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初冬格外寒冷,连部门口的梧桐树落光了最后一片叶子。我和连长蹲在台阶上抽烟,烟头在暮色里忽明忽暗,就像我俩此刻的心情。
"老张,军务股这是给咱们塞了个烫手山芋啊。"连长狠狠嘬了口烟,火星瞬间吞噬了半截烟灰,"两个培养了三年的骨干,和一个机关下来的关系户,这他妈是道送命题。"

我望着远处正在组织体能训练的两名二期士官,小王正扯着嗓子给新兵示范战术动作,小李在器械场帮人纠正单杠姿势。这两个兵从新兵连就跟着我们,是连队响当当的"兵教头"。要是因为名额问题折在他们三期转改的节骨眼上,我这个指导员得拿脸往哪搁?
军务股长那通电话来得猝不及防。那天早上我刚带着全连跑完五公里,作训服还没换下来,手机就在兜里嗡嗡震动。"张指啊,副团长外甥明天到你们连报到。小伙子在机关待了两年,基层经验欠缺,你们多关照关照......"我听着电话那头滴水不漏的官腔,后脖颈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果然,连长知道这事后直接炸了。一米八五的东北汉子把作训帽摔在桌上,震得保温杯都跳了起来:"他副团长要安排亲戚,怎么不往汽车连、炊事班塞?非往咱们全训连队凑热闹!等开春比武,这小子要是拖后腿,咱俩就等着在全团面前现眼吧!"
我看着窗外飘起的细雪,想起去年冬天拉练时,小王背着中暑的新兵在雪地里走了五公里;想起抗洪抢险时,小李泡在齐腰深的洪水里三天没合眼。这两个兵要是留不下,往后连队骨干断层,那才是要命的事。

"要不......"连长突然压低声音,"我直接找副团长说道说道?就说咱们连训练任务重,实在带不动新同志。"我赶紧摆手:"你忘了三营教导员去年顶撞领导被调去仓库的事?"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杯,突然摸到杯底有道裂纹——这是去年演习时被弹片崩的,当时差点要了通信员的命。
第二天早操时,那个叫陈浩的士官站在了队列里。一米七不到的个头,作训服穿得板板正正,敬礼时手指却紧张地蜷着。我注意到他作训靴擦得锃亮,但鞋帮上连道褶子都没有——这双鞋怕是今天头回上脚。
"报告指导员!我想申请住上铺!"晚点名后陈浩突然拦住我,眼神躲闪着往老兵宿舍方向瞟。我顺着他视线看去,小王正把下铺的被子搬到上铺——连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资历最浅的睡门口下铺。这个细节像根鱼刺卡在我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
转机出现在三天后的夜间射击训练。那天零下十五度,北风刮得人脸生疼。陈浩趴在射击位上冻得直打哆嗦,五发子弹全部脱靶。回营区的路上,小李突然凑过来:"指导员,要不让我带带他?"我诧异地扭头,这个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老兵,此刻眼睛亮得吓人。
后来才知道,那天半夜查铺时,小李看见陈浩猫在储藏室加练据枪。北风从窗户缝里呼呼往里灌,小伙子的迷彩服后背上结着层白霜。桌上摊着本笔记,密密麻麻记着射击要领,有些字被汗水晕开了,像一朵朵墨色梅花。
"这小子有点血性。"营长听完我的汇报,把烟灰缸往办公桌中间推了推,"师里刚下通知,今年士官转改要增加民主评议环节。"我和连长对视一眼,突然明白教导员为什么特意强调"公平公正"四个字。
接下来三个月,连队像上了发条的闹钟。陈浩白天跟着小李练战术,晚上缠着小王学教学法。有次爬战术把膝盖摔得血肉模糊,军医让他休息三天,第二天一早又瘸着腿出现在训练场。最让我震撼的是那次野外驻训,暴雨冲垮了帐篷,他硬是用雨衣裹着教材在吉普车里备课,后来给新兵上的防化课拿了全优。
转改考核那天,全连官兵坐在礼堂里打分。当陈浩瘸着腿走上讲台,下面突然响起掌声——这个曾经连枪都端不稳的关系户,如今胳膊上别着"训练标兵"臂章,教案本里夹着集团军比武的获奖证书。
"下面宣布评议结果。"我攥着名单的手微微发抖,"王建军,优秀;李卫国,优秀;陈浩......"礼堂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蝉鸣,"全票通过!"

后来才知道,师里给营里多争取了个特批名额。宣布命令那天,陈浩抱着两个班长哭得像个孩子。而副团长来连队视察时,看着龙虎榜上外甥的名字,破天荒给我们连加了两个三等功指标。
今年春节聚餐,已经是排长的陈浩端着酒杯过来敬酒:"指导员,当年您要是把我退回去,我现在估计还在机关混日子。"我望着窗外又开始飘雪的操场,突然想起他刚来时那双崭新的作训靴——现在那靴子已经磨出了毛边,但鞋头永远擦得能照出人影。
(经历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