嵩焘,加以好言劝勉(其实慈禧并不一味守旧,毕竟洋务运动也是得其首肯,至于后来对维新变法辣手摧花,那是为保权力不择手段),李鸿章也一直力挺郭嵩焘。至于此次出洋的副使刘锡鸿,更是郭嵩焘的旧属和老友。

刘锡鸿像
在平定太平天国之时,刘锡鸿曾做过郭嵩焘的幕僚,并成为他的心腹和得力助手。刘、郭二人性格相似,都刚正不阿,不徇私情世故,因此惺惺相惜,二人成为知己。此次刘锡鸿之所以担任副使,乃是郭嵩焘为之提名。

然而在次年,即1877年,两人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由于郭嵩焘在递国书时未列上刘锡鸿的大名,又因为领薪水产生矛盾,这对多年的好友闹掰了。刘锡鸿先后参郭嵩焘“三大罪”和“十款”,内容主要是谄媚洋人、诋毁清政府,甚至还有在生活习惯上的西洋化。郭嵩焘也不甘落于下风,参他滥支经费。

郭刘二人似乎是因为些须小事交恶的,实则不然。二人共事多年,倘若当真于鸡毛蒜皮上计较,友情岂能维持?其实,矛盾看似出于小事,深层原因是刘锡鸿早已对郭嵩焘不爽,换句话说,三观不合。

郭嵩焘办洋务搞外交还是有一套,他深受英法两国人士欢迎,于1877年说服英国停止介入新疆的阿古柏之乱。又因其上奏,清政府于1878年在新加坡、旧金山、横滨等地设立领事馆以维护华侨权益。然而,让刘锡鸿当副使,他看走了眼。

刘锡鸿人品并不坏,但他思想保守,坚守“华夷之辨”,与郭嵩焘对西洋事物的包容形成鲜明对比。试举两例:郭嵩焘有次参观炮台,天气骤寒,陪同的英国人解下大衣披在郭嵩焘身上。郭嵩焘礼貌地接受并致谢,刘锡鸿却认为“即令冻死,亦不当披”。另有一回,郭嵩焘应邀参加巴西使馆举行的茶会,当访英的巴西国王入场时,郭嵩焘按外交礼节随大家一同起立,刘锡鸿认为向“小国国主”行礼失了天朝国体。

正是因为观念不同,昔日好友反目成仇。郭嵩焘在刘锡鸿数次陷害下,几乎萌生退意,在李鸿章的支持与保护下才继续坚持。最终,刘锡鸿越闹越大,并得到了众多保守官僚的支持,总理衙门难以调停,只得将郭刘二人一并召回,由曾纪泽、李凤苞分别继任正、副使。郭嵩焘险些被治罪,在李鸿章与曾纪泽力保下乃免,但自此基本退出官场,返乡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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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嵩焘《使西纪程》
郭嵩焘之所以受到如此猛烈的攻击,也因其使洋期间撰写的《使西纪程》。此书中对西方的经济、文化、民主政治制度大加赞扬,并呼吁中国应全面学习西方。此书遭到守旧者的攻击,引起极大的反应,清政府只能下令毁版禁印以平息事端。

郭嵩焘回国后,虽然官衔犹在,却四处不受待见。被排除出权力中心后,他依旧忧国忧民,还曾在湖南开设禁烟会。1891年,郭嵩焘病逝,享年73岁。他去世后,李鸿章曾上奏请宣付国史馆为郭嵩焘立传,并请赐谥号,但由于郭嵩焘争议极大,未获旨准。

李鸿章像

与郭嵩焘由相爱到相杀的刘锡鸿

前文提及,郭嵩焘在1876年成为中国第一位驻外公使,其好友刘锡鸿任副使(不久后兼任驻德国公使),由此结束了海外华侨事务由洋人办理的历史。然而,由于两人对西方事物的态度不同,主张学习西方的郭嵩焘与主张固守传统的刘锡鸿最终反目成仇。

刘锡鸿先后参郭嵩焘“三大罪”和“十款”,最终两人在1878年同时被召回国。不过,今人谈历史,认为刘锡鸿是诬告,毕竟他的着眼点都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譬如作为“天朝”使臣向巴西国王行礼、学习洋人风尚在宴会上翻看音乐单、接受洋人为他披上的外套等等。就凭这些,刘锡鸿指责郭嵩焘背叛祖国,又因郭嵩焘极力推崇西方政治经济制度,诬蔑他诽谤时政。

事实上,刘锡鸿很可能认为他是在行正义之举。从当时舆论看,批判郭嵩焘,捍卫天朝尊严才是主流。对于洋人几次三番入侵,不同人有不同态度:郭嵩焘与其他洋务派就主张学习西洋事物,而以刘锡鸿为代表的守旧派,则更主张排外与捍卫传统。

因此,洋务派没少被批评,轰动朝野的《使西纪程》作者郭嵩焘自不必说,洋务派在中央的代表人物恭亲王奕訢(道光帝第六子),也得了“鬼子六”这个绰号。

恭亲王奕訢

不过,刘锡鸿并不是一味排外。相反,出使英国的两年里,他也见识到了西方的先进,不再将英国视作夷狄。但与郭嵩焘的观点不同,他并不主张学习西方,而是试图借用部分西方技术。例如,他在出使英国时写的《英轺私记》中,记述了他对轮船、矿业等事物观点的转变。

虽然如此,刘锡鸿对时局仍保留自己独有的看法。他认为中国近代之所以败,重点不在于洋人船坚炮利,而是国家自身的衰落,即政治腐败与风气堕落。因此,他决心以儒家思想解救乱世,运用教化来维护社会秩序。

刘锡鸿《英轺私记》
可惜,刘锡鸿受传统影响,将一切盛衰归因于道德,忽视了客观存在的生产力与军事代差;而郭嵩焘的观念较开明,主张向西方学习,但在郭嵩焘死后多年,由他的思想衍生出的“全盘西化论”,又走向了民族虚无主义的极端。

刘锡鸿“以夏变夷”的思想根深蒂固,一直处于洋务派的对立面,于1881年因为攻击李鸿章“跋息不臣,俨然帝制”而被慈禧革职,约十年后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