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六十多,感觉人生在褪色。老去这件事,实在太寂寞了。”

作家伊藤比吕美在随笔集《身后无遗物》中如此写道。这本书是她60岁以后,淡然地记录她经历的生离死别和人生大小事。

人总是在某些时刻瞬间老去的,在入睡开始变得困难的时刻,在父母去世的时刻,在朝夕相处的伴侣也离开了的时刻。而平静地记录这些时刻,也是一种对衰老和死亡的提前练习,能让我们更加无畏地闯过时间。

本文摘选自《身后无遗物》(内容有所删减),看完你会明白,人生苦楚,万事挫折,终将逐一和解,“趁着活下去,只有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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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父母送终和青春期一样,

是人生必经的过程

人生中出乎意料的事时常发生……

我恋爱,以为终于找到心上人,事情却不如意,心烦焦虑;婚后夫妻生活安稳下来,我发现我不再想做爱了;离婚的苦涩程度堪称意料之外;我深爱的孩子们进入青春期,出乎意料地向我露出凶猛的獠牙。

虽说意料之外的事繁多,但我都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了。所以现在的老,我终归能走出来。但与以前不同,走出之后,迎面而来的将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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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就我这性格,肯定用不了几年,就能找到一个享受老去的活法。所以女汉们,在我找到之前,请先等一等。

我鲜明地记得母亲的衰老和死去。她先是瘫痪,在医院躺了四年半,还患了阿尔茨海默病。因为彻底卧床不起,所以还好说。她若是患病后在外面乱走,会更麻烦。如果人终将受到遗传基因的操纵,那么这就是我的将来。可能性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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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也许能活到九十岁、一百岁,身体动不了,坐不了飞机,被社会遗忘,与友人来往得越来越少,陆续接到讣告,这个人不在了,那个人不在了。走不了路,跳不了尊巴,做不了饭,读不了书。然而依旧和别人一样,每天要度过二十四小时。

我觉得什么时候死都可以,但是不知道死何时降临。

也许每个人都想逃离这种苦,所以才有宗教。或者,才有阿尔茨海默病吧。有时我情不自禁地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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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辰西

母亲死后,我去医院收拾她的东西,用几个纸袋就全部装下了。母亲在病房生活了四年半,只拥有这么一点点东西。毛巾,牙刷,杯子,洗发水,纸尿裤。我忍不住为她喝彩。

我和母亲一直互不理解。在很多事情上,我不想变成她。不过这阵子,我慢慢能理解她了。

收拾她的东西时我想,如果能像她这样,身后不留一物地死去,实在很豁达,很利落。母亲之所以能这样,是性格和价值观决定的。我的性格和价值观,决定了我做不到。我肯定会攒无数东西,不舍得松手,直到死的那一刻,死后还要让女儿们费尽力气收拾。我很同情女儿们,不过,给父母送终和青春期一样,是人生必经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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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我的遗物,女儿们或者收拾,或者扔掉,过程中她们会想起无数往事,会低声地交谈:

啊真的,我们给妈妈添了很多麻烦,你看,妈妈写了这件事,写了那件事,说了这种话,说了那种话呀。妈妈的性格和人生选择也给我们添了那么多麻烦,让我们活得很痛苦,不过妈妈保护了我们,拼命把我们养育成人,把我们当作珍宝,也是真的。

她们会想,一个女人不遗余力地活过,一往无前地死了。接下来轮到她们了。

她们会想着这些站起来,用力脚踩大地,放眼自己的人生。

她们一定会这样的,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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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去这件事,实在太寂寞了


夫在自己的工作间里死去。我们在立着巨大画作的墙前安置了床,他在床上生活了五天,然后死了。

花送来时,床已经收拾掉,房间里孤零零地剩了一张带活动轮的桌子。送来的花都放在桌上。又一拨花束送到,一拨又一拨。

我们抬出大桌放花。慰问卡片也送到了,无数卡片,都摆到桌上。我们点燃香蜡烛,摆放了他直至死前一直在用的手机(他用这个手机不停地呼唤了我)、电脑和眼镜。在他的威士忌酒杯里放了水,摆到桌上。水每日更换。还有照片。照片上他抱着孙辈婴儿,表情和蔼可亲。

日本友人为他烧了香,写了“御灵前”的牌位。我从海边掬来一捧沙,放进天草陶器小酒盅里,在里面插了线香。美国友人带来威士忌,倒进夫用过的好几个威士忌酒杯里,供到桌上。夫是个意志坚定的无神论者,现在这样子,好像彻底变成了日本习俗中“要成佛的人”,被鲜花围绕着。

头七,二七……第三个星期时,全家人聚到一起,火化了夫的遗体(此前安置在葬礼公司的冷冻室里,这边就是这种做法),然后叫了朋友,开了追悼派对。全部结束后,所有人都走了,剩了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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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不清多少次,我曾诅咒他:你赶紧死了算了。现在他真的死了,生活骤然裂开,现出一片虚空。

以前我知道会出现虚空,但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竟然如此虚空,啊,我想对所有与老夫过得不和睦的老妻说,这次我真的经历后,才知道,这种事竟然这么寂寞。

彻骨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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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一个人的生活美学

不是劝诫大家珍惜眼前人,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我希望大家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要首先保证自己的生存,如果一味唯唯诺诺,顺从别人,生活将会失去意义,我们可以把对方踹一边去,毫无顾忌地活着

尽管如此,如果他死了,真的寂寞。

我现在觉得,无论他多么烦人,有多少牢骚,只要他还活着,哪怕只是简单的“还在”,就是好的。一想起他的表情,我就泪眼模糊。这是什么眼泪啊。我在怀念什么啊。他活着时我那么讨厌他。

我们刚开始恋爱的那几年,他酝酿过甜美温柔的气氛,用这种眼神黏腻腻地凝视过我,然而这种时期转瞬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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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我做晚饭时,他坐到厨房里,给我斟上葡萄酒,自己倒一杯威士忌,拈着芝士之类的佐酒菜,一起喝上一杯。他平时憋在工作间里不出来,只有这时,我们才能脸对脸说一会儿话。然而如果话说得太深,意见就会对立,发展成吵架,弄得晚饭气氛也不好。

真的,不知有多少次我盼着他早点死。如果对一件事的看法有分歧,他会全力驳倒对方,不驳倒对方绝不罢休,根本不管对方是妻子,是孩子,还是同事,他一定会用话语把对方逼到悬崖边。他就是这种男人。

他这么紧追不舍,非要把对方伤得体无完肤,图什么呀!我想不明白。如果教育孩子,应该引导孩子,让孩子有正面收获才对呀。如果对方是生活伴侣,就别弄得那么黑白分明,留些情分不好吗?他不仅嘴上不饶人,一旦闹起别扭来,就几个星期不理我,(叹气……)这期间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如果不是有孩子,我可能早就逃回日本了。实际上我多次想过带着孩子和狗逃跑。让《海牙公约》见鬼去吧。

要知道我可是一个主张“要活出自己来”的人,现在却以“如果不是有孩子”为借口,委委屈屈地过着不喜欢的生活,这叫什么事啊!我越想越不甘心,但身子还是动不了。这就是现实。我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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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夫的体力开始衰退,我们吵架次数变少。即使吵,他也不再咄咄逼人。他依赖我,似乎压上了全身的重量,最后几个月攀附在我这根救命绳上活着,然后死了,从我身边消失了。

我现在自由了。真的自由了。没有吵架,没有争论,想什么时候吃饭睡觉,想什么时候带狗出去放浪,都是我的自由。我带着狗,漫无目的地走,天黑了回到家,我对狗说话的声音,在房间里形成了空荡荡的回声。

过去他憋在工作间里不出来和他现在消失了,似乎没什么区别,实际上完全不一样。过去,我能感知到这座房子的深处有谁在等着我,现在这股气息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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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空气沉寂下来,我发出的声响有了回声。房间配置、家具、墙上挂的画,都还是夫活着时的老样子。观叶植物枝叶繁茂,也没有变。原来在这里的一个人死了,消失了,植物不会察觉到的。站在厨房里的,只有我一个人。

站在窗边向外看。向外看的,也只有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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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路,皆是苦楚,

不必责怪自己

其实我在做人生咨询的情感老师。二十多年前在《西日本新闻》上做过,2017年在《东京新闻》上也开始了连载。在美国西海岸的日语媒体Lighthouse(灯塔)上也有。我已是老资历回答人了。我在这里向大家倾诉人生,在外面立场倒转,听别人倾诉苦恼。

这么多年做下来,我的做法总是:无论读者倾诉了多么复杂艰难的事,我都想其所想,痛其所痛,认真回答

开始没多久,我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提问者身边有可以商量的人,就不会向报纸发问。提问者已经不堪重负,被问题逼得走投无路了。如果我也像其他大报人生咨询栏的回答者一样,讽刺或者呵斥提问者,说不定会变成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提问者。也许有人将落入绝望的深渊而自S。

所以无论遇到什么问题,我都不会非难。我就当自己是提问者的姐姐或姨母,就当坐在他身旁,听他说话,根据他的立场写出回答。

我做了二十多年的回答人,已是人生达人。是这样吧?我觉得自己是。我觉得人生需要抓住几个基本原则,其余可以用这些原则做出应变。

首先是“我就是我”

能坚持“我就是我”的人,也能理解“他人是他人”。懂得了“他人是他人”,就能恋爱,能和邻居、亲戚、职场同事打交道。“我就是我”换一种说法,就是“坚持自我”。

比如遭遇家暴,比如因为工作和生活过分努力而疲惫不堪,就是一种长期无法坚持自我的状态,所以痛苦不堪。这种时候只有想尽办法逃离。

这一条是我摸索出的人生经验,我觉得合理而务实。所以我四处宣言要坚持自我,也用自己的人生做了实践。不久前,我向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说起这个,她回答说,不知道该坚持的自我究竟是什么。这是一场杂志采访,读者层是三十多岁的女性,她是采访现场的撰稿人。我在心里说“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不过我也懂得三十多岁女性的这种迷惘,因为不知道该坚持什么,所以内心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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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喵喵漫读

在当下的日本社会里,所有人 都穿着无形的统一制服,将自己封闭进一个无形框架,从众做着同样的事,为此憋屈不堪。不仅当下如此,过去也是这样。因为我也在里面痛苦挣扎过。太难活了。不过幸好,我从事的是一份正视自己的工作,在相对较早的阶段看清了自我,变得坦然了。虽然在恋爱和遭遇婚姻危机时发生过很多紊乱,不过我拖着、抱着、背着自我,一步一步走出来了。

现在我想断言,年轻时的种种紊乱都是激素作祟。大家一定也有所察觉。女人到了五十岁后半段,激素急剧变化,就会切身体会到“我就是我”这句话的真意。我说得没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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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粗粗拉拉马马虎虎吊儿郎当

这句话我从《好乳房坏乳房》时就在说了。

观察种种人生之苦后,我发现人生的诸多问题,大抵是我们想扮演好孩子、好人、好女儿。越有能力的人,演技也越来越好。其结果,就是被自己扮演的角色束缚住,喘不过气。所以我提倡“粗粗拉拉马马虎虎吊儿郎当”。让我们念着这个口诀,在我们快要变成好孩子、好人和好母亲的时候,横冲直撞地闯过去。

说到这里,顺便还有一条就是,反抗父母。

如果你正值青春期,不用我教,你也在反抗父母。我自己反抗过,我的女儿们更是大反特反。我觉得应该记住这一条,即使变成成熟的大人,即使进了更年期,即使更年期结束,也该尽可能地去反抗父母。

不要活成父母的骄傲,宁可努力以尘土之姿活下去。我平时不喜欢用“努力”这个词,在这里一定要用。要抑制住自己想做好孩子的心。顺从父母的意见是简单的,要抗拒这种简单。不努力的话,这些都很难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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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一番我通过实践得来的人生奥义,最后再加一条这几年明白的事,那就是尊巴。

请大家不要捂耳朵,先听我说嘛。平时,我下意识地不做给身体增添负担的事,可是在尊巴课上,我跟着音乐、舞步和老师的指挥,很轻易地就越过了体力的界限,跳得浑身大汗,呼哧粗喘,筋骨酸痛。我不禁自问:你在做什么呀?同时也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的意志也好,意识也罢,其实都不算什么,不必用意志或意识去控制所有事,有些事放开就好了。

不跳尊巴也没关系,练瑜伽、游泳、慢跑、登山或平地漫步都行,或者不做这些运动也没关系,弹钢琴、坐禅、练习书法、学英语、擀荞麦面也是可以的。只要知道一点就好,意志或意识都不算什么,它们无法操控的地方,才有真正的你。

伊藤比吕美《身后无遗物》

对抗孤独与衰老的8个人生建议

1.顾好眼前事,哪怕之后洪水滔天。

2. 我希望大家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要首先保证自己的生存,如果一味唯唯诺诺,顺从别人,生活将会失去意义,我们可以把对方踹一边去,毫无顾忌地活着。

3. 写出来,就清爽了。

4. 吃饭这件事,不仅仅是饱腹,更维持了人与人的牵绊和亲情。

5. 人生一路,皆是苦楚。不过,我们不必责怪自己。

6. 我觉得人生需要抓住几个基本原则。

首先是“我就是我”。

其次是“粗粗拉拉马马虎虎吊儿郎当”。

还有一条,反抗父母。

7.趁着活下去,只有活下去。

8. 人终有一死,没办法。但我舍不得。若身后不留一物地死去,实在很豁达,很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