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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跟我伙计认识已经22年了。

南郊杨家村拆迁之前,村里有一个叫“浪花”的招待所,这里价格合适,环境整洁,住宿客人可以泡澡蒸桑拿,于是成为伙计在大学时经常去的据点。

每次有同学来找他玩,宿舍住不下了,伙计就把人安顿在浪花。有一次,我们五六个同学聚到了一起,刚好赶上半夜有一场英格兰和阿根廷的球赛。大家为省钱,也图热闹,几个人就开了一间房。

比赛开始前伙计悄悄说,今天请你们长个见识,蒸桑拿!一会看完球后,两个人一拨,拿着房门钥匙去,到了报房号,不要多说。球赛开始后,大伙看的起劲,欢呼声稍微大了一点,把招待所老板招来了,进门看见一屋子的人,有点懵,说:咋这么多人!?伙计赶忙用还不是很溜的西安话说:噢,来了几个伙计,看个比赛,一会就走,一会就走。说着话摸出一根烟塞到老板手里。

老板把我们看了几眼,一个个都是学生娃,就没再多说。走之前回头说,你们看球可以,泡澡只能两个人,多余的人要到楼下买票。伙计赔笑着说,知道知道!老板出门不久,球赛结束了,我们几个人轮流拿着房门钥匙去澡堂泡汤蒸桑拿。我人生第一次蒸桑拿,就是在那里,当时我是个瘦麻杆,蒸了半天就感到口干舌燥,没觉得别的什么好。

2

伙计和我能吃到一起,爱吃面食,手擀面、菠菜面,羊肉面、泡馍水盆饺子都可以。伙计毕业后,在西电附近住了好几年。白沙路上的长青和老阎家菠菜面,隔壁的西羊市饺子,他是常客。

伙计第一爱吃长青,第二爱吃西羊市,老阎家偶尔去一回。今年我又经过白沙路,发现老阎家和西羊市饺子都不在了,长青依旧长青。

马虎面、二擀子,都是伙计给我推荐的,还有就是大盘鸡拌面。南郊香香大盘鸡,随着吴家坟地区的拆迁,好像消失了一段时间,最后出现在华东服饰城的楼上,就是长延堡市场旧址。

我们上大学时,该店位于天桥旁边的二楼,伙计没少带我们去,主要是因为面不限量,可以无限加。那会大家真是小伙子,不仅饭量大,而且脸皮厚,要一个中份大盘鸡,面能加五六回,吃饱就到旁边新星网吧,或者对面的红树林刷个夜机。

毕业五六年后,我们一问伙计,约个饭吧,吃啥?伙计经常一句话:香香大盘鸡么!于是一伙人杀过去。味道还是原来的味道,只是大家再不会像上学那会一样桑眼,把面加个没完没了。

3

伙计的大一是在当时的不毛之地——政法南校区度过的。那年元旦放假我去找他,经过宿舍楼的时候,我老远闻到了一股子臭味。问他,你们政法宿舍楼厕所坏着呢,咋臭得很!

伙计白了我一眼说,这是硫磺水的味道,地下温泉,一会你就知道了。

到了他们宿舍才发现,六人间居然有个独立卫生间,随时有热水可以洗澡。于是,我在伙计宿舍洗了生平第一个温泉澡,在硫磺水的臭臭的蒸汽里上搓搓下搓搓。洗完之后全身溜光水滑,让我大为吃惊。伙计看我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顿时一脸自豪:咋样,我们政法牛逼吧。

多年后,我再遇到政法毕业的娃,忍不住问了一下宿舍还能不能温泉洗澡,结果很遗憾,硫磺水早就停了。

当晚我在伙计宿舍住,晚上十一点多,听见窗外传来噪杂的欢呼声,还伴有通通通的爆炸声,比放炮声还大。我吓了一跳,探头去看,原来是政法学生们在跨年庆祝,聚在窗子上胡喊叫,不时有人把宿舍的电壶扔到楼下听响。

伙计好个热闹,见状两眼放光,说,我也放一炮!他宿舍人赶忙劝住,说,咱就剩一个电壶了。

第二年,伙计搬到了政法老校区。我周末过去找伙计玩,刚好对面外院一个同学也过来了,手里拿着一沓子手机卡。说是干点副业挣个零花钱,无奈外院不让摆摊子,来政法试活一下。

伙计二话没说,回宿舍把几个破板凳和唯一一张桌子搬下楼。不顾舍友们的大呼小叫,把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扔到空床上。在政法的校园里,我们几个冒着被保安驱赶的危险开始卖手机卡,一上午卖了十来张,保安来了,大家只好散了摊子。同学数了数挣了不到一百块钱,立马请我们扎进师大路的渝水香,一顿饭后所剩无几。

4

伙计毕业后,在西电附近住了五六年。我在外地辗转几年又回到西安,特意住到白沙路上,和伙计成了邻居,没事了和伙计一起到西电打羽毛球。伙计是乒乓球高手,但羽毛球没什么基础,开始常常被我狂虐。架不住伙计凡事爱较真,入门后,每天到西电操场上找人苦练球技。加上他有乒乓球底子作支撑,一年后我再不是他对手,输球后时常遭其嘲讽。但我每次约他打球,伙计从来没有拒绝,和我一打就是一下午。

后来伙计觉得室外打球没劲了,改成打室内。当时西电的体育馆还没有改成食堂,学生下课后,社会人可以买票进去打球。伙计嘴甜,不消两个月就和看门的老汉混熟了,十块钱能打一天,有时候老汉高兴了,偶尔还给他免费加个钟。

西电操场上有个骑着自行车卖水的中年汉子,这都十来年过去了,如今还坚守如初,看来是垄断了操场的露天饮水工程。不管打啥球的,只要朝天上大喊一声“水!”那人马上回应“来咧!”。二八破旧自行车飞奔而来,冰露1块,脉动4块,真是良心价格。

5

有一年,伙计带着一个对象,到我山底下的学校玩,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理工大的伙计。来的时候,理工大伙计背着一个硕大的户外背囊。伙计说要和对象上个山,过个夜。我说山上有野猪,小心晚上把你们拱了。伙计说不要紧,两个人呢。我拗不过他,只好出发。

三个小伙子带着一个女娃进了山。伙计对象穿的是当年流行的松糕鞋,鞋底厚的像一块砖,脚上不吃劲,再加上身材瘦弱无力,几乎是我和伙计一路把人拖上山的。

理工大伙计负责辎重,单独把几十斤重的背囊吭哧吭哧背上了山顶。人员物资送到目的地,我们就下山了,回了学校一晚上没睡好,担心两个瓜货在山上出个啥事。

第二天下午,两个人好好的回来了。后来伙计说,山里的晚上岁月静好,没有狼也没有野猪,就是天亮了来了个碎娃,应该是附近村里放牛的,守在帐篷旁边不走,非要五块钱。伙计没办法,扔出去十块钱把人打发了。

6

工作几年后,伙计在单位团购了房子,把家从高新搬到了遥远的沣西地区。一套130多平的南北通透大三室,是我众多伙计里面房子最大的,住着很宽展,上下班却不方便了。

伙计考虑买个车,但刚装修完手头不宽裕,于是想着跟一个同学要几年前的投资款,不料三番五次要不来,他又不好意思翻脸,就让我们几个给带话。

可惜当时融资的同学家深陷陕北民间金融风波,已经不能自保。最后实在没办法,在我们几个伙计说和下,同学把名下一个车顶作投资款。伙计带人去了趟陕北,把车过了户,开回了西安。

当时伙计拿驾照时间不长,开车技术一般化,但是(于是)开车爱骂人。别人开的快了,骂人赶着去投胎,开的慢了,又骂人瓷锤。要是稍微被人别一下,那就不得了,一梭子更难听的话就出来了。那会我们坐他的车有些提心吊胆。

伙计工作头几年,单位效益好,两口子也没要娃,花钱大手大脚。我们伙计同学不管谁去了,都是大鱼大肉使劲招呼。但是,有一次在他家喝酒吃饺子,看见我拿水果刀给苹果削皮,他说我把皮削的太厚,浪费果子,又亲自给我示范了一遍。

伙计后来有了娃,有了房贷,单位效益也不行了,他的生活水平慢慢下来了。平时除了抽个烟,玩个手游,打个羽毛球,没什么其他爱好。伙计老婆说他内裤袜子破了洞都没让买新的。只是羽毛球拍子一个两千多,买了几个,伙计老婆知道了也没说啥。和我们出去吃饭喝酒,钱该咋花还是咋花,从不含糊。我们伙计几个但凡和他借钱,他从来没有拒绝过。

伙计在高中大学期间也是一把喝酒的好手,高三那年,我和伙计三个人半夜突然想喝酒,伙计出去提回来一瓶长脖西凤,两个凉菜。酒喝完天都快亮了,大家稍微眯了一会就去学校参加模拟考试。工作以后伙计再不怎么喝酒,除了偶尔陪单位领导出去。伙计两口子为生娃娃花了不少钱,后来试管要上了一个男娃,举家欢腾,伙计把游戏戒了,平时除了打球,就是带娃娃耍。

7

有一年夏天,我和伙计等三人去长安县骑车车,从山里转一圈出来到了环山路口。几个人口渴,就到路边买了一个西瓜杀了蹲下吃。吃毕,伙计说西瓜摊子老板三轮上晒的向日葵饼子不错,他要一个来吃,让我们先出发,他随后跟上。我们没等就骑车上路了,走了一会不见伙计跟上,回头一看,远远的看见路边停着一个车,我伙计躺在旁边地上,腿上红红的貌似受了伤。我俩大叫不好,赶紧往回骑。

到了现场,我们看见伙计坐在地上喊叫腰疼。脚上倒没事,是他的红色羽毛球鞋。山地车前轮已经扭成了半根麻花。我们急了,质问司机咋开的车,路边还能撞上。围观的人说赶紧打120去医院。司机说应该不要紧吧,我赔钱。我们说不要你的钱,让人先去医院,再让交警来处理。我又问伙计怎么样,伙计就说腰疼,头没事,先不去医院。

司机不说话了,僵持了半个小时交警来了,说,人要不舒服就去医院,如果没事,你们赶紧协商,不行就把车一扣,回大队处理。话音没落,后面拖车公司的人已经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了。这时伙计也缓过来了,自己站起来。一番争执过后,对方当场给了伙计八百块钱,算是对山地车车损的赔偿。

我们回到韦曲的租车铺,伙计给店里赔了四百块钱,然后把店老板叫上,一伙人直接去了隔壁小竹签烤肉开搓。饭吃完,伙计说,腰不疼了。

后记

伙计爱面子,爱打赌,嘴硬,和我们一起打闹戏耍从不认卯。

从98年到现在,认识伙计已经22年,可以说他参与了我青春的全部。伙计是我们几个铁杆在西安的核心,地位不可动摇。

2017年,伙计突然生病,走了,享年32岁。

算起来,伙计挺自私的,留下父母妻儿,还有我们,自己先退场了。

如今,伙计长眠在陕北黄土高坡上,一个避风向阳的地方。那里能看见火车来往。我们不管回乡还是离开,他都知道。

伙计再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也再没有在群里发过一个搞怪视频。他的微信头像还是他儿子一周岁时拍的写真照。

我手机里还存着伙计的短号,再输入号码,但已经不能自动弹出他的名字了。

作者 | 徐夕 | 陕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