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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之下没有新鲜的命运

/王逅逅

前一段时间,抑郁症严重起来,无法下床,生不如死。

完全放弃工作,不是放弃,是无法工作。生活都无法自理,根本,连想到工作的勇气都没有。

从意识到自己变了,到真正到了这种很严重的时候,大概有半年。真正让我意识到得了抑郁症,是开始发现自己完全和以前判若两人——不愿出门,不能见人,失眠,身体似乎没有问题然而情绪上异常痛苦。直到开始吐,开始条件反射地吐,恐惧中吐,吃什么都吐,我才真正意识到事情有多么严重。

于是搬回北京家中。

然而一切还是没有变好。

痛苦实在是太前所未有,我在过去的25年内,从来都是一个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人,难过不过24小时。所以我很明白这不是伤心,这就是一种病,一种看不到头的病。

因为痛苦太过严重,在与心理咨询师预约的时间开始之前,我不得不采取手段,尝试一些减轻痛苦的方式——出门。每天都逼迫自己出门,哪怕这个过程再艰难,也每天都出门。

而且我会化精致的妆,从耳环到包,再到鞋子,一切都搭配最为妥当,再出门。

也许出门都无所事事,我也要坚持看上去光鲜明亮。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本能地觉得这会让我感到更舒服一些。

每天出门前的过程都很艰难。我也体会到,对于抑郁症患者而言,为什么做每件事情都是极大的挑战。很多时候化着化着妆就哭了,妆花了,就要重新化。这整个过程中,无数次觉得自己一无所长,这件事情毫无意义,肉体这种东西,如此无用,至少我的精神是如此告诉自己的。

人不意识到自己不堪一击,最终都是依附在肉体上的一点点魂灵。

肉体不快乐,心灵不可能快乐。

在家的时候,我跟我爸爸说,为什么人类总是要想办法去颠覆自然界的规律?食物链这种概念,只有人类才会去创造。狮子并不觉得自己比蚂蚁更强大;角马该迁徙的时候就会迁徙;衰老的大象不会努力去延缓生命而会走入大自然中自然消亡。人类呢?人类有了思考的能力,便觉得自己是万能的,凌驾与一切之上的。但这是人类该死的大脑创造出来的幻觉。

今天,朋友让我读了西安中学一个历史天才少年的遗书。

这封遗书与我最近所想的很多事情高度重叠,我甚至都觉得他就住在我的脑子里。

他写道:

「终于还是要离开。一走了之的念头曾在脑海里萌发过太多次,两年多来每一次对压抑、恐惧的感受都推动着我在脑海里沉淀下今日对生死的深思熟虑,让我自己不再会觉得自己的离开只是草率的轻生,让我可以以为我最终的离去不仅是感性地对抑郁、孤独的排解,也是种变相地对我理性思考之成果的表达。」

「未来对我太没有吸引力了。仅就世俗的生活而言,我能想象到我能努力到的一切,也早早认清了我永远不能超越的界限。太没意思了。更何况我精神上生活在别处,现实里就找不到能耐的下脚的地方。活着太苍白了,活着的言行让人感到厌烦,包括我自己的言行,我不屑活着。离世前唯一的担忧是我的遗体大概会很难看且任人摆布,周围的环境决定了人很难有个体面的活法...这样的社会风气里,容不下安乐死这样很个人主义的事的,因为总有人想榨取别人,自然不能放别人自由地生死。」

男孩子去意以决,没有人能在理智上用逻辑说服他。

于是跳楼自杀,留下两本著作,许多藏书。

跟心理咨询师聊,发现畏惧其实是被个人创造出来的。越抗拒,越害怕。变越对世界的感知不真实。

聊后最有帮助的一点是,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被所谓理智支配了。我的大脑在让一切变得更糟糕。

别读哲学书了,越读越沮丧。

跟我爸爸聊形而上的存在,越聊越看不见未来。

于是我们开始出门散步,聊他同学的离婚八卦。

做减法到肤浅的欲望和舍弃所谓形而上的逻辑推断,兴许会有帮助。

写这封遗书的男生唯一不怜悯的人是他暗恋的女孩。

「本人去世后,我所有著述的著作权都转赠给刘雅雯。这是我对刘雅雯的心意,两年多来我一直对她有爱恋…我的藏书,凡是摆在书房书架和卧室书架上的,全都转赠刘雅雯处理。」

读到这里,我忽然特别感动。我觉得,如果这样的情感再强烈一些,再多一些,甚至再有一些回馈,他也许会改变理智笃定告诉自己的事情。

我从小在家念书,别人上幼儿园的时候,我爸爸在家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我读四大名著。小的时候就有时在理智上异常高傲和孤独,但是每一参与朋友的活动,便又能够变回一个儿童的性情。

大学去美国读了英语文学,读了那么多经典的文学作品,其实并没有对生活质量有什么显著提高。那些以前读的东西反而在我抑郁之时来绑架我:

生活是没有意义的,正如一个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角色一样,你逃不出社会的囚笼。瞧,过去几百年的文学作品都验证了这件事情——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有相似命运的角色?你只是这其中之一罢了,一枚命运的棋子,挣扎毫无疑义。

然而越挣扎,越下沉。我的父母便是极好的两个例子。做学术研究的爸爸前几年抑郁症严重到无法下床。那个时候我们都不了解这是一种心理疾病,只是觉得他变得很懒,很消极,每年暑假从国外回来的时候都要跟他大吵一回,说他只知道睡觉完全不出门。我与他像小时候一般谈天,他说的话总是尖锐而失落,一针见血而消极不堪,使得每一次对话都在一种屏声静气的冷场中终结。

而我总是与之争吵的,没什么共同语言的妈妈却从不被绵长的痛苦左右。一个热爱金钱和物质的工程师,她的一切情绪来自对世界的反应——女儿抑郁了,伤心恐惧一段时间;家人去世了,痛苦一段时间;房子涨价了,开心一段时间……她的生活在我看来,如此肤浅入世而又无意义,被社会活动定义个人价值。然而她有我和我爸爸都无法达到的一种条件反射般的快乐。

一个朋友给我讲故事。

他说,你越读历史,就会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因为「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从宏观上来看,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然而,我现在回首那些以前最快乐的时光,都是以肉体为主导的:出去玩,和人接触,谈恋爱,在海里游泳,跳舞,唱歌。

肤浅到根本无法相信这些行为能有什么力量。

然而也许就应该与烦人的理智背道而驰。

晚上的一阵风的吹拂

坐在爸爸的书房里敲字

听见楼下车轮碾轧水滴

放着90年代新华书店里会放的轻音乐

被蚊子咬一个包

和喜欢的人互道晚安

妈呀,我充满愧疚地在肤浅中开心了1秒钟。

头图 / 来自未知摄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