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文章，在“周一见”出轨门后，复出演艺圈的第一部电视剧就是《少帅》，这个作品是2015年冬天的卫视大戏，著名导演张黎和他最喜爱的编剧江奇涛继《人间正道是沧桑》爆款之后，又一部经典配合。
全剧的开头，西北人文章演出的东北味道，可不输给《长安十二时辰》里东北人雷佳音演出的西北味道。两位演员只差一岁。
不过，真实的张学良和张小敬哥俩，没有文章、雷佳音演的猛劲儿，《少帅》那个开头却挺有冲击力：“张汉卿”局促艰难的步伐，独自趟过协和医院的走廊，抄起电话，用粗粝急躁的声音和东北语法向值班参谋长喊到：荣臻么，怎么个事儿？？？！！！
这是秋风萧瑟的沈阳夜晚，东北军的老巢“北大营”被日军突袭，不只是缴械那么简单，光着腚裸睡正酣的东北军弟兄们，一个营房一个营房的被机枪羞辱式扫射。剧中这一段细节夸张，真相不夸张。北大营什么都有，却一枪不放，几个小时就被关东军控制、接管。
对了，张少帅和他那个生龙活虎的牛逼爹张作霖，根本就是尖细的嗓门儿。我13岁和一位忘年交闲聊，老爷爷甚至说：
“孩子，别看张作霖娘娘腔，做事儿可老爷们儿！”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老帅在，东三省不会一夜之间沦陷。确实，张作霖能给日本人骗的团团转，可资利用的绝不浪费，揣着明白装糊涂，凡事拖字诀，说了不算算了不说。东北讲话了，这就叫属“滚刀肉”型的。张作霖的日本政界朋友很多，一样炸死他。
大帅的爱国姿势，是帮派式儿的，这不灵，终究要落到皇姑屯的惨剧。晚清时，年轻过的李鸿章平乱太平天国，也这么玩儿过华尔洋枪队，但是“不守信用”的小聪明，到底都是纸糊的花架子，保护不了家国情怀与忠贞信念，迟早要还。当风烛残年的李中堂访问日本被刺客打伤了眼睛，遂以此讨价还价《马关条约》，壮年时的神武狡黠，都折算成了赖皮脸的悲哀可怜。
五年前，中国富豪圈里最拉风的东北父子（其实人家老家在四川，只是大连发迹，说大连普通话），被我在另一篇文章里和张氏父子相提并论，结果遭到身边朋友一顿埋汰：你可拉倒吧，王氏父子这个层次的首富和张氏父子的产业怎么比呢，仅说财富获取能力，王健林生在乱世，也不是张作霖那块料，张学良作为当时全世界和整个亚洲领跑的富二代，王思聪在后世差太多意思。
没错，大帅曾经账面上的东西，最高峰时可远不止东北，华北是他的，老北京是他的，在故宫午门搭个绞刑架，能把李大钊处理了，甚至干到南方，在上海、江苏和安徽也说的算过。北洋军阀诸公，他混的最开最有派头。高晓松说北洋军阀的头面人物，都讲礼教，但都不讲文明。
张学良1990年在一次私人饭局上，向老哥几个提过这么一嘴：蒋先生那人呢，是有雄才无大略，我父亲吃亏在没文化，是有大略无雄才，他们两个加一起，就妥了。我特别佩服周恩来这个人，既有雄才，也有大略。
评价他自己，他说，我太面，心太软。这是一份来自基督徒的准确灵魂剖白，很了不起。著名旅美历史学家唐德刚记录下的“张学良口述”，生动的诠释了这一点：那些风流轶事、花边桃色、下三路的张学良脱口秀，某种程度上，依然是一种主动回避和自我保护、分散注意力的策略。至少，他并没有真诚的对待唐德刚采访。
我看到的少帅至终还是拿不起、放不下。
他在躲什么，躲着那个最令他懊悔的性格弱点：“犹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九十多岁重获自由后，还是要在乎这个、在乎那个，本来想到东北老家看看，想去沈阳，两岸所有的关节都给他打通，路都给他铺好，老人却因为担忧给予他“自由”的李登辉不高兴、不满意而纠结退缩。李登辉罪过的未来清算还有一点，那就是阻止发动“西安事变”并间接促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功臣回故土、见乡亲。他并不认为自由是应得的，也选择性失明台湾是解禁的，其根深蒂固的旧意识、老一代中国人为人的思维定势里，还是觉得，连中国人都不算的日本杂种岩里政男（李登辉别名）用特赦，恩赐了他“人情”。
当年，在巨流河边，他和老师郭松龄开战，也犹豫，差点让自己和猛爹GAME OVER；后来，解决个叛乱因素、整肃个僭越佞臣、办个对日本人恭恭敬敬尽显鸽派风采，却对自己咄咄逼人进而尾大不掉的杨宇霆、常荫槐，还在反复思忖。文章在《少帅》里演的更传神，虽然导演和主创更加贴近史实，用意识流的方法加工这一桥段，但描述的张学良心态，可见一斑。
这种素质，经年累月，严重削弱了他在大事当头、千钧一发和暗黑时刻的敏锐、分寸与判断力。作为当家人，他爹没死的时候，中国大地上，几个大帅打来打去，爹负责打仗，儿负责公关：这边张作霖的奉军跟吴佩孚的直鲁联军、孙传芳的皖军拉开阵势、对上车马炮开火，那边张学良拎着礼盒，来到奉系的敌人曹锟、冯国璋等人打麻将的场所，捧着笑脸说，大爷叔叔们，我爸爸让我来看看你们，您挺好的？战场上边，宾主的私人军队在真枪实弹表演，战场下边互为敌手的两派，可以亲切友好交谈、可以留下来喝酒吃饭显摆厨子、可以衣冠不整通宵玩儿牌。
荒谬可笑的“武人政治”除了让老百姓遭殃，让中国军力遭到可悲的消耗，百无一用。这触动了张学良潜意识里抵制内战的种子，也让他有了战争并不严肃的错误认识。后来他对着镜头承认：“你以为带兵那么容易呀，人吃马喂的，我就跟你这么讲，一百个人，一百零二个心思，当兵的上去不给你真打、磨洋工不出力，你怎么办，你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军容军貌开玩笑一样，没有铁的纪律和统一的纲领、使命的信念，都是来挣钱来混饭的大头兵，是没的办法。
所以东北易帜“青天白日满地红”后，张学良发动中东路（北满铁路）事件和苏联红军严重冲突，东北军那叫一个不扛揍，军备废弛得到直接反映，多年积重难返，这一次张学良被打怕了、打威了。他对自己的军队有数而无力，从此只能装聋作哑；所以当和赵四小姐在沈阳上街微服私访，亲眼见到关东军宪兵挑衅自己警卫而选择隐忍；所以当听说自己的沈阳子民因为走错路进了日本人炼钢厂，被日本人残忍的扔进炼钢炉，也并不想调查和追究。
1930年中原大战，打成一锅粥的蒋介石和国民党各派新军阀都在争取张学良的支持，却不知道第二年，他的军队是怎样的一个外强中干和不中用。
当九一八到来的时候，在北京携于凤至、赵一荻观看梅兰芳《宇宙锋》的张学良，遭遇突发状况时，他的反应是非常自然的，这种处理失当并非惊慌失措，而是习以为常的折射，思维方式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五年后，发动西安事变后随委员长回南京，也并不是政治上的幼稚，而是他真的赌错了，宋子文、宋美龄兄妹对领袖政治信用的担保，是不作数的。临门一脚，他只做对了两次，一次东北易帜，一次西安兵谏，成就民族大义、千古大节，和他造成的损失比，实在功可抵过。
九一八之后，还有狭窄的空间与日寇正面硬刚，他父亲流寇响马时代的老部下拜把子哥们儿，抵抗者却只有张作相，其他人跑的跑、尿的尿。张学良自己，明确和赵四小姐说，我就一点不行，我和我的东北子弟兵有抗战决心，可没有承德抗战、长城抗战那些人，能把自己豁出去的决绝。
那就只有下野、挨骂、被上海的杀手之王王亚樵数落、臭骂和威胁的份儿。
海外散心考察归来，张学良似乎变了点模样。虽然他在国民党中常委集体大合影里，从五年前的第一排C位沦落到后几排的最边儿上，却也能够身手矫捷的救下在现场差点死于非命的汪精卫。作为一个人，他常常有惊人壮举；作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领袖，他往往是妇人之仁。解决主要矛盾和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他必须被倒逼，才能拎清楚。
但有一点，我相信。如果九一八当夜，他在沈阳，哪怕睡觉或者打麻将，绝不会出现那样的昏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绝不会像沉默羔羊一样，采取最错误的处置方式。
大事儿，在不在现场亲自听炮声，千差万别。
我也相信，他绝非大言不惭之辈，能够接受关东军司令、他们父子的朋友本庄繁在日寇占领东北后，给他返还的个人细软、物品。皇姑屯事件后，张氏父子另一个日本政客朋友林权助造访，张学良的硬气曾经有过那样婶儿的时刻：阁下不要忘记，我和你们天皇是一个辈分，我俩同岁。至于后来在侵华战争起了势的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彼时在东北做关东军参谋长、做日特情报总监，都不会入少帅的眼。
除了花心、对爱情不能专一，张学良的其他事儿有情有义，资助奥运选手、创办东北大学，还有许多的慈善之举。
老一辈儿人承认，张氏父子统治东北时期，家和公，家和国，在必须有的私人权利界线上，分的还算清楚，张学良自夸自己：你知道东北老百姓为什么对我父子有感情，第一我们不刮地皮，第二我们不放印子（高利贷），我们自己挣钱，都是办实业、参股入股。张作霖、张学良是没怎么学着其他军阀搞苛捐杂税、搜刮民脂民膏，虽达不到让利于民、藏富于民，却也没有与民争利，而是侧重于建设、经营、稳定社会的良性运转，艰难的与日本军国主义博弈。早年，很多老人以为张作霖是绿林土匪出身，一天到晚开口闭口只会骂“妈了个巴子”，和委员长口头禅“娘PC”就是差着素质，却不了解，张作霖的北人南相，1米63的单薄个头下，包裹着的驭人之术和顶级管理智慧、领导力情商。
这么说吧，张作霖是兽医出身，自己独立拉起“保险队”的创业模式，放到现在就是开保安公司，好勇斗狠都是被逼无奈，话少，心思多，不懒，执行力强。办私人武装团练，其实办到了曾国藩的水平，然后转型到近代军队，同时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见风使舵，人鬼不同话，融入进了民国政府、北洋军阀的主流时代，而且接受新事物快、观念开明，实用主义短平快，外加脑子好使。
他是自己有一块钱，只花一分钱，剩下九毛九分发、打点兄弟关系的主儿，张学良描述，他猛爹到黑龙江视察，一个眼色柔和的不悦，竟换来大猛爹好几岁的黑省负责人吴俊升“悠忽”一下跪在跟前，这种威信不是恐怖控制，而是恩情厚重、财大气粗，让伙计们不好意思。
东北八零后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取一个平均值或者正态分布，通常出生在1925年到1937年间，两个牛年：中山先生辞世、民族生死安危。牛年在中国近现代的20世纪有点意思，巧在张学良和新中国的属相都是牛。
必须承认，生在那个时间区段的东北奶奶或姥姥，没有小脚老太太。
自家姥姥跟我说，日本人在东北沦为溥仪“伪满洲国”统治后，采取亡国奴式的“去中国化”教育，屏蔽一切中国传统文化，从日式礼仪洗脑开始，牢牢抓住东北各地市民、村民只知道有家乡，不知道有中国的愚昧，吃大米要评“良民证”，良民证，就是不反抗。查阅姥爷从大学到私塾的求学之路，发现他的理工教育背景和中小学阶段全在日本侨民集中地带完成，一个穷孩子如果靠成绩破圈，他只能是班上孤零零的一个人，不会有中国同学，所受到的歧视、痛苦、虐待可想而知，让你有书读就不错，其他的保障，根本可以忽略。
在东北，只有抗联的武装人员，没有“良民证”。实际上，抗日志士在东北的主要地带没有任何的生存空间，他们的行动和腾转挪移，比关内抗日艰难百倍。必须实事求是承认，他们缺乏老百姓的理解、支持和保护，大家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想苟活着。
自家奶奶是关东州，也就是大连地区的“国高女生”，关东州有别于“伪满洲国”，是《马关条约》的后续复杂产物，简单来说，属于日本侨民的租借地带，日本在甲午战争后对中国辽东半岛（大连、丹东一线）的贪婪，引起了西方三国列强的“干涉还辽”抵触，俄罗斯占据远东最好的深水不冻出海口—旅顺港，十年后，日俄战争在中国辽阳打响，日本抢回了旅顺港，因为中国人和俄国人的联合反抗，日方制造了骇人听闻的旅顺屠杀惨案，弄出“万人坑”，全世界哗然。从此，日本以占据旅顺的军事地理要害部位为幌子，控制大连隔开东北，搞出独立缓冲地带，取名关东州。“国高学生”是受过日式高等教育、家庭条件中产的一代东北城市女生标签，他们在老年之后，以此为识别，寻找那个时候共同的历史记忆。我看到过好几个“国高女生”老太太，我可以肯定，他们并不感谢日本人施以的教育资源，那不是后来光复、解放之下的转变，而是，日本人严苛、扭曲的殖民地教育，从来没有进入孩子们的内里。
有种心灵感应就是坚实存在，有种“非我族类，勿近我心”的血脉相通和本能，就是冥冥之中无法阻挡，不解释。
姥姥和奶奶在懂事后，有后怕的。爸爸和我解读她们的担心是，如果日军不继续铁蹄踏进山海关，而锁住伪满依托关东州，那么蒋介石南京政府有没有追索失土的决心和意志，还是放弃面对东三省人民，任由日寇和汉奸势力操纵东三省前途自决，这种吞下苦果、苟且为安，就像解决蒙古问题的怯懦和脑子不清楚一样，当时的国民党，没法叫后人放心。
这许多年，历史虚无主义有一种时髦说法，日本人不骚扰东北老百姓，日本鬼子兵还逗中国小孩，他们兴建东北土木和重工业基础，举家来建设，恨不得长春这个“新京”，建的比当时的上海好，比东京好，能通上马桶，能用上煤气。
上面说法，有局部的极其有限的事实，但改变不了邪恶本质，那就是侵略。你来我家园明抢豪夺，重新打样，让我感恩戴德，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更何况你的建设，是不得不建，你惠及的东西，都用在了哪里，至少没有在中国东北人民这里，这也是铁一般的事实，你留下的东西是你带不走的，而不是你赏赐的。并且，你不可能给殖民地人群以尊严。
也许我们东北人曾经怕过日寇，但从来没有服过日寇，从来没有。每个真正有良知的中国人，在气场上，在最隐秘的深处都是见底的，那就是一刻也不能和自己的母国分割。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干粮，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这是少帅听着最痛苦，但必须要接受的旋律。
自从2017年开始，中国政府重新审视历史，将“八年抗战”修订为“十四年抗战”，就在向世人说明，有些东西随着时间在淡化，但永远不能洗刷，忘记历史，意味着背叛。
2020年因为抗疫不力，民怨骤起，西方某些疯狂的二战同盟国竟然借着历史议题转移注意力，试图篡改苏联军队反击德国法西斯的重大胜利成果，试图消解他们不喜欢的人维护正义的代价，这些，值得全世界高度警惕。
我们要尊重：历史被叙述和解释的过程，应该让共识和真相统一，而不能让偏见覆盖。历史在构建过去，但绝不等于过去。我们远远体会不到先人们的苦难与煎熬，没有资格替他们宽恕。
慢闪之间
微信 |filmagination
深度掌故，高度人物
宽度时评，温度漫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