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的“影子船队”本质上是美西方与俄罗斯之间制裁与反制裁的一部分，是俄与西方展开的“经济战”与“金融战”的一部分，也是俄在制裁背景下所采取的被动措施。通过“影子船队”的相关操作，俄得以维持其能源出口的生命线。
本文作者系盘古智库学术委员、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所副研究员许文鸿， 文章来源于 《世界知识》 。
本文大约3300字，读完约8分钟。
2024年9月11日，英国外交、联邦和发展部宣布，将对俄罗斯“影子船队”（Shadow Fleet）十艘油轮实施制裁，这是英国第三次试图打击资助俄军事行动的关键收入来源，加上之前被制裁的俄船只，目前共有25艘船只被英国列入制裁名单。这一消息让神秘的“影子船队”走向公众视野。
2022年3月31日，一艘俄罗斯 油轮驶过博斯普鲁斯海峡。
西方制裁下的产物
“影子船队”是近年来美国频频对他国发起制裁后出现的产物。 在这一背景下，为了规避制裁并继续出口石油以支撑国内经济，此前伊朗和委内瑞拉两国均使用了“影子船队”。 欧盟将“影子船队”定义为所有者身份不明的旧油轮。 可以说，“影子船队”因美西方制裁而产生，船队的组成和运营方式也都与美西方制裁措施密切相关。
根据相关研究分析，“影子船队”包括“黑船”和“灰船”两种。所谓“黑船”是通过不断更换船名、船旗、注册地来掩盖其真实信息；通过关闭其跟踪识别系统隐藏或伪造自己的位置以躲避全球跟踪系统的追踪；在公海上进行船对船的转运操作，通过混合原油，将产油国的石油与其他国家的石油混合，以此来混淆石油的来源和实际所有权，使监管机构更难追踪等；向非西方公司投保或根本不投保。“灰船”则是在乌克兰危机后出现的新现象，船只注册在空壳公司名下以掩盖真正的船东，这导致在许多情况下很难确定其合法性和是否遵守制裁。一般而言，只有参与国际运输的船舶才被称为“影子船队”，“影子船队”的运输不包含支线和内陆航运。
2022年2月乌克兰危机全面升级后，美欧及其盟国联手对俄实施了多轮全方位的极限制裁。在前几轮制裁效果不明显的情况下，欧盟决定对俄加码制裁。2022年6月，在对俄的第六轮制裁中，欧盟决定，禁止成员国进口所有俄海上运输的原油和石油产品，这涵盖了欧盟从俄进口石油总量的90%。在2022年12月开始的第九轮制裁中，欧盟、七国集团和澳大利亚组成“限价政策联盟”，对俄海运原油实施了价格上限，设定为60美元/桶，以此削弱俄支撑“特别军事行动”的经济能力。根据这一“限价令”，如果俄向第三方国家出售原油的价格高于60美元/桶，参与对俄制裁的国家的保险公司及金融公司将不得为运输上述原油的船只提供保险、技术援助和金融服务。这些措施旨在限制俄石油出口能力，从而对俄经济施压。在此背景下，俄罗斯开始使用“影子船队”的消息在国际媒体和研究机构中广为流传。
2024年5月20日，俄罗斯副总理亚历山大·诺瓦克、能源部长谢尔盖·齐维列夫等官员在莫斯科出席 关于发展燃料和能源综合体的会议。
快速发展中的“影子船队”
美欧的制裁对依赖能源出口的俄罗斯经济构成了严重威胁。 为应对制裁，俄开始采取各种措施，打造“影子船队”是其中一项举措。 俄在境内港口、国际公海上通过船对船转运在其他国家装载货物的油轮，继续向各国出口石油。 根据英国和俄罗斯媒体报道，俄打造“影子团队”的具体方式为：
首先，将本国石油运输巨头现代商船公司的船只化整为零，移交给在迪拜、新加坡、塞浦路斯等地大量注册的各种实体，从而为应对制裁做铺垫。
其次，大量购买旧的或退役的油轮。俄能源部能源战略研究院专家阿列克谢·格罗莫夫此前曾分析称，油轮退役后将不再受到国际海事组织监管，也无需配备追踪船只动向的应答器。俄将这些旧船只重新注册到对航运管理比较宽松的国家（如巴拿马、利比里亚和马绍尔群岛）。据媒体估计，到2023年，俄罗斯的“影子船队”规模已经达到500多艘油轮。进入2024年，俄进一步重视“影子船队”的发展，并逐步将“影子船队”的运营范围拓展到液化天然气领域，将“影子船队”的活动范围拓展到北极航道。
第三，由俄保险公司为部分运输俄原油的油轮提供保险、海事服务等。俄出口原油基本全为到岸价模式，由本国船队负责航运。通过这一模式，俄方将原油运输至进口国的指定港口，并承担所有运输过程中的费用和风险，直到货物抵达港口为止，不负责卸货操作。通过上述措施，俄迅速打造了自己的原油出口供应链。
在美西方的石油“限价令”下，尽管受到国际油价、出口量以及国际制裁等多种因素的影响，但2022～2024年期间俄石油出口收入都有不同程度的增长，外界普遍认为美西方的石油“限价令”日渐失效，俄“影子船队”功不可没。世界银行在2023年10月的报告中指出，通过组建“影子船队”，俄罗斯似乎已经能够在西方设置的价格上限之外进行交易。据英国媒体报道，自2022年2月以来，三艘油轮Nikolay Zuyev号、NS Asia号以及悬挂巴拿马旗的Zaliv Aniva号累计运送价值超过50亿美元的俄罗斯石油，这三艘油轮目前已经被英方列入制裁名单。
在乌克兰危机背景下，短期内，全球范围内的“影子船队”的规模增加了两倍多。据能源分析公司Vortexa估计，目前全球的“影子船队”油轮规模已达1000艘，并且这个数字还在持续增长。“影子船队”的挂旗国多为“方便旗”国家，目前超过40%的“影子船队”船旗国(即船舶注册国)为加蓬和巴拿马，还有利比里亚、马绍尔群岛、帕劳、越南、塞舌尔、圣卢西亚等缺乏船旗管理经验的国家。目前，“影子船队”的运输量已占全球货运总运输量的18%。
“猫鼠游戏”能维持多久
尽管“影子船队”作为反制裁的重要措施在俄受到高度关注并获得了发展，但也面临着诸多挑战：
其一，“影子船队”的安全风险在上升。“影子船队”的船只大多老旧失修、缺乏必要的维护保养。根据相关机构出具的数据，截至2024年5月，运输俄油的270艘油轮平均船龄已超16年。由于超龄服役，且因逃避制裁难以得到正常维护和适航性检查，“影子船队”的安全、环保等不可控风险大幅上升。
其二，海运保险是从事国际航运的必要环节。许多“影子船队”的油轮没有合法的、持续的保险覆盖，难以承担可能发生的石油泄露污染、伤亡事故、恶劣天气或海况下的意外事件等引发的后果。
其三，俄罗斯与石油进口国围绕“影子船队”的运行也出现分歧。进口俄原油的国家主要看中的是其原油的折扣价格。而在“影子船队”帮助俄解决部分原油运输问题的情况下，俄原油出口商为进口国提供的折扣也随之减少，这导致俄原油的折扣优势减弱。
其四，美西方对俄制裁持续收紧，同时对进口俄石油的国家不断施压。2024年6月，欧盟开始对俄实施第14轮制裁，剑指俄油气领域的“影子船队”。其中，对27艘俄“影子油轮”以及相关的港口、服务、转运等领域进行制裁。据英国媒体报道，总部位于印度孟买的Gatik船舶管理公司曾是俄印之间最大的“影子船队”。由于违反西方对俄制裁，Gatik的船舶被解除船旗、船级，并失去了西方保险服务。
另外，国际海事组织对国际航运业的监管趋严。2023年12月，国际海事组织通过决议，呼吁船旗国应遵守禁止或规范海上货物转运的合法措施。这使得“影子船队”的运营成本和风险在上升。由于担心制裁，全球航运业也开始纷纷撇清与“影子船队”的联系，船员用人单位拒绝有疑似“影子船队”服务记录的船员上船等。这将导致“影子船队”的发展空间受到限制。
俄罗斯的“影子船队”本质上是美西方与俄罗斯之间制裁与反制裁的一部分，是俄与西方展开的“经济战”与“金融战”的一部分，也是俄在制裁背景下所采取的被动措施。通过“影子船队”的相关操作，俄得以维持其能源出口的生命线。虽然“影子船队”使俄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规避美西方制裁，削弱了西方对俄的制裁效力，使石油“限价令”名存实亡，但这种“猫鼠游戏”能持续多久存在疑问。同时，“影子船队”的出现凸显了在地缘冲突时期相关方实施国际禁运和全球航运业的复杂性。
美西方借助其在国际金融体系、国际航运领域的主导权对敌对国家实施单边制裁，大幅增加了国际航运风险，使得国际能源（或大宗商品）的航运成为国际贸易中的“瓶颈”问题。受此影响，国际社会或将发展出可替代的航运保险业，增强国际贸易的海运保险承保能力，以维系国际贸易和国际航运的发展。 ■
文章来源：《世界知识》
责任编辑：刘菁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