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8月,我攥着烫金的军校毕业证书,背着行囊走进学兵队大门时,迎面撞见三个蹲在台阶上抽烟的老兵。为首那个叫王德发的黑龙江兵吐着烟圈,斜眼打量我肩上的红牌:"哟,红牌分队长来啦?哥几个得给您搬行李不?"另外两人哄笑起来,烟灰簌簌落在我的皮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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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个黑龙江兵就像长在我床板下的三根钉子。带队列训练时,王德发总在最后一排踢正步踢出鸭子步;整理内务时,他们的被子永远像揉皱的咸菜干;最可气的是半夜查岗,总能在工具间逮到他们偷喝烧酒。那天早操王德发又装病请假,我掀开他被子看见藏在枕头下的武侠小说,书页间还夹着半根啃剩的鸡骨头。

"全体都有!"我把小说拍在桌上,王德发迷彩服都没穿整齐就冲进来抢书。我至今记得他发红的眼眶:"这是我对象寄的!"话音未落,书已经在我手里撕成两半。那个深秋的黄昏,三个老兵在器械场把我围住时,夕阳把单杠的影子拉得像把铡刀。"分队长,您这手撕得挺利索啊?"王德发攥着半本残书,指节咔咔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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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折发生在1998年退伍季。那天飘着细雪,我特意从新调任的汽车连赶回学兵队。礼堂门口,王德发穿着摘了肩章的军装,怀里抱着个褪色的黄书包。看见我时他愣了愣,突然从包里掏出个玻璃罐:"老家寄的椴树蜜,治...治咳嗽。"罐子外壁凝着水珠,不知是雪水还是手心汗。我望着他们登上绿皮车的背影,忽然想起有次查夜哨,撞见王德发在值班室抄《生理学》笔记,台灯罩上还晾着湿漉漉的纱布——后来才知道他父亲是县医院锅炉工。

2018年深冬,我被推进省立医院手术室时,麻醉面罩已经扣到鼻梁。无影灯晃得人眩晕,忽然听见有个声音说:"血压再测一遍。"那声音像把生锈的军号,惊得我猛地睁开眼。主刀医生口罩上方的眼睛眯成两道缝:"分队长,当年撕书那股狠劲呢?"我盯着他胸牌上的"王德发主任医师",监护仪突然疯狂鸣叫起来。

手术刀精准避开所有危险区的那七个小时里,我总恍惚听见器械碰撞声里夹杂着当年撕书的声音。术后第三天查房,王德发拎着个保温桶进来:"当年您说我们黑龙江兵都是冻不死的倔驴。"他舀着鸡汤,腕上手术疤像条蜈蚣,"要不是您撕了那本破书,我可能还在看武侠小说。"原来那晚被我撕碎的是《天龙八部》,而藏在工具间偷看的《解剖学图谱》,是他用三个月津贴托人从省城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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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战友聚会,酒过三巡时手机震动。视频里王德发举着酒杯站在手术室门口:"分队长,当年您要是不较那个真..."他身后的无影灯突然大亮,照见墙上的锦旗——"仁心仁术"四个金字在反光里跳动。我仰头喝光杯中酒,喉头滚烫的不知是茅台还是眼泪。

(经历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