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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

1952年10月,毛泽东视察黄河时,发出“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的号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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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7月,全国人大一届二次会议决定在三门峡修建大型水库。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大型水利工程,也是当时苏联援建的156个重点建设项目中唯一的水利建设项目。

1956年1月11日,河南省人民委员会作出决定,黄河三门峡库区向甘肃省张掖专区敦煌县移民7000人,其中陕县3000人,灵宝县、阌乡县4000人。

1956年3月12日,第一批灵宝移民专列启程,先坐火车,后转乘汽车,经过七天七夜抵达敦煌。紧接着,第二批陕县、第三批阌乡移民陆续到达敦煌,总计移民1807户、7879人。

前后历经五年,先后近43万人的三门峡库区移民,对于百废待兴的新中国来说,无疑是一个不小的举措。

1960年9月14日,三门峡水库建成开始蓄水,万里黄河第一坝应运而生,至今整整一个甲子年。

为此,笔者就河南境内三门峡库区原陕县、灵宝、阌乡三县外迁甘肃敦煌,尔后又返回原籍的移民进行访谈,并做口述历史实录。

在采访过程中,笔者意外发现许多村子居住着敦煌籍老太太,年龄最大的82岁,最小的61岁,她们是当年和河南移民结婚的敦煌媳妇,还有被河南移民抱养的敦煌丫头。上世纪六十年代移民返乡大潮,她们或跟随丈夫或跟随养父母一起来到河南定居生活。据不完全统计,在豫西三门峡地区当初来自敦煌的女子约有六十人左右,如今健在的不到二十位。

坐下来,面对面,静心倾听她们的述说,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

“在异乡讨生活太艰难,没钱买盐,还吃过甜饭”

白凤兰,1943年生,原籍甘肃敦煌县党河乡白塔村,后与灵宝移民赵向科结婚,1963年随丈夫回到河南灵宝县城定居。

这是一个来自敦煌的外乡女人,经历那个特殊年代后的情感发泄,不时夹杂的叹气,整整55年,恩与怨、进与退,她一口气说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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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向科1956年3月移民敦煌,经人介绍认识白风兰,后结婚生子。他大她4岁,灵宝县城轱辘巷人。当时赵向科在敦煌医院食堂做饭,看他有份工作,她就一心一意跟上他过日子。

大儿子八个月的时候,赵向科忽然把工作辞了,一次性领了十个月工资,要回灵宝。白凤兰不同意,岳父岳母也不同意。赵向科却偷偷把一家三口人的户口关系转了出来,装在口袋随身带着。

没办法,1963年4月白凤兰随丈夫回到灵宝,两年没按上户口,吃是高价粮。

白凤兰万万没想到更多的磨难还在后面。她在灵宝新城租间房,一帮老县城人,每人凑上十元钱,让她做小本生意,到粮店赊面,赵向科在家里蒸馍,白凤兰掂上沿街卖掉,一天还缴两元税钱,“收税的天天来,你还没来人家就在那等着。”

租的房子太小,白凤兰在大南巷寻了一间大的,开始卖甑糕,生计勉强维持下来。后来政府给移民每人200元补助款,她拿600元在程家巷买了两间房子,这期间生下二儿子三儿子。

这一年赵向科打发白凤兰回了一趟敦煌。带上三个孩子停了半年,娘家在党河公社红星三队,现在叫白塔三队。她打算把户口转回敦煌,舅舅是生产队长,到公社一打听不允许,只得重回河南。

回来正好赶上面向农村下放劳动,一家人到了焦村公社常卯村。住的地方很偏僻,一条深沟,两边烂窑,南边有个水库,村人洗衣裳经她门前过。孤零零一座院子,离村子三里路,吃水还到村里担。

有一天来了一个陌生人,高个子,腰里别把刀,进屋坐在炕沿,一言不发。老大老二出去当院玩,白凤兰怀抱老三儿子在窑里。这时,她赶紧跑出去坐院子一土堆边,不时瞅着窑门口。

那人足足坐了一个小时就是赖着不走。白凤兰不和那人说话,“他是个生人我不认识他。”白凤兰怀里抱着老三,还有身孕。她心里想:人家把我砍死,我就娘们三个。随便偷吧,我家也没钱。

陌生人坐够了,出窑门一直往她跟前逼近,她抱个娃一直往后退。陌生人最后悻悻而去。

两天后,赵向科回家,他在县化肥厂职工食堂做饭。白凤兰说,你到街上找两间房子,把我娘们几个往回转,这个地方住不成。

在常卯村,白凤兰前前后后待了五十天。

回到县城,白凤兰从前那两间房子卖了,但房款一直没到手。后找人说事,要下房款,在税务局隔壁500元买房两间。

县妇联主任和白凤兰是隔墙邻居,苦口婆心动员她再次下放农村。这就安置到离县城10里的焦村公社史村大队。

史村的大姓是翟姓,白凤兰是外来户,又是一个外地女人。她栽的红薯,种的玉谷,成熟了却不让她收,生产队收了。“不给工分也不给钱,哪有什么理可讲?白忙活一场。”

生产队分菜时,把烂的坏的分给她家,好的都不给她装。别人来了分好的,她来了分坏的,拿回来择择吃。

有一次队里分玉谷穗子,说是100斤。赵向科担回来后,一过称才六十八斤。他们住在副队长院子,副队长给称的。他找着过秤的贫协主席说,“老赵担回去一担玉谷称了,还不到七十斤,你怎么给人家算一百斤?”到账上一看,记的就是一百斤。

副队长替白凤兰主持公道,却从此把贫协主席得罪下了,不搭理你,分什么东西不给你过称,分给其他人,就是不给你。那一年的粮食都没给白凤兰。

有一次,在史村分了二十斤黍谷。白凤兰把它碾成米做了些黄酒,抱个盆跑到县城街上卖。一小碗两毛钱,还卖了十块八块钱,高兴得不得了。

那时一个鸡蛋五分钱,四十个鸡蛋才卖两块钱。白凤兰卖俩钱回去给孩子买个笔买个本,买点盐舀点油。她老家敦煌有盐池,只要不懒,背一布袋回来就能吃。在这灵宝真可怜,外乡讨生活太艰难,没钱买盐,还吃过甜饭。

当然,白凤兰也忘不了史村人的好处。起初租住一户人家地坑院。那天,她的小儿子发高烧,一早背到县城看病。不料中午两点多钟突降暴雨,大水把窑院给灌了,四个孩子都在窑里午睡。幸亏这家窑洞的主人,看见大水小水顺坡往院子灌,赶快喊人救人。这时,水势太猛,土窑洞里雨水和土炕快齐平了。大队小队来人了,从崖顶用绳子把村民吊下去,使劲摇门,老大儿子才醒过来开门。最后村民用绳子把几个孩子绑住一一拉上去,而窑洞里其它东西全泡汤了。但人就上来了,避免一场灭顶之灾。

1980年从史村下来,白凤兰在街上卖了半年茶水。以后老赵炸油条,她背到政府门口卖。

半年后白凤兰回了一次敦煌,这一次挣了俩钱才敢回去,是和老赵一起回去的,看看老爸老妈,看看亲戚朋友。

白凤兰敦煌生老大赵会灵,在灵宝生兴灵、庆灵、爱灵,灵霞,都有个灵字。

“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许秀珍,1941年生,原籍甘肃敦煌县五墩乡新挂台村,经人说媒嫁给河南移民白广志,1960年10月回河南,现住灵宝市阳平镇阌西村。

今年78岁的许秀珍,从甘肃敦煌来到河南灵宝阌西村,已整整60年,口音完全变了,地道的豫西土话。

问起老家地址,一头银发的老太太脱口而出:敦煌县五敦乡新挂台大队三小队。谈起从西域戈壁到中原腹地种种的不适和艰难,她的眼中不时闪动泪花,几次哽咽。

坚毅的目光中,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模样和秉性,果敢,泼辣,秀美,隐忍。

许秀珍是1960年来河南后,才结的婚。

洞房就是崤底村的土窑洞,条件很差。一眼窑住四辈人。前边土炕住婆婆、公公,中间炕是她两口和儿女,窑后边是她的婆婆奶。早上掂个尿盆子还得从婆婆炕根过,非常难堪。

一家人先住秦岭山根的崤底村,后挪到为移民迁建的南天村。刚来阌西村,住在村外铁路沟,后搬到亲戚家,最后才自己修院子,前前后后挪了七处地方。

河南活路很重。前半夜磨面,后半夜蒸馍,白天还到地里干庄稼活。蒸馍、纺线、织布都是来河南后学会的。敦煌那里织布厚,坐成马扎腿推的,一推,梭子往过一撂。河南这里是往下扳,恰恰相反。总之是各种不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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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顿饭前,若问婆婆做啥饭,婆婆就说,你想吃啥做啥。但家里只有豆面和玉米糁子,和硬邦邦的黄面馍,许秀珍咽不下。在敦煌老家,一年四季吃麦面。在敦煌纳鞋底用的是麻绳,而这里是用线绳。初来乍到,她不会捻线绳,问婆婆,婆婆数叨说,能跑到这就应该会捻线绳。就是不教她。

经常遭男人打骂。有一次,婆婆带上老三老四回娘家,把老二丢下,还有公公。许秀珍要做几个人的饭。饭做熟了,在窑畔下吃。她喊一岁的儿子快来吃,吃完饭还要蒸馍。这时男人从地里回来,不问青红皂白,抓住她就打,把头往地下碰,又骑在她身上打。打得她鼻青脸肿,“脸胀着,半个月都不了出门,窝在屋里。”

许秀珍坐在地上哭,哭她远天远地来这里受的委屈。又怕人看见,就坐在村西头没人处哭。一个过路人见了,说,“好娃,你哭啥哩,你不哭了,回去吧。”她说,噢,我不哭了,我的委屈谁知道。

男人打她时,总是恶狠狠地说,黄河没盖盖,你跳呀!村外黄河离她家只有三里地。许秀珍总在心里默念,我要与你活战,不与你死战,看谁活到最后。

许秀珍想回敦煌老家,手头拮据,没钱走不了。加上有了孩子,更是走不了。

在敦煌老家,许秀珍有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恋人大她三岁,后来考上师范学校,毕业后在镇上教学。但她母亲不同意这门亲事,最后不了了之。

后来,白广志一家从河南移民敦煌后,他姑姑就住在许秀珍家院子,姑姑总在她面前夸阌乡咋好咋美,引起她对河南的向往。姑姑的这个侄子,随父母移民来在另一个村子住,在那上学,有时来姑姑这边住,就认识了。

后来移民纷纷返回河南,白广志一家人先走,他姑姑一家人后走,许秀珍就傻傻地千里万里跟到河南来了。没停几天,姑姑就提出,把许秀珍给她的侄子,“人生地不熟的,我不愿意,我要走,走不了了。”

2018年春节,许秀珍和女儿回了趟敦煌。她大弟对女儿说:你妈年青时守住河南人不走,我拿钱让她回敦煌她也不回。你妈一辈子婚姻不趁心,你们要对她好点。

“大弟知道我受委屈了。”许秀珍痛心地说道,“人常说,走错的路能拐回来,婚姻错了不能拐回来。这桩不幸婚姻,是我一辈子的心病。”

这些年许秀珍一直做生意,卖咸菜,生豆芽,蒸馍,在村里卖。那一年部队拉练住在村里,订她的蒸馍,一天十辈馍。她既要供应部队,还要在街上摆摊。上午蒸一锅馍,后晌再蒸一锅馍。她还到一百五十里外的三门峡西站进菜,下午坐班车去,在广场上睡一夜,天不明就开始发菜,然后雇个三轮车拉回来,在村里市场上卖。

“一切都得从头再来,靠我做生意赚的钱,硬是为四个娃子一人修了一座院子。”许秀珍颇有成就感。

(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张冲波| 撰文

夏夏| 版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