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1月6日,新一届美国国会举行全体会议,正式确认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前总统特朗普当选美国第47任总统。1月20日,特朗普第二任期将正式开始,他从参选到胜选期间的一系列承诺、表态和言论,可能将对美国和国际社会产生实效。

在特朗普赢得总统选举后,中美双方的专家学者、前政府官员、商界人士进行了密集的互访交流。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副研究员孙成昊也于近日完成了对美国的访学,对这个国家有着自己的观察。

“我觉得美国变得越来越不自信了,这样一个越来越不自信的美国对中美关系来说不见得是个好事。”孙成昊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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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12日,孙成昊(左一)与耶鲁大学法学院蔡中曾中国中心部分访问学者及研究人员合影。(受访者供图)

“美国的精英与民众之间脱节了”

2024年8月至12月,孙成昊在美国耶鲁大学法学院蔡中曾中国研究中心担任访问学者。期间,他与耶鲁大学法学院、杰克逊全球事务学院、管理学院、麦克米伦中心的学者、学生广泛交流,与法学院师生举行了有关中美关系的专题分享,并前往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布朗大学等美国高校以及华盛顿及纽约等地的智库,与美方学者进行交流。

孙成昊4个月的访美生活既经历了2024年大选最为激烈的两个多月,也包括了选后过渡期的时段,这让他有机会对美国社会和大选做近距离的观察,对美国选举政治有更进一步的了解,也有机会感受到面对大选结果,美国知识精英阶层的困惑与错愕。

“你可以感受到他们的这种政治热情是非常高涨的。”孙成昊告诉澎湃新闻,他在耶鲁大学的一名同行同事,选举期间会在工作之余参加支持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美国副总统哈里斯的NGO组织的活动,鼓励当地市民去支持哈里斯。孙成昊表示,“在选举期间那个氛围下,可以感受到很多普通美国人其实是很有政治热情去参与这种活动的。”

但特朗普遇刺事件影响到了孙成昊。“比较遗憾的是,因为之前发生了特朗普在竞选集会现场遇刺的事件,出于安全考虑,我没能去到一些‘摇摆州’参加观察竞选活动。”孙成昊说,“我觉得在那种场合,可能更能感受到美国基层选举的那种‘激情澎湃’,感受到当地民众的热情。”

2024年美国总统大选一度被认为是近年来选情最为紧绷的一场选举,直到投票日前,综合民调依然显示哈里斯与特朗普的支持率不相上下。耶鲁大学所在的康涅狄格州属于美国新英格兰地区,多年来一直是支持民主党的“蓝州”。孙成昊表示,沉浸在这样一个大的政治氛围中,确实容易让人对选举结果产生一定的误判。他举例说,去年9月10日哈里斯与特朗普进行电视辩论时,他与耶鲁大学法学院的学生们一起收看了电视直播,明显感受到了学生们对哈里斯与特朗普截然相反的态度,“在那个氛围下,你会觉得特朗普根本不得民心,怎么可能赢下选举”。根据英国广播公司(BBC)在选后统计的出口民调,哈里斯在高学历选民和18-29岁选民群体中的支持率都领先于特朗普。

但在2024年11月5日,特朗普以横扫7个“摇摆州”的巨大优势赢得了总统选举,位于美国“铁锈地带”、被视为哈里斯获胜最大希望的“蓝墙”——宾夕法尼亚州、密歇根州和威斯康辛州重现了2016年大选的结果,再次“翻红”。

“我觉得精英和民众之间脱节了。”孙成昊表示,自己也跟当地的一些工薪阶层,比如餐馆的服务生、理发师、Uber司机等有过交流,“他们很多人是不满意现状的,特别是对通胀很不满,因为虽然这些年他们工作的收入有所增加,但是跟物价上涨的水平相比,是远远赶不上的。”他还举例说,自己去纽约的时候会切实感受到“美国这个国家的复杂”,“一边是大街上的流浪汉更多了,但另一边是餐馆、超市这些地方依然人头攒动,很有活力”,“你不能说整个美国的经济‘崩掉了’,但是美国的中产阶层和底层的获得感在减少。”

2024年12月19日,美国经济分析局发布第三季度GDP的第三次修正数据。数据显示,2024年第三季度美国GDP年化季环比终值为3.1%。

但另一方面,美国通胀率不断走高,核心通胀率长期高位运行,2022年6月一度达到9.1%的峰值。为遏制通胀,美联储在2022年3月启动加息进程,到2023年7月共加息11次,将联邦基准利率提升至5.25%至5.5%区间。这虽然起到了为通胀降温的效果,但也加重了美国政府、企业和消费者个人的还款压力。

“我觉得选举最后的结果还是反映出了底层民众和中产的一些愤怒与不满。”孙成昊表示,“民众心里很清楚,他们已经厌倦了拜登过去的这4年,而哈里斯很有可能延续拜登的政策。这是导致他们(对民主党)失去信心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支持民主党的)精英阶层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特朗普团队还没有统一的对华认知”

自胜选后,特朗普便开始组建新一届执政团队并陆续公布了相关职位的人选名单。美国全国广播公司报道称,尽管一些候选人引发了质疑,“但在参议院和提名程序日益党派化的今天,大多数共和党人会投票支持特朗普挑选的大多数候选人。”

在孙成昊看来,这也意味着在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初期,美国和国际社会仍然要面对一个略显混乱的美国政府。“我觉得现在这个团队内部没有一个共识。”他说,“可能就像美国学者分析的,未来特朗普团队的成员更多还是发挥功能性的作用,哪一派能说服特朗普,特朗普在最终做决策的时候就会倾向于哪一派。”

近日中方权威媒体密集发声,呼吁中美应多为世界注入确定性、提供正能量。《人民日报》钟声刊文称,中美双方必须明确,在当前形势下,中美两国共同利益不是减少了,而是更多了。

孙成昊认为,特朗普目前组建团队的思路,延伸到对华政策上,就表现出一种“各有各的想法”的情况。“这可能是拜登政府与未来特朗普政府最大的不同。拜登团队在对华政策上的思想是统一的,就是所谓的‘该合作的合作、该竞争的竞争、该对抗的对抗’,同时提出所谓‘负责任的竞争’或者‘管控’竞争,但特朗普团队目前还看不到一个统一认知。未来中国在处理两国关系时,很可能要面临一个美国对华政策在不同领域有不同态度、不同强硬程度的局面。”

孙成昊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中美关系未来可能面临3个方面的挑战。首先,中美经贸关系恐怕在特朗普第二任期会受到比较大的冲击。其次,台湾问题也可能成为中美关系未来四年的风险点。第三,中美在科技领域的博弈将更加激烈。

孙成昊表示,在反制美国对华无理打压和制裁行为的同时,“我们还是要争取在一些重要领域跟美国展开合作,比如禁毒等领域的合作。”

“再比如人工智能领域,这种新兴技术的发展一定会对中美两国关系、对整个国际社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孙成昊认为,“这个领域是两国有希望去谈一谈、去合作的,毕竟如何应用和管控人工智能技术,是两国和国际社会都要面对的一个挑战。像马斯克等科技界人士,目前在特朗普的团队中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在去年底的一篇文章中写道:“如果要实现一个稳定的21世纪,中国和美国必须携手合作。如果竞争和合作完全被对抗所取代,那么我们两国必将面临一个混乱的21世纪。”他指出,世界正面临迅猛发展的人工智能、气候变化等挑战,“美国和中国是世界上仅有的两个能够携手带来一丝希望的大国”。

实际上,特朗普本人也在对华事务上放出了一些积极信号。2024年12月16日,特朗普在佛罗里达州海湖庄园举行的记者会上表示,“中国和美国可以一起解决世界上的所有问题。”孙成昊表示,无论如何,“中美沟通的渠道还是需要保留的。如果目前很多对话渠道和合作能够在特朗普第二任期保留,未来4年中美关系还是有很多积极因素存在的。”

“中美人文交流应该成为两国关系的特区”

美国大选后,中美双方的专家学者、前政府官员、商界人士进行了密集的互访交流。

在一轨半层面,据新华社报道,去年11月17日,2024中美政党对话在深圳举行,来自中方部委、高校、智库以及美国民主共和两党战略界、企业界人士等50余人进行了深入建设性的交流。

中美二轨层面的交流互动更加密集。去年11月中下旬,中美两国的学者、前官员、业界人士纷纷赴美或赴华交流。前外交部副部长傅莹与中国人民银行前副行长、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前副总裁朱民率团赴美国亚洲协会政策研究所中国分析中心,与美方专家探讨中美关系动态;中美专家学者以及前政府官员在“长江-密西西比河流域对话会”和“落基山务虚会”第三次对话上围绕两国关系及各领域危机管控等课题进行研讨;“中美经济二轨对话(第二十九次会议)”、“中美民众对话2024”、“2024香港中美论坛”等交流对话会相继在华举行,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会长史蒂夫·欧伦斯、前美国驻华大使骆家辉、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会长克雷格·艾伦等人来华出席了上述部分活动。

除了智库学者、前政府官员的对话外,中美年轻一代也在进行交流。2024年11月11日至12日,第十四届中美青年外交官对话在浙江举行。2025年1月3日,中美交流基金会-哥伦比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学生代表团到访清华大学,参加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组织的清华-哥大青年交流会。

中美人文交流能否持续,是特朗普2.0时代除经贸领域外最大的不确定性之一。自特朗普第一次当选以来,中美人文领域交流总体处于低迷状态。

作为访问学者,孙成昊在美国期间也感受到了过去几年中美人文交流受阻和持续低迷的影响,“美国国内整体对中国的兴趣在下降,不仅仅是学者,也包括学生层面。”

孙成昊表示,“人文交流一旦出现所谓的‘脱钩’,在彼此都越来越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非常危险。”

2024年中美各自的民调显示,受两国关系持续动荡影响,两国民间对对方的好感度持续走低,中美人文交流受到了很大的干扰。

此外,特朗普第一任期时发起的所谓“中国行动计划”,不但在美国学界、特别是华裔科学家群体中制造了“寒蝉效应”,也对中美正常的科技交流造成了恶劣影响。

“我觉得,人文交流还是应该成为两国关系中的一个特区,应该受到保护,不能‘政治化’和‘安全化’。”孙成昊说,“如果能够保留住很多对话渠道,包括一些合作领域,中美关系还是有一些积极面的。”

“美方很多智库、学者也不希望看到中美关系真的走向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中美关系不能掉进‘冷战’或是‘新冷战’的思维框架,中美关系也不应该是‘一方全赢,一方惨败’这样的所谓‘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