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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
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曾经对加密货币和数字货币持怀疑态度。但在比特币纳什维尔2024会议上，特朗普宣称将把美国打造为“全球加密货币之都”，并将比特币比作“100年前的钢铁行业”。特朗普还提出设立“战略比特币储备”，将比特币作为永久性国家资产进行管理。此外，他还吸纳了包括候任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主席保罗·阿特金斯（Paul Atkins）等多位与加密货币领域关系密切的人士进入团队。
海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副研究员、IPP访问学者廖凯认为，种种迹象表明，美国正试图通过稳定币与比特币的结合，重塑一个以美元为主导的全球数字货币体系。在这一新体系中，比特币是“价值存储的锚点”，稳定币是“支付和交易的工具”，二者均基于美元计价，持续巩固美元在国际金融市场的主导地位。特朗普政府预计将通过这一体系吸引全球资本，强化国际资金对美元的依赖，同时遏制数字人民币的国际扩张。
特朗普称，他计划将美国打造成为“全球加密货币之都”和“世界比特币超级大国”。种种迹象表明，特朗普政府要借鉴冷战时期欧洲美元（Eurodollars）的发展经验，在数字时代通过比特币-稳定币的循环巩固美元的全球主导地位。
特朗普于2024年7月27日在田纳西州纳什维尔举行的比特币2024大会上发表讲话。图源：美联社
2024年4月，布鲁金斯学会发布前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主席提摩西·G·马萨德（Timothy G. Massad）的报告《稳定币与国家安全：汲取欧洲美元的经验教训》，通过分析欧洲美元的历史崛起，强调稳定币的快速发展可能带来的监管风险和机遇。
两个月后，前众议院议长保罗·瑞安（Paul Ryan）在其文章《加密货币或能缓解美国债务危机》同样提到欧洲美元，认为稳定币不仅能够为美国国债创造新的需求，还可以在全球货币竞争中抵御数字人民币的影响。
同年10月，财政部发布了一份详细分析加密货币 [1] 对美国国债市场影响的报告。报告指出，虽然数字资产市场规模尚小，但其对短期国债的需求已经显现边际推动作用，显示出其潜在的战略价值。
特朗普当选后，任命了多位与加密货币关系密切的人士进入团队。例如，候任商务部长鲁特尼克，是最主要的稳定币——泰达币（USDT）发行公司Tether的主要持股人。
下文将分析特朗普政府如何通过借鉴欧洲美元-石油美元循环的经验，在数字资产领域推动一个新的美元循环体系，以遏制“去美元化”趋势，并强化美元的主导地位。
美国候任商务部长霍华德·卢特尼 克（Howard Lutnick）以其 对区块链技术的进步立场而闻名。图源：路透社
一、借鉴“欧洲美元-石油美元”循环经验巩固美元地位
1.加密货币体系仍由美元和美国资本主导
在当前设计的数字货币体系中，从货币的三大核心功能看，稳定币主要承担交易媒介的角色，比特币作为价值存储的工具，而美元依然是计价单位，各自分工，形成了一个互为依托的生态体系。这个体系仍然由美元（美国）主导。
稳定币主要承担“交易媒介”的功能。作为与美元1:1挂钩的数字资产，稳定币正迅速崛起为全球经济中的重要力量。2023年，其年度交易结算总额达到10.8万亿美元，超越万事达卡的9万亿美元，并接近VISA的12.3万亿美元。
稳定币的应用场景不断拓展，从早期的非法活动逐渐覆盖到全球南方的支付革命。在高通胀和硬通货短缺的国家（如阿根廷和土耳其），稳定币为储蓄和支付提供了全新的选择；而在伊朗、委内瑞拉和俄罗斯等地区，稳定币则成为规避制裁、支持跨境资金流动的隐秘美元工具。这种广泛的使用场景正在重新塑造全球资金流动和经济格局。
阿根廷是西半球加密货币采用率最高的国家。阿根廷人为了应对不断贬值的比索,通常购买并持有稳定币Tether(USDT)。图源：新华社
此外，稳定币已深入渗透美国金融体系和数字资产市场。根据美国财政部估算，目前稳定币抵押品总额中约有1200亿美元直接投资于美国国债。例如，USDT的抵押品中，约68.3%是美国短期国债，总额高达809亿美元。
若将美元稳定币发行机构视为一个国家，其美债持有量接近全球前十，超过韩国和沙特。美国财政部的报告指出，稳定币在数字资产交易中占据核心地位，超过80%的比特币交易都涉及稳定币。
比特币则主要作为“价值存储”的工具。因其去中心化、抗通胀及供应有限的特性，比特币展现出强大的价值储存功能。截至2024年11月，比特币市值已达1.736万亿美元，超越白银，成为全球第八大资产，仅次于黄金。其稀缺性和透明的分布模式使其被誉为“数字黄金”，并在功能特性上与石油等传统能源储备资产相似。
于2009年诞生的比特币在2024年累计升值了120%，价格逼近10万美元。图源：Wikimedia Commons
美元依然是数字货币生态中的最终“计价单位”。目前，稳定币基本上指的是法定资产支持的稳定币（Fiat-backed Stablecoin），其中以美元为基础的稳定币占据主导地位。在这些稳定币中，USDT的市场份额约为75%，市值已达到1400亿美元。
值得注意的是，Tether是一个美国企业，候任商务部长鲁特尼克的公司Cantor拥有Tether约5%的所有权，并负责管理其主要资产（主要是美国国债）。另外有分析估计，美国政府已经通过没收等各种方式拥有接近100万枚比特币，特朗普团队及支持者也持有大量比特币。更重要的是，中国已禁止比特币。换句话说，尽管加密货币体系具备一定的去中心化特性，但关键要素仍由美元及美国资本控制。
2.借鉴“欧洲美元-石油美元”循环机制强化美元主导地位
欧洲（离岸）美元是存放在美国境外银行体系中的美元资金，起源于20世纪50年代末。其兴起受冷战时期地缘政治因素以及美国国内金融监管（如《Q条例》）的推动，促使美元大量流向海外。这一市场形成了独立于美国监管的离岸金融网络，具有高效、低成本和自由跨境交易的特点。
1973年石油危机后，大量石油输出国盈余—— “石油美元”通过欧洲美元市场实现再循环，这些资金不仅用于向能源进口国和发展中国家提供贷款，还被广泛投资于美国债券。这一过程促进了全球资本的流动，同时显著推动了美元在国际金融中的广泛使用，进一步巩固了其作为全球主要储备货币的地位。
石油贸易推动全球对美元的需求，石油美元再投资于美国金融市场，支撑了美国的经济和全球霸权。图源：新华社
在数字资产领域，稳定币可视为“欧洲美元”的数字化形态：它在加密市场中扮演关键的中介角色，并广泛用于美国短期国债投资、全球南方国家以及灰色地带的交易。
同时，比特币在这一体系中则类似于1973年后的原油：比特币价格上涨带动资金需求，进而推升对稳定币的使用量。由于稳定币通常以美国国债作为储备，与美元深度挂钩，当美国政府将比特币纳入储备并完善加密货币监管后，稳定币网络将为比特币在全球范围内提供金融基础设施，形成新一代“数字货币循环体系”。
在这个新体系中，比特币是“价值存储的锚点”，稳定币是“支付和交易的工具”，二者均依托于美元计价单位，从而持续巩固美元在国际金融市场的主导地位。即使在高度去中心化的加密网络中，美元仍通过稳定币的广泛流通保持核心作用，正如欧洲美元和石油美元曾推动全球资金循环一样，稳定币与比特币的结合试图重新塑造一个美元（美国）主导的全球数字货币体系。
二、特朗普的下一步棋
2022 年9月，拜登政府发布《关于数字资产负责任发展的综合框架 》，支持探索美国发展央行数字货币（CBDC），特朗普及其盟友在大选前对此发起猛烈攻击，称其为“针对加密货币的战争”，是对人民的控制，通过宣传价值观的对立，推动通过了《CBDC反监控国家法案》（CBDC Anti-Surveillance State Act）。这不仅帮助特朗普赢得了比特币支持者的选票，也为他上台后推动新的数字货币体系奠定了政治基础。
接下来，特朗普将通过推动以上数字货币循环机制，实现以下目标：
1.缓解美国债务问题：
美国联邦政府债务不断攀升，需要稳定且可观的海外资金来支撑国债市场。和石油美元通过离岸市场回流海外美元的模式类似，“稳定币+比特币”也能在数字资产领域构建新的美元循环，用于吸收全球资本。
稳定币持有大量国债，需求扩大会带动美国国债的持续购买，为联邦政府提供直接的资金支持。若特朗普政府将比特币纳入官方储备，并实行宽松或鼓励性监管，全球资本在看好比特币前景的同时，也会倾向选择与美元深度挂钩的稳定币，从而实现海外资金的回流，在财政层面分担国内债务压力。
2.扩大美国金融体系外延：
美国可借离岸模式构建“数字美元”资金循环网络，强化对全球跨境结算和金融市场的影响力。与欧洲美元时代类似，稳定币不完全受限于美国国内监管，可在境外或灰色地带广泛流通，为美元计价的数字资产带来高交易量与高流动性。
与此同时，稳定币以美元为核心计价单位，将国际投资者对数字货币的需求与美国财政需求绑定，一方面满足美国国债的持续融资需求，另一方面也让全球资金对美元体系更加依赖，进一步巩固美元在国际金融中的主导地位。
3.遏制数字人民币的国际扩张：
为应对中国数字人民币在新兴市场与跨境支付领域的影响力，特朗普政府将去中心化金融（DeFi）作为经济议程的重要内容，并在国际上倡导支持加密货币，同时将数字人民币等CBDC描述为“管控工具”。
此外，若美国率先立法监管并将比特币纳入官方储备，不仅能巩固稳定币在加密交易与跨境结算中的“默认选择”地位，还可抢占关键支付、储值及清算场景，进一步削弱数字人民币在海外推广的可行性。
相比之下，数字人民币的全面推广需依赖当地政府与央行的配合，而稳定币和比特币凭借“市场自发需求”即可深入复杂的金融环境，对数字人民币形成明显竞争壁垒。
数字人民币作为国家主导发行的央行数字货币（CBDC），由于市场自发选择，面临稳定币的竞争压力。图源：新华社
4.推动全球南方国家金融基础设施“美元化”：
全球南方国家普遍面临本地货币贬值和金融体系落后的难题，与美元挂钩的稳定币在此拥有“天然市场”。在巴西、阿根廷、土耳其、委内瑞拉等国，民众用稳定币对冲通胀已相当普遍，一些人甚至将工资直接兑换为美元挂钩的稳定币。
巴西税务局数据显示，USDT在该国加密交易中占比高达90%，年交易额约550亿美元。由于稳定币不需要本地银行账户，仅靠互联网即可跨国直接服务，这种“美元化”金融工具能够绕过当地政府或央行的管控。即使政府试图去美元化，民众的避险和跨境支付需求仍会削弱本地央行的货币政策独立性，让美元在国际储备体系的优势得到延续。这同时也会对中国在全球南方的经济和金融影响力构成挑战。
三、未来展望
美国拥有一种深植于其政治基因和文化传统中的特质，即支持私营部门创新与政府合作，同时避免政府对经济的过度干预。这种政治体制为去中心化发展提供了基础。
特朗普政府在支持比特币、反对央行数字货币（CBDC）的同时，将积极推动相关立法和监管，强化美国在数字资产市场中的主导地位。未来，美国或将通过以下多种方式进一步巩固这一体系：
首先，美国可能通过金融机构在全球范围内推广加密货币的使用，并利用外交手段限制中国及其他国家在稳定币和比特币市场的影响力。
其次，美国将继续深化金融创新，开发更多数字金融衍生品，为市场注入额外的流动性与投资机会。
此外，在立法与监管层面，美国可能为稳定币和比特币提供更完善的合规框架，从而吸引更多国际资本流向美国国债及美元计价资产。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目前特朗普政府对CBDC持反对态度，但不排除美国在长期内基于国家战略利益考虑，逐步探索并发展自己的央行数字货币（CBDC）。
总体而言，美国通过“稳定币+比特币”构建的“数字美元循环体系”，不仅能够缓解国内债务压力，还将延续美元在全球金融市场的主导地位，同时为未来的金融战略预留灵活性。
[1] 加密货币（Cryptocurrency）是一个总称，指所有基于加密技术、通过分布式账本（如区块链）运行的数字货币。比特币（Bitcoin）是最早出现、也是目前市值最大的加密货币。稳定币（Stablecoin）同样属于加密货币范畴，但它通常与法币（如美元）或其他资产挂钩。
*本文作者：廖凯 海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副研究员、IPP访问学者
（点击图片阅读更多廖凯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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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廖凯，现任海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副研究员。他于2018年获得新南威尔士大学国际政治博士学位，拥有瑞典隆德大学经济史硕士学位和瑞典马尔默大学欧洲研究学士学位。廖凯老师的研究经历丰富多样，曾在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任职副研究员，并在知远战略与防务研究所和瑞典安全与发展政策研究所积累了研究经验。
他的研究领域主要涉及国际关系与战略研究，发表了多篇关于美军战略、国际军事事务及中国国家安全的论文。此外，他是海南省拔尖人才，山东大学国家治理研究院特邀研究员，以及中国国际关系学会理事。他还主持了多个国家级科研项目，并参与撰写了多篇智库报告，得到各级决策部门的重视和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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