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想讨鸳鸯为妾,让鸳鸯的嫂子去做说客,鸳鸯远远的看见她嫂子,就跟袭人骂道:
“这个娼妇专管是个‘九国贩骆驼的’,听了这话,他有个不奉承去的!”
什么是“九国贩骆驼的”?从字面意思上来看,似乎是在讽刺她嫂子善于钻营,唯利是图。实际上,这个话还隐藏着另一层意思。
后来,嫂子拉着鸳鸯要说话,说是“好话儿”,鸳鸯讽刺道:
“你快夹着屄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
这段话用了两个典故,宋徽宗擅长画鹰,张子昂擅长画马,鸳鸯化用了谐音法,来讽刺嫂子嘴里的“好话儿”。
接着鸳鸯又说道:
“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
从表面上来看,这还是在讽刺她嫂子唯利是图,事实上这两个典故背后有着更深层的用意。
宋徽宗是宋代的亡国之君,赵子昂也就是赵孟頫,在南宋之时曾做过真州司户参军,宋亡之后隐居不仕,后来在行台侍御史程钜夫的举荐下,被授予兵部郎中之职,成为了元朝的四朝老臣。
他们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失节之人。
宋徽宗身为一国之君,却不思德政,不蓄民生,最终导致天下落入外族人之手。国破之后,却又不以身殉国,被金人所虏,封为“昏德公”,受尽了屈辱,成为了汉人士大夫的耻辱,这就是不守君节。
赵孟頫作为宋朝之臣,国破之后非但不殉节、不避世,反而出仕异族敌国,接受元人四朝的礼敬,为后世士大夫所诟病,这就是不守臣节。
然而,这是鸳鸯骂她嫂子的话,怎么又扯到名节上了?
事实上,鸳鸯的这番话,既包含着隐喻,又是对后文的伏笔。作者所隐喻的,就是对唯利是图和失节之人的讽刺。
贾府中的丫鬟们,个个都争着做姨娘,只有鸳鸯在讽刺姨娘。她不仅不想做姨娘,就连太太都是不想当的,连“宝玉”、“宝皇帝”她都没有看在眼里。
与她形成强烈对比的,就是她唯利是图的嫂子,还有她面前的平儿和袭人两个人。怪道她嫂子说:
“愿意不愿意,你也好说,不犯着牵三挂四的。俗话说,当着矮人别说矮话。姑奶奶骂我,我不敢还言;这二位姑娘并没惹着你,小老婆长小老婆短,大家脸上怎么过得去?”
听到这个话,袭人平儿忙道:
“你道别这么说,她也并不是说我们,你倒别牵三挂四的。”
真的是这样吗?袭人和平儿显然是出来打圆场,她们姨娘的身份众人皆知,就连鸳鸯也说她们:“你们自为都有了结果了,将来都是做姨娘的。”
由此可见,鸳鸯这个人是很刚性的,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也不避人,所以这番话显然也有讽刺袭人和平儿的意思。
然而,平儿仅仅犯了“姨娘”二字,充其量说她是“唯利是图”,说她是违心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而袭人就不一样了,她既是唯利是图,又是不守节,鸳鸯骂的每一个字都能跟她对上号,这就是鸳鸯话中伏笔的一面。
按照学者的考证,鸳鸯将来是给贾母殉了节的,践行了她自己的诺言。
而袭人,作为贾母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又是贾宝玉的准姨娘,在日后贾府败落了之后,却又嫁给戏子蒋玉菡为妻,可以说是不守节的代表。
与袭人形成鲜明对比的,除了鸳鸯之外,还有一个金钏儿。前面的文章我们分析过了,金钏儿之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实际上是在为贾宝玉殉节,所以回目中才说“含耻辱情烈死金钏”。她与鸳鸯一样,都是烈女的代表。
然而,不管是鸳鸯还是金钏儿,都是没有名分的人,本来是不需要殉节的,鸳鸯只是贾母的一个丫鬟,而金钏儿和宝玉的事情则是秘而不宣的。但即便如此,她们还是选择了殉节。
相比之下,袭人是王夫人给宝玉默定的妾,就连分例都是妾的级别,这在贾府之中已经是不公开的秘密。更何况,袭人和宝玉还曾经发生过“云雨”之事,可以说既有夫妻之名,又有了夫妻之实,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转而嫁给了蒋玉菡。
所以,鸳鸯的话,骂她嫂子稍显有些牵强,骂袭人却是最恰当的,字字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