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美馆之夜

H市美术馆内,有一批雕塑正在展出。

位于大厅中心的一组雕塑格外引人瞩目,由五个姿态各异的少女组成,她们的瞳仁处都镶嵌着颜色各异的宝石。

“这一组作品多美啊,难得每一个雕塑都这样完美。”

“这可是高川云先生八年磨一剑的作品,堪称当世少有。”

人们围着这一组美丽的雕塑纷纷发出赞叹之声。

一个打扮脏兮兮的男孩从旁边路过,抬起头看了一眼雕塑,压下鸭舌帽迅速离开。

夜深了,整座城市安静下来,美术馆周围只能听到几声蝉鸣和远远的汽车行驶的声音。

一个矮小的身影从男厕所探出来,在一束黯淡的手电筒的指引下向着大厅前行。

一楼大厅中央静静地矗立着五个雕塑,她们或坐或站,体态优美,像五位不可侵犯的女神。

小男孩拉起帽檐,把手电筒打在了中间那位眼睛上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雕塑脸上,发了一会呆,然后伸出了手……

“不好了,美术馆出事了!”

小杜从睡梦中惊醒,看到身边一同值夜班的同事抄起家伙向外边冲去,美术馆警铃大作,提醒着他发生了什么。

小杜一骨碌爬起来,也跟着奔出了值班室。

美术馆大门紧锁着,没有丝毫凌乱的迹象。

小杜和同事走进馆内,发现所有的东西都完好无损,只有高川云先生那一组宝石少女不翼而飞。

大门关着,小偷从哪里出去呢,会不会还在馆内?

小杜和同事小心翼翼地在馆内搜索起来,尽可能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但出人意料的是,馆里除了他们两个外再没有别人。

同事开始拨打报警电话,小杜抱臂看着原来宝石少女存在的地方,忽然瞥见地上有一些反光的块状物体,一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猛地抬起头,果然看到大厅穹顶的玻璃破了一个大洞,星光正从外面漏进来。

原来这小偷竟是个电影中的飞天大盗。

小杜和同事按照警察的交代打开监控存储的内容,查找嫌疑人。

但储存摄像的文件夹空空如也,小杜愣了两秒,突然意识到,他们的电脑被人黑了!

呜呜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小杜和同事迎了出去,警察到了。

(二)高川云其人

高川云坐立难安,一个小时前的那通电话让他这段时间飞扬的心绪跌落到谷底。

他想起了自己最辉煌的那段时光。

他少年成名,人人都夸他是雕塑的天才,请他做采访做演讲的数不胜数,但他那时心高气傲,全部都拒绝了。

他越是如此,外界把他捧得越高,说他这样耐得住寂寞的人将来必是大有成就的。

他也乐得接受人们的赞扬,关起门来专心致志搞自己的作品。

但时间久了,人们就渐渐淡忘了他,把目光转向了那些后起之秀。

只有当他有惊艳的作品问世时,才能重新获得人们的关注,作品成了他通向外界的钥匙,也是困住他的城。

突然有一天,他做不出任何好作品了,甚至是最普通的雕塑也没办法做出来。

可人们没有忘记他,街头巷尾都在谈论他,说的是同一个词,江郎才尽。

他还不到三十岁,正是一个人创作的高速发展期,可是才能耗尽了,像一朵花过早地开放也过早地凋零。

他浑浑噩噩了很久,无所事事,像一个躯壳在人间游荡。

白驹过隙,八年以后,他在乡下散心的时候,得到了灵感,创造出了这组无与伦比的作品,宝石少女。

只有高川云才知道,这组宝石少女意味着什么,绝不仅仅是一个完美的作品这么简单。

“请问是高川云先生吗?案件有了新的进展,麻烦你过来一趟。”

这是高川云在两天以后接到的电话,警察告诉他已经发现犯罪嫌疑人了,但是被他跑掉了,在嫌疑人的地下室里找到了那五个雕塑。

高川云从衣架上拽了一条围巾,出了门。他边走边把围巾绕在脖子上,但围了数次都没有成功把领子放好。

高川云设想过无数次,盗走雕塑的是什么人,但从来不曾想过,竟然会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孩。

警察说这个小孩很清楚监控都在什么位置,出了美术馆之后,一直尽量走在监控死角下,只有一个街道隐蔽处的摄像拍到了模糊的画面。

所以现在没办法确定小孩的体貌特征,只能根据他的行走路线排查找到雕塑。

因为离得很远,唯一的一处监控只是依稀能看清身影,画面里一个小孩和几个大人在匆忙走路。

警察判断这几个人就是小孩的帮凶,也正是他们帮助他把雕塑从美术馆的穹顶运出。

只是不知为何监控拍到的那一段只有几个犯罪嫌疑人,却没有见到雕塑的踪迹,或许是犯罪嫌疑人怕被发现,把雕塑放到了较近的地方,后来又运回了地下室。

高川云一直眉头紧锁,不发一言。警察带他去看了从地下室带回来的雕塑,每一尊都完好无损,依旧那么圣洁美丽,只是瞳仁处的宝石不见了,留下空洞洞的眼眶。

高川云证实了心中的想法,心下一惊,险些昏厥过去。他勉强支撑起自己,告诉警察那些宝石价值不菲,是自己的身家性命,恳求他们一定要找到。

寂静的小巷里,一个打扮脏兮兮的小男孩正在打电话。半分钟后,电话接通了,那头率先传出了声音。

“明天,就把东西交给我。”

“当然可以,不过先生,您给的钱太少了吧。”

“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看这样吧,这些宝石值多少钱,您就花多少钱把它买回去。”

(三)浮出水面

日头从西方落下,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

楼房的窗户露出了或暖黄或冷白的灯光,这一个个小格子后不知发生着怎样的故事。

小男孩坐在小巷的阴影里,静静地等待着。

不一会,一个身穿卡其色呢子大衣戴圆顶礼帽的男人走进了巷子,来到了小男孩身边。

“东西总可以给我了吧?!”

“先生,这是您的宝石,请拿好。”小男孩拿出一块用干净手帕包裹的物体交给男人。

男人拿到货后,仔细验看一番,揣进裤子口袋。

“哼,小兔崽子,拿着那笔钱赶快滚蛋,别再让我在H市看见你。”

小男孩看着男人离去的身影,拉低了帽檐,走向旁边的公用电话亭……

谢骘坐在车里,手里攥着那几块宝石。

谢骘最讨厌的就是高川云这样的人,野路子出身,凭借一点天赋就在圈内混得风生水起。

他们这些学院派辛辛苦苦地学习钻研,结果风头都让别人抢去。

他一直看不上高川云,觉得他没什么真本事,江郎才尽是早晚的事。

可今年春天高川云突然搞出一个什么宝石少女,赢得大家交口相赞。

谢骘觉得其中有蹊跷,他多次以探讨艺术的名义接近高川云,终于在一个下午在高川云家窥得天机。

只要有这几块宝石,世界上什么精妙的艺术品做不出来。

之后才有了宝石少女被盗事件。

他找了一个小乞丐,答应给他一笔酬劳,让他把宝石少女都偷出来。

当然了,这势必会泄露宝石的秘密,但这个肮脏的乞丐知道又能怎样,就算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在整个案件里,谢骘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找人黑了美术馆的电脑。如此,他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又可以全身而退。

谢骘兀自沉浸在喜悦的气氛里,完全不知道大难将至。

“下来!”

“打开车门出来,举起手!”

几个真枪实弹的警察纷纷围上来,举起手枪对准车内谢骘的脑袋。

谢骘一惊,立刻扭转车钥匙,开车冲了出去。后面传来了放枪声,谢骘内心焦急,转弯的时候没控制好方向盘,一下撞上了旁边的车。

车熄火了,后面的警察围了上来。

警察局里,两个貌合神离的朋友相见。

高川云手里把玩着一块祖母绿宝石,说:“你都知道了?”

“当然!你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世人有权利知道真相。”

高川云沉默了一会,看着小窗外面的天空说:“你不是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我记得你母亲好像年事很高了。”

“你不要动我母亲!”

“你清楚宝石的秘密,所以,不要逼我。”

谢骘不甘地咬紧后槽牙:“你放心,我不会多说一个字!”

高川云起身向外面走去。

“高大艺术家,”谢骘叫住他,说,“认命吧,你,早就泯然众人矣。”

高川云身形微晃,走了出去。

高川云坐上出租车回家,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谢骘的话,绝望的情绪渐渐从心底涌起。

这时,出租车广播里传来的一条新闻引起了高川云的注意。

“半年前发生在本市的少女失踪案可以说是扑朔迷离,警方抽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进行查找,但至今一无所获……”

“最近真是不太平啊,”出租车司机换掉了广播,调到音乐频道,“年前才有几个女生失踪了,前些日子又发生了什么雕塑失窃案,那个失窃案说得悬得很,竟然是个小孩干的,你说这多匪夷所思。”

高川云浅浅微笑了一下。

不,只要有了这几块宝石,他的艺术生命还要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

(四)定下赌约

高川云从上衣口袋里抽出眼镜布使劲擦拭宝石,像当初见到它们时一样。宝石干净得一尘不染,隐约可以倒映出人影,高川云越看越生气,把宝石往地毯上一扔,倒在床上。

手机响起信息提示音,高川云拿起来一看,是一条推送。

他从不用社交软件,最近不过是为了看大家对于宝石少女的反应才下载的。

这是一个这些日子很火的模仿视频,而被模仿者就是高川云本人。

若在往日他对于这种模仿嗤之以鼻,这不过是吃别人剩下的残羹冷炙罢了。

但今天他回想起失而复得的宝石的蹊跷情形,越来越起疑,索性点开视频来看,这一看不得了,一个惊天霹雳在高川云脑海响起。

他急忙爬起来奔到库房,只见库房两道门大开,宝石少女又一次不翼而飞。真正的宝石少女如今再一次落到了别人手中,应该说,高川云起初从警察局拿到的宝石就是假的。

模仿视频里的主人公是个看上去不满十四岁的男孩,身旁摆放着五个姿态各异的雕塑少女,而这些雕塑的瞳仁处都镶嵌着品种不同的宝石。

高川云带上墨镜和帽子把自己包裹严实,来到了小男孩进行展示的广场。

广场上的人都在看节目表演,小男孩这边显得有些冷清。

高川云一时举棋不定,只好先在远处观察小男孩的一举一动。这个男孩穿着打扮邋遢,身材瘦小,活脱脱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叫花子,只有那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还有些生气。

不多时,广场中心的表演结束,人们四散开来。很多人注意到了小男孩,走到他身边夸赞那些雕塑。

高川云看着自己的心血成了别人的炫耀的资本,再也忍不住了,怒气冲冲挤进了人群。

“我说,你偷了别人的作品当自己的算怎么回事?!”

“先生,您恐怕弄错了吧。”

“弄错了?我怎么会……”高川云把眼镜帽子一把摘下,旁边立刻有人发出惊喜的声音。

“天哪,是高川云先生。”

“高仿和本尊见面了!”

“高川云先生!”

小男孩惊讶地张大嘴巴,“真的是您?我很喜欢您,这组作品就是致敬宝石少女的。”

“不要套近乎!你,你,你是偷别人的作品来致敬他的吗?”高川云气急,他一向有这个毛病,情绪高度紧张就会结巴。

“先生,虽然我很尊敬您,但也不能任由您污蔑,凡事都要讲证据的。”小男孩正色道。

“证据?这五位一模一样的雕塑就是证据!”

“先生,您看清楚了,这五个雕塑虽然外貌特征和您的很像,可是她们的姿势是完全不同的。”

高川云仔细一看,果然姿势大不相同,只是自己太过激动未注意到。他心中虽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却不能说出来,内心叫苦不迭。人群中却议论纷纷,他这样为难一个小孩子,实在令人不满。

“我,我,我……我是说那五块宝石。”

高川云急中生智,将矛头调转了方向。

小男孩摇了摇头:“这些宝石也不是您的,再说了,我听说您的雕塑和宝石不是都已经追回来了吗?”

“我追回来的宝石是假的,你手里的才是真的!”

“我不会分辨宝石,在我看来,它们都长得差不多,您怎么确定这就是您的呢?您的宝石是否有证书可以证明?如果您的宝石是假的,为什么不报警呢?却要在这里为难我。”

小男孩连珠炮似的问题,高川云一个也回答不上来。

从是宝石还是玻璃伪造的角度来看,他手里的宝石倒是真的。至于证书之类的,他却没有。如果让警察来处理,就势必会曝光宝石的秘密。

只有一条可以证明宝石的真假,那就是有神秘力量的宝石是真,普通宝石是假。但这样的话实在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明。

围观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更有甚至直接质问高川云是否嫉妒小男孩的才华,故意来找茬。

高川云生平从未受过如此指摘,面子上挂不住,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实我心里明白 ,高川云先生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不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作品。”

高川云轻哼了一声,他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

“先生,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打什么赌?”

“如果我五天之内可以做出足以匹敌宝石少女的作品,就说明我是有能力做出这些雕塑的,您也高抬贵手,不要再为难我了。如果我做不出来,您想拿我怎么办都行。您看成不成?”

“好,有志气!”

“我相信你能做出来。”

高川云还未回答,围观人群中已然爆发出一片欢呼支持之声。高川云看推脱不掉了,只好答应下来。其实他知道小男孩在想什么,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先生,一言为定。”小男孩伸出了手。

高川云不情不愿地握住他的手。

“一言,为定。”

(五)最后的雕塑

已经第三天了,高川云日夜不休地跟踪着小男孩。

他很清楚这个小滑头要耍什么手段,毕竟宝石的力量可是他最先发现的。

只要他跟着小男孩,就能及时阻止他的行动,这样小男孩自然无法完成赌约。

但不知小男孩是否意识到了他的存在,一直没有下手。

这些天高川云一直靠咖啡因支撑着,到了第三天中午已经困怠至极。

他在小男孩家附近吃了一碗面,看了看高悬的日头,决定回家休息,晚上再继续跟踪,毕竟下午绝不是一个好的动手时机。

高川云回家倒头便睡,睡梦中隐约听见什么东西在响,他想抬起头看看,但困倦像一张大网紧紧缚住了他。

又不安稳地睡了一会,高川云突然觉得脖子上一疼,他猛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他大惊失色。

他想叫,但嘴巴已经被人捂住,他想起身,但四肢都被人牢牢抓着。

这位伟大的艺术家此时正被自己创造出来的宝石少女完全控制着,生命一点点走到了尽头。

小男孩把行凶的刀擦干净,装在身上,有条不紊地指挥宝石少女们把高川云放在地上,将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小男孩静静等待着,夜色降临后,他让宝石少女们带着高川云的尸体离开。一行人尽可能绕着监控走,有避不开的人群时,宝石少女就把小男孩负在背上,跃上屋顶,就像当初离开美术馆那样。

昏黄的灯光旁,小男孩正在赶制雕塑,五位宝石少女静静伫立一旁,像从来没有移动过一样。

这五个雕塑是由五位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做成,高川云在H市及周边搜寻良久,才得了几个这样的资质。

他将少女的血滴在宝石上,这五个已经故去的女孩子就会受到宝石力量的控制,完全听从拥有宝石的人的命令。

当初得到这几个完美的材料十分不易,高川云差点暴露了行踪,但掌控这五人以后,获取材料就极为便利了。

高川云本以为只要跟着小男孩就可以杜绝他如法炮制,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小男孩的目标竟然是自己。

五天期限转眼便到。这些天事情经过网络的发酵,陡然变成一个极热门的事件。

很多人站在小男孩的一边,但也有人相信高川云的说法,两边争持不下,都把焦点放在了今日的赌约上。因此早早有人等在了广场,准备一探究竟。

小男孩到的时候,广场早就人满为患。大家看到他,都爆发出了欢呼声,待看清他平板小车上拉的雕塑,却是惊诧不已。

小男孩带来的雕塑和高川云宛若同胞兄弟,身形眉眼不差分毫。

大家都说,这场赌局高川云输定了。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高川云的到来,可是一直等到日头将落,也没有看到他的任何身影。

人群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要去请高川云前来。这人奔到高川云家,敲了很久的门都没人应答,垂头丧气之时,忽然看见门缝里夹着一封信。

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写着两行字:后生可畏,川云信服。

高川云从此成了一个传说,他虽然技不如人,但由此隐居而去也不失为君子气概。

人们都在讨论他的事迹,大家越传越神奇,言语中处处透露着对他的尊崇,甚至有人说小男孩作出这样的作品是得了他的指点,而他本人因为后继有人也安心收手,去过田园诗意的日子。

因此,这位击败高川云的雕塑界新星也有了一个新的称呼,小高川云。

夜风吹进漆黑的小屋,拂过宝石少女们俊秀的脸庞。

小男孩摩挲着祖母绿宝石,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他看着一众雕塑中最温柔明秀的那一个说:“姐姐,你终于可以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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