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雾/撰文

翟若冬/图片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为帮助越南、老挝人民进行抗美救国战争,中国政府应越南政府的请求,先后派出了由炮兵、工程兵、铁道兵、通信兵等军兵种组成的大批志愿部队开赴越南,援助越南人民抗击美国侵略。黄岩有幸参与了这场援外战争,在越南、老挝战斗生活了七年,那段岁月至今仍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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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岩翻阅着旧相册,接受作者采访。

(一)

1965年7月,根据军委决定,沈阳军区新组建了第5工程支队,编制下辖5个工兵团,另由云南省组建1个民工大队配属施工,昆明军区配属若干个高射炮营担任对空防御作战任务,共2万多人。支队首长、机关及工程团队,主要从军区机关和工程兵部队抽调组成,支队长徐成功、政委彭松韬。7月底的一天,黄岩所在单位的领导~~沈阳军区后勤部供应部李健飞副部长,通知他与朱文福俩人马上移交工作,准备随工程5支队奔赴越南、老挝执行修路任务。当时,黄岩在企业处任正营职助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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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黄岩(前左1)在后勤学院学习。

8月3日,黄岩与朱文福从沈阳乘火车来到营口市,到集结此地的支队后勤部报到。朱文福被任命为支队后勤部供应科科长,黄岩任副科长。因这次出国执行任务情况特殊、行动秘密,支队在营口住了近一个月时间,进行出国准备和教育培训。学习总政颁发的《援越抗美部队人员纪律守则》,要求全体官兵在执行伟大的援越援老抗美国际主义任务中,必须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顽强战斗、勇往直前,战胜一切困难,保证完成施工任务。以实际行动支持印度支那三国人民的抗美救国斗争。

在国外要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虚心向当地人民学习,为增进国际主义友谊作出自己的贡献。支队健全了各级党的组织机构,购置补充了施工机械、器材。每人配发了手枪。按照上级规定,参战部队人员出国后不准携带有军标志的任何物品,出国前一律脱下原来的草绿色军装,直接担负作战任务的防空部队换上越南人民军服装,我们工程兵部队官兵则穿统一制式的灰色便服,戴解放帽、法式头盔,不佩戴领章帽徽。要求清除所有武器装备、车辆及个人用品上标有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及“中国人民解放军”等字样及图案。部队的信封信笺、毛巾和穿军装的相片严禁携带出国。出国前,从精神到物质都进行了周密准备。

8月31日,部队由营口乘火车浩浩荡荡开赴南宁,车上载着推土机、压路机等大型机械和保障物资。到达南宁后火车卸载,转由公路抵达云南省文山州、广南县等地集结和战前训练。10月份,部队通过云南省边境城市河口县开赴越南。后勤部人员分两批出国,大部分先到越南驻地盖房子,黄岩和少量人员暂留国内文山州负责筹措物资并待命。

1966年1月23日,适逢春节初三下午,黄岩作为第二批人员搭乘汽车奔赴越南。汽车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行驶到凌晨1点钟左右下车,一位干部指点了后勤部的方位后就带车走了。他与几位后勤干部身背行李凭借手电筒的光亮,沿着山区小道走了1个多小时才找到支队后勤部驻地。同事早已包好了饺子等着他们。这是大家在越南相聚的第一个春节,心情都格外高兴。

第二天早晨,黄岩才真正见识了驻地周围的景象,后勤部地处越南老街省保胜县班菲地区一片深山密林,山谷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流水潺潺,在树林下依山就势搭建了一间间茅草竹房,屋顶用葵树叶子铺盖并捆扎着麻绳,与民房别无二致。后勤部各科相距50-60米,房间用草席间隔,办公与睡觉在一起,桌凳是就地取材自制的,虽粗陋但很结实耐用。为防止美军轰炸,竹房四周都挖有防空洞。部队这样设营,美军飞机很难发现。同时,在筑路部队周围山上都配置有我军高射炮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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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岩(前排左1)、朱文福(二排右1)与战友在越南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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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岩在越南驻地附近的公路上留影。身旁为越文路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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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岩在越南驻地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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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岩在越南住地的床铺。

吃的方面,总部对出国部队给予特殊照顾,伙食标准每人每天0.90元,干部每月要交12元的餐费。粮食和蔬菜主要靠国内供给,全是从几百里外的河口县拉来的。尽管当时国内搞“文化大革命”,但出国部队后勤保障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但夏季一旦遇上暴雨山洪暴发,公路被冲坏,补给运输车来不了,就只好吃干菜、花生米、粉条等。连续吃几天倒了胃口,大家就幽默地把花生米、粉条称作”钢珠菜”和”钢筋菜”。

在越南的业余生活很枯燥,驻地没通电,晚上点煤油灯或蜡烛照明,每人发一支电筒,防空警报一响就灭掉煤油灯,整个营区一片漆黑,如有紧急事务全靠打着电筒工作。业余时间可以聚在一起打扑克、聊天。大约1966年秋天,中央慰问团到援越部队驻地慰问,演出了文艺节目、放映露天电影,大家都兴高采烈如过年一般。昆明军区也来进行过慰问,还给每人发了慰问信和毛主席像章。援越部队与越南老百姓基本不接触,平时看不到青壮年,在农田里劳作的多是老人和身背孩子的妇女,满脸挂着汗水和泥土甚为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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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福在越南驻地茅草构建的办公室。

(二)

部队在越南北方筑路的主要危险是美军飞机轰炸,刚到越南的第三天,黄岩就看到美军飞机从驻地上空飞过。飞得并不高,连飞行员的脸庞都看清了,但并没有发现他们。年轻的同事有些惊慌,黄岩是1947年入伍并从战争硝烟中走过来的,并没有特别的恐惧感。

有时美军飞机飞得很低,站在高山上俯瞰,飞机就在山谷中间穿行。援越期间,筑路部队在美军轰炸或在施工中牺牲了不少官兵。根据中越两国政府商定的处理办法,对牺牲官兵由其生前所在部队就地安葬。每个团建了一个墓地,墓前竖个木牌写上烈士的名字。有一幕官兵牺牲的惨烈场面,给黄岩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1971年6月初的一天,黄岩到老挝筑路一线部队调查了解财物供应情况。公路因下雨塌方而中断。还好,公路沿线有昆明军区后勤部第23分部开设的兵站和野战医疗所。就在一个兵站住了下来。第二天早晨,突然从前方传来阵阵的高射炮和飞机轰炸声,兵站接到命令立即派医疗人员前去抢救伤员。上午10点多,接运伤员的几辆汽车回来了,瞬间整个兵站周围的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眼看着几个年轻士兵浑身是血,没来得及留下一句话就牺牲了。原来,为筑路部队担任防空任务的某高炮营遭到敌机轮番轰炸,官兵们虽奋勇反击,但全营官兵大部分伤亡。在越期间,后勤人员与战争同样是零距离,遇到战斗也要参加抢救伤员,搬运炮弹。甚至在非战斗情况下也有伤亡。如黄岩熟识的某团一位财务助理员,就是在路边晾晒被褥时被美军飞机炸死的。

部队在修路时,认真贯彻“疏散、隐蔽、伪装”的保护原则。驻地、车辆、器材都比较分散。营地住房离公路均有一段距离,一般都在树林下面不露房盖,做到做饭不冒烟,点灯不见亮”,晒物不见物。在驻地和工地,依据地形地貌构筑防空工事。我军配属援越施工的高炮部队对敌作战曾击落击伤不少美机,但由于中越两国有协定,战果在当时全挂在越南军民的功劳薄上,我国和越南都没有公布这些战果。

最艰苦和危险的是筑路一线的官兵,他们在敌人的炮火下披荆斩棘,有的地区茂密的丛林蒿草和藤木植物使人寸步难行,官兵们手持砍柴刀一路砍伐,才能在密林中劈出一条小道。部队在闷热的湿气中生活和施工,汗渍的衣服根本就晾不干,非得用火烤才行,否则还得穿湿衣服施工,不少官兵因此得了风湿关节炎。官兵们与国内的通信联络主要靠军邮车,支队每两天派军邮车把部队官兵信件带到云南河口邮电局,又将国内亲属的来信带到援越驻地。部队通信地址是保密的,支队统一设一个代号信箱,写云南省某某号信箱,接着写某大队、中队及分队。零星人员也可顺路搭乘军邮车往来办事。

在越南期间,“文化大革命”正席卷国内,但援越部队并未受到太大影响,黄岩记得家里曾给他邮寄了几次社会上散发的文革小报。有时他也出差回国办事,当时越南物资极度匮乏,城镇主要建筑物都被美国飞机炸毁,商店里空空如也。后勤部购买各种物资需要到河口或昆明。有时昆明军区工程兵后勤召开会议,他们就回国参加业务会,但公务结束必须按时归队。

(三)

越南的夏天很难熬。中午时分太阳如一团火球挂在空中,气温高达摄氏35度。黄岩他们大都是来自东北地区的官兵,难以承受这种高温湿热的气候,经常感到闷热窒息,满头大汗,全身湿透。睡觉时潮湿的被褥贴在身上很难受。时间长了大家总结出了经验,发现公路边晾晒被褥效果好。因为沙石路经太阳照射发出的热量有烘烤作用,于是就经常在公路边搭架子晾晒,当然须注意遮挡隐蔽。当地的蚊子是黑色的,咬人很厉害,一天24小时随时会向人发起攻击。所以,晚上对身体暴露之处涂上防蚊油,钻进四面都扎紧的蚊帐。蚊帐一年四季必须挂着,在热带丛林地区生活,最怕被蚊子咬患上疟疾。

没遇到大型野兽,可能被开山放炮吓跑了,但要防备猴子捣乱。后勤机关种了一点玉米、蔬菜基本被猴子糟蹋了,吃玉米时一边吃,一边掰下来丢在地上,晚上还结伙到驻地来骚扰,领头的猴子胆子大,竟然跳到室内寻找食物,听到喊声就窜出窗外逃之夭夭。大家对此始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因按上级规定不准打猎、捕鱼等等,要求爱护越南的一草一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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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福在越南驻地的菜园施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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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岩(后排中间)、朱文福(2排左1)与支队后勤部机关干部在老挝合影。

逢过春节,部队邀请越南县乡政府干部来驻地联欢,通常来宾20-30人。先开会由双方领导讲话,然后在后勤部食堂吃饭,每桌鱼肉蛋禽10多道菜,喝国内运来的白酒啤酒。在战时能搞得这样丰盛,越南人员都非常满意。1967年2月,越南政府总理范文同曾率党政领导来到5支队拜年,支队机关举行了招待宴会。越南慰问团以范文同的名义为科以上干部发了奖状。背面译文为:越南民主共和国政府赠,团结战胜美国强盗,铭记在越南团结战斗抗击帝国主义侵略。

(四)

随着筑路工程的进展,后勤部共转移了三次驻地。从1965年10月入越至1968年12月,经过全体官兵三年多的艰苦奋战,修筑了老街省班菲至安沛省朗达的7号公路、义路省巴溪至莱洲省平卢的11号公路,总长300多公里。

1968年12月,5支队圆满完成了援越修路任务,奉命回国在云南玉溪市及所辖县进行两个多月的休整。1969年2月,5支队又奉命奔赴老挝北部执行筑路任务。老挝与越南相比自然条件更艰苦,驻地敌情复杂。不仅会遭受敌机空袭,而且还要防范老挝右派军队的袭击。对此,部队在玉溪休整时就作了战前动员和思想教育,机关派干部到基层做宣传鼓动工作,下发宣传教育材料,向官兵讲清援老抗美的重大意义,拿着地图向连队官兵讲解援老抗美与保卫国家安全的关系。这支英勇顽强的工程兵部队,在老挝极其艰苦的战争环境中,继续发扬我军不怕流血牺牲的国际主义精神,修建了总长800多公里的公路。黄岩随工程兵5支队参加援越援老抗美筑路7年多。

1972年2月,当他们乘车从老挝回到国内边境城市时,望见五星红旗迎风招展,哨兵持枪向他们致敬,当地干部群众敲锣打鼓欢迎筑路大军凯旋回国,大家激动得热泪盈眶。那一时刻,深切地感受到了祖国的温暖与和平的珍贵。同时,黄岩也喜悲交加,喜的是作为一名中国军人胜利完成了任务;悲的是一些战友永远长眠在异国或终身残疾。健康地活着回来的人,想起他们心里就难过。

这段经历,是黄岩和战友们在和平年代经受的一次血与火的战争洗礼,也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激励着他们在人生旅途中,永远以坚定地信念和力量去应对各种困难和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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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5月,黄岩回国后与妻子在门前合影。妻子面露喜悦,而黄岩却稍显疲惫,似乎仍沉缅于战争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