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
胡鸣九派人去找刘剑雄，请他赶紧来一趟。刘剑雄匆匆赶到。他一进门，胡鸣九便问他怎么办？
他看了报上的文章，不屑一顾地扔在一边，说这条新闻足以证明他们手上没那份文件，所以才造谣生事，编出耸人听闻的消息。
胡鸣九担心万一上面追究下来怎么办。他不以为然地说，上面有我二舅顶着，你怕什么。胡鸣九支支吾吾，绕了个大圈子，表示北京最好下一道公文，县里便可按原计划月底处决吴雨声。
“怎么，难道你打算改变刑期？”
“刘兄！实在不行，请你二舅拍个电报也行！”
“你怕担责任？”
“毕竟报纸上登出来了，何况我这个县长前面的代字没拿掉。再说金大人虽然离任了，他好多手下还在，如果蒋大人能表态，事情就好办多了。”
刘剑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心里暗暗佩服二舅料事如神。原来蒋维和人在上海，报上的消息早就看到了，他怕胡鸣九不敢担责任，连夜发来一封电报，要他敦促胡鸣九迅速处决吴雨声。
他所以没有急着拿出电报，就是想看看对方态度，没想到他果然怕担责任。
蒋维和的电报非常有学问，不直接发给县里，发给他，让他给胡鸣九看一眼，然后再销毁。这样既办了事，又不留把柄。
胡鸣九从刘剑雄手上接过电报，仔细看了一遍，立即表示坚决执行蒋大人指示，同时提出将电报留在他这里存档。刘剑雄一把抢过电报，瞪大眼睛问他，你到底办不办？他慌忙表示既然蒋大人发了话，坚决照办。
吴雨声站在牢房里，抬头看着头顶上的小窗洞。一缕阳光从窗口照进，一只小蜘蛛沿着房梁上的细丝坠下，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伸手抓起蜘蛛，放在掌心。蜘蛛在他手掌上爬来爬去，试图逃脱。他将手掌翻来覆去。小蜘蛛始终逃不出他掌心。蜘蛛似乎累了，趴在他手上一动不动。他看着小蜘蛛，得意地笑了。
对于这只小活物，他就是上帝，他决定了它的命运。同样，在命运之神的面前，他和这只蜘蛛一样无能为力。
过去他不相信命，现在他不得不相信。因为一场很深的误会，竹韵一心想离开他。现在真相大白，当她重新回到他怀抱时，他却不得不永远离开她。这一切不是命是什么？
对于死，他并不那么恐惧，只不过有太多的遗憾和难言的愧疚。
他舍不得离开竹韵，放心不下母亲，也对不住潘娴雅。尤其是吴家对竹韵的所作所为，即便她能原谅吴家，他也不能原谅自己……如果生命可以重来一次，相信他会更加努力，尽可能少一些遗憾和愧疚，对得起身边的亲人。
想到这里，他双手举起，捧着手心的蜘蛛，送到高个人头的小窗洞前，将它抛出窗外。
最近几天，他分别给小桃红、母亲、潘氏和李清泉写了信，在信中交代了后事。写完信之后，他心里有种莫名的解脱。
吴文来狱中看他时，他告诉他：“大太太与我结婚多年，一向孝敬父母，善待下人，可惜我与她没有缘分。我写了一份离婚书，你回去交给她，就说我对不住她。我死后，她可以重新改嫁，不能因为我耽误一辈子。
至于二太太离开吴家后愿意怎么生活，是她的自由。你回去转告母亲，将钱家牌楼的房子过到她名下，给她一笔安置费。总之，在这个世上，我最对不起的人便是她，你一定要照顾好她的生活起居。”
“少爷千万不要这么说，二太太正在想办法营救您。老太太和大太太都盼着您早日回家！”吴文安慰他说。
“你不用安慰我。我心里非常清楚，没人救得了我。”
吴文压低声音告诉他，报上已经登出有关绝密文件的内容，二太太认为文章见报后，县里不得不有所顾虑。
他沉吟片刻，认为她太天真，他所以向报界透露有关内容，并非为了保命，目的在于揭露袁世凯的卖国嘴脸，即便他死了，也死而无憾。
小桃红收到吴雨声从大牢里带出的信，心里说不出的难过。随着大姐不幸被害和刘七之死，试图以告刘家来拖延时间似乎行不通了，惟一能延缓胡鸣九杀人灭口的办法，便是在吴家准备交保的十万大洋上做文章。
放人前吴家交3万。李处长放出后，李掌柜和吴文又交了三万，还剩四万。现在局势千变万化，袁世凯随时可能倒台，胡鸣九与刘剑雄拼命催他们尽快交齐剩下的钱。
如果抓住这一点，以一时无法筹齐为理由，不交出这笔钱，相信他们为了这笔巨款不至于立即对她丈夫下手。
为了赢得时间，她匆匆赶到吴家大院去见婆婆王氏。
警察撤离后，王氏领着潘氏等人搬回吴家。老太太一直以为十万大洋是雨声和李处长的救命钱。吴雨声再三交代吴文和李掌柜，有关自己主动顶罪和交钱救李处长的情况，绝对不能向她透半点风声。
小桃红来到上房之前，老太太救儿心切，正在痛骂李掌柜：让你们交钱，你们一直拖着不办，万一他们对少爷下毒手，我头一个拿你是问！
李掌柜不敢说二太太打了招呼，有关交钱的事一定要等她回来再定，更不敢说出少爷出钱救李处长的真相，只能一再表示钱还没凑齐。
王氏火冒三丈，说有多少先交多少，千万不能耽误。潘氏也认为李少爷放出来了，只要他们交齐款项，丈夫也会放出来，连忙向李掌柜表示，还差多少钱由她想办法补上，无论如何赶在今明两天内交齐。
李掌柜有苦难言，站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好。正在这时，吴文领着二太太匆匆走进。
“韵儿！你总算回来了。”王氏见到小桃红，上前抓住她双手。自从汪吴两家的疙瘩解开后，老太太除了内心歉疚外，对她更加信任。潘氏心情复杂地看她一眼，非常客气地问她好。
进门前吴文已经告诉小桃红，老太太正为交钱的事骂李掌柜，看来要阻止老太太拿钱，她惟有跟婆婆摊牌。她思忖片刻，故意问婆婆为什么生气。
王氏正在气头上，指着李掌柜说，这班人太没良心，平时花钱大手大脚，现在花钱救少爷，就像割他肉。
小桃红看一眼李掌柜，让他先出去。他一走，她便对婆婆说，“是我让他们暂时不要交钱。现在交钱，反而害了雨声。”
王氏一听便急了，瞪大眼睛说：“他们判雨声死刑，交了钱便能改判，为什么不能交？再说，这笔钱本就是用来救李处长和雨声的，怎么交了钱，反而害了他呐？”
“妈！一时半时说不清，反正现在不能交。只要我们拖着不交，他们就不会处死雨声，如果交了，雨声的性命就完了。”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说这笔钱是儿子的救命钱，难道成了催命钱？”
“胡鸣九不杀他，因为这钱没到手。钱一交，非杀他不可！”
“如果不交，他们不是杀得更快？”潘氏也被她弄糊涂了。
“按你这么讲，我们交不交他们都要杀雨声？”
“妈！雨声为了救李处长，不但花了钱，而且顶了他的罪。”她犹豫半天，不得不将吴雨声以十万大洋救李处长的情况如实告诉她。
老太太听后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回过神，说儿子关在牢里时间长了，脑子出了毛病，才会把家底全掏出来救李清泉，自己去送死。潘氏也急了，问她会不会搞错了。
她压下内心的伤痛，说雨声为了秀子和一对双胞胎，主动承担罪名，以巨款救出李处长。为了不让母亲伤心，雨声一再叮嘱李掌柜和吴文，不得说出有关实情。
王氏听后，不由两眼一黑，昏倒在藤椅里。潘氏也吓傻了，呆坐在那儿不说话。吴文连忙和小桃红将老人扶到床上，熬了姜茶灌进她嘴里。
过了好久，老人突然睁开眼嚎啕大哭，紧紧抓住小桃红的手大叫：“老天作孽，让我们吴家摊上这个大难，万一雨声没救了，这个家说散就散了。”
“我已经给钱老发了电报，求他在北京想办法。”她安慰婆婆，同时说出她的想法。剩下的钱扣住不交，一边等北京消息。
刘剑雄听说吴家一时凑不齐剩下的款子，立即找到胡鸣九，要他按时处决吴雨声。胡鸣九认为处死他非常容易，只要大笔一勾，分分钟都行：“我是为你着想，你想想，如果现在处决他，剩下的四万大洋就泡汤了。这里头你和蒋大人占了大头啊！”
“怕什么，手上有他欠条，他死了，照样可以向他们家讨债！”
“你太天真了。当真不晓得外面的形势，这种情况下你我不能不想好后路。前不久省府有人下来，偷偷跑来找金县长，不知他们私下搞什么名堂。”胡鸣九一脸苦笑，说出内心的担忧。
“好吧，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刘剑雄站在那儿想了半天，想到商家一句名言：退一步，海阔天空。
四万现洋，不是一般小钱，是一笔巨款，有了这笔钱，吴雨声一死，他便成为安徽省府首屈一指的大商人，不论将来发生什么风云变幻，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为了得到这笔钱，既然胡鸣九都不怕，他就更不怕了。
“吴管家和李掌柜刚来过，说钱凑得差不多了，求我向你说情，再给他们宽限几天。我已经答应了。”胡鸣九说的是实话，但隐瞒了其中的要害，吴文悄悄塞给他1000大洋，并表示每推迟一天，交500大洋罚金。
尽管剩下的四万也有他的份，但全都放在皖和公司账上，不像吴家私下给的是现钱，而且与刘剑雄和蒋大人无关。
“看在你面子上，给他们三天时间。到时候交不出钱，拿宝鼎行抵债！”剑雄心里十分不满，又拿他没办法，甩下话便匆匆走了。
刘剑雄回到皖和公司，踌躇满志地告诉丁如松，让他准备收购宝鼎行。丁如松说资金不成问题，他已经与大洋公司谈好了，他们愿意出钱。他得意地一笑，说不用他们的钱，
我们拿吴家的钱，买吴家的宝鼎行。因为胡鸣九答应他，吴雨声处决后，家产一律充公拍卖。这样他们便能用吴家转到账上的钱，低价收购宝鼎行。丁如松听后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夸董事长这步妙棋。
随着刘七和林秀莲相继死去，再也没有任何人对刘剑雄构成威胁，现在只等吴家交齐保金，处决吴雨声，刘、吴两家恩恩怨怨从此一笔勾销。
更令他得意的是胡鸣九答应将小桃红折成银子，与吴家财产一并拍卖，这样宝鼎行和小桃红全归他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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