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白劳
老贺躺在CT床上，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渗进皮肤。
“吸气——屏住呼吸——”
他顺从地深吸一口气，胸腔扩张的瞬间，一阵细微的刺痛从右肋下方传来。这感觉几天前就开始了，起初以为是睡觉压着了，直到后来连上楼都喘不过气。
“好，可以呼吸了。”
机器嗡嗡作响，老贺盯着头顶苍白的天花板，想起三天前街道体检站大夫欲言又止的表情。那时他刚办完退休手续，正盘算着终于能安心带孙子了。
检查结果出来的那个下午，老贺站在体检中心门口，捏着报告单反复看了三遍。4毫米肺结节、支气管扩张…他不太明白这些术语的确切含义，但“结节”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眼里。
“贺先生，目前看问题不大，定期复查就行。”年轻大夫语气轻松，“不过您这症状持续多久了？”
“就这几天。”
大夫点点头，在病历上快速写着：“观察吧，有变化随时来。”
老贺走出体检中心，初夏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他不抽烟，每天散步五公里，饮食清淡，怎么就会得肺结节？小区里那几个老烟枪，去年体检不都好好的？
当晚的家庭聚餐上，女婿一边给他倒酒一边说：“爸，听说最近好多人都查出肺结节，群里都在说是疫苗的后遗症。”
女儿立刻打断：“别瞎说，医生都说了没问题。”
“不是瞎说，”女婿压低声音，“我们单位体检，一半人查出结节。记得那时候强制打疫苗吗？不上班不行，不进超市不行，肯定有人趁机发国难财…”
老贺没接话，默默吃着饭。夜里他却失眠了，摸出手机偷偷搜索“疫苗 肺结节”，跳出的信息让他心惊肉跳。
第二天，他去了市肺科医院。挂号时，他特意要求做增强CT。
“老贺，是你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贺转身，看见穿着白大褂的老同学赵医生站在走廊里。
“老赵？你在这工作？”
“我在这都十多年了。”赵医生看着他手里的检查单，眉头微皱，“怎么了？”
听完老贺的叙述，赵医生沉吟片刻：“这样，我带你去找我们科主任看看。”
增强CT的结果和之前大同小异，但科主任指着影像上的一个细微阴影：“这里需要关注。我建议三个月后再来复查。”
老贺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赵医生匆匆追上来，把他拉到一边：“老贺，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你住的那个小区，是不是靠近城北工业区？”
“是啊，怎么了？”
“最近我们在做一个研究，发现那一带居民肺结节检出率异常高。和环境监测局的朋友聊天，他们说那边有家化工厂，表面上是生产日用品的，但晚上经常排放不明气体。”
老贺愣住了：“化工厂？我们小区旁边不是个物流仓库吗？”
“表面上是物流仓库。”赵医生压低声音，“这事还没公开，你别说出去。但我建议你，如果可以，暂时搬去别处住。”
回家的路上，老贺特意绕到小区后面的工业区。那座所谓的“物流仓库”围墙高耸，大门紧闭，但空气中确实有股若有若无的刺鼻气味。
当晚，老贺开始整理这些年来的记忆碎片——小区里越来越多的咳嗽声、窗户上总是很快积满的灰尘、院子里那些长势不好的植物...
他翻出手机，找到之前业主群里有人抱怨空气异味的聊天记录，当时大家都以为是附近餐馆的油烟。
接下来的几天，老贺悄悄走访了几位同样查出肺结节的邻居。令人震惊的是，仅他住的这栋楼，就有七个人在近期体检中发现了肺部问题。
一天晚上，老贺在小区散步时，注意到“物流仓库”的后门有罐车进出。他假装系鞋带，偷偷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回家放大查看，罐车上的公司名称被部分遮盖，但仍能辨认出“化工”二字。
就在老贺犹豫是否要向环保部门举报时，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贺先生，关于您的体检结果，我们有些新发现，明天能来医院一趟吗？”
老贺的心猛地一跳：“是恶化的意思吗？”
“电话里不方便说，您来了我们再详细谈。”
那一夜，老贺彻夜未眠。凌晨四点，他起身走到阳台，望着远处工业区若隐若现的灯光，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他捂着胸口，感受着肺里那陌生的刺痛，突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战斗。
第二天清晨，老贺没有去医院，而是带着他收集的照片和邻居们的体检报告，走进了环境监测局的大门。
接待他的工作人员仔细翻阅材料后，表情逐渐严肃：“您提供的这些情况非常重要，我们马上组织调查。”
三天后的深夜，老贺被手机铃声惊醒。赵医生在电话那头声音急促：“老贺，你是不是举报了那家化工厂？刚才院里接到通知，明天有环保和卫生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要来，点名要调取我们这一带居民的肺部检查资料。”
“那我的病...”
“不只是你，”赵医生的声音有些颤抖，“初步统计，你们小区和周边至少有上百例类似病例。那家化工厂，很可能违规生产某种有机溶剂多年了。”
挂掉电话，老贺走到窗前。夜色中，工业区的方向依然灯火通明，但他似乎能闻到，空气中那股刺鼻的味道比往常更浓了些。
第二天清晨，老贺早早起床，仔细穿好衣服。当他打开家门时，惊讶地发现门口站着十几位邻居。
“老贺，我们听说了，”住在楼下的王老师举起手里的文件袋，“大家都把体检报告带来了。”
“是啊，我们跟你一起去。”刚刚查出肺结节的李大姐说。
老贺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感觉喉咙有些发紧。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领头向小区外走去。
在环保局门口，调查组的负责人接待了他们。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病历和证据，负责人沉默良久，最终抬头说道：“感谢大家的勇气。这件事，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一个月后，化工厂被查封的新闻登上了本地头条。同时，老贺接到医院通知，针对他们这些受影响居民的免费诊疗方案已经出台。
再次躺在CT机上，老贺平静地听着指令。
“吸气——屏住呼吸——”
这一次，他知道，他的每一次深呼吸，不再是对未知的恐惧，而是对真相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