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食宿相兼的凛冬之梦
这个冬天，有几天依然是冻人的，并不是南方就温暖，湿气使得气温如剑一般，要是不穿戴御寒铠甲那如穿着单衣在冰天雪地中。穆如就是这种人，在大冬天她仅穿一件保暖内衣和一件黑色的长外套。她的衣服大多是黑色和藏蓝色，难得几件的绿色，鞋子也是一律的黑色。这种全身黑的打扮最不会踩雷，林树时常夸她是“黑衣教主”。在林树眼中，穆如是完美女性的化身。他们站在一起，陌生人会夸郎才女貌，他们会相视大笑。林树是个温暖的男孩，一直如此，他对每位兄弟姐妹给予了最浓烈的爱意，包括自己的朋友和同事，他是由衷地为自己的家庭和家族而感到快乐与满足。毕竟，林树的朋友们的家里大多撕裂得千疮百孔，比起朋友们幸福多了。他的一生平安喜乐，如今的烦恼也只有班里几个沉迷于游戏的小男生了。
林树和林槟天未亮就起床了，在超市帮母亲打下手。美金站在柜台后不忙不乱地结账。
隔壁村一个手里提着两大袋排骨的矮胖大婶走近长台旁问：“你们家怎么都不急呢？阿金，真是命好啊！可以享清福了。我家儿子还没女朋友，你要不要看下，不过我儿子长得皱巴巴的还是算了，配不上，配不上。”
“哪里，还得再操劳个几年呢。孩子们自己喜欢就行了，我们大人操心也没用。他们爸爸着急，我是全凭老天安排呢。”美金笑道。
那大婶端详完林树，骑着小毛驴消失在雾色中。
其实，美金心中早有打算，她在等她的闺蜜一家落叶归根。秦家有一大龄文艺男青年，年龄和小椿相仿。二十几年前秦家老爷子过寿，小椿在大庭广众之下向秦爸道贺：“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小椿认错了人，把爸爸当成爷爷。林明夫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小椿老是使他们丢脸，美金早已放弃干涉她的婚姻，只有林明还在孜孜不倦地催着婚。小椿不是没相过亲，第一次去到男方家里，笑的时候将茶水喷到男方脸上，打了三四个人家珍藏的茶杯，弄碎了玉石摆件，临走的时候一脚踏进水池踩烂了几株睡莲。男方爷爷再和气也受不了她这么折腾，看在老校长的份上，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名声这么一流传开来，小椿被十里八乡列入了恶女+衰女名单。她的同事们个个不信，都说她戏演过头了。其实不是，只有在馆里，小椿才是个零失误者。一旦出了博物馆的大门，林冲和杨志加起来都没她倒霉。
小椿将床占去大半，穆如被逼在角落里。穆如踹了小椿一脚，小椿收缩起身子，卷成一团。穆如向床中央挪了下，继续睡觉。几个姐弟玩谁是凶手到大半夜，穆如又和小椿聊了工作上的诸多烦恼。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小椿让穆如试着调整心态。穆如这样子，就算去火星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人不就是这样吗，等着长大，等着学习，等着工作，等着退休，直到死亡。生活可控，快乐亦易得。穆如聊了一晚上，相当于对牛弹琴，小椿恐怕是这世界上她最信任的牛了。唯一的一头牛都这样，她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问题来了。
林明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餐，蟹黄粥、蟹炒年糕和蟹黄小笼包都是为穆如准备的。林明爱自己的三个儿女，也很喜爱二弟家的一双成绩优异的儿女。周家的传统是敬仰学者，对人的评价只看学习和道德，不过三弟一家是例外。在凤莺眼里，三弟养废了两个女儿，花芫和月楙再好看也不过是玫瑰刺而已，而且月楙还是一个会随意扎人的刺。唯一的优点在于：花芫的第一任丈夫是人中龙凤。
小椿和穆如散乱着头发坐在饭桌前，两人同步地打着哈欠。穆如已经在各家轮流待了半个月，丝毫没有要回家的迹象，阿嬷、林明和林暄家都有一间房是留给穆如的，她是典型的离家出走专业户。
“这几屉小笼要吃完，我特地包的蟹黄包。一大早开车到码头买的，今天的螃蟹又大又新鲜。”林明说。
小椿做了个ok的动作，说：“no problem.三好学生在家，才能有好吃的。我们几个都是流浪动物呗。穆如，今天你生日，多吃点哈。”
“谢谢大伯，还是大伯最好。”穆如感慨：“也太豪——了吧。我家早上只吃地瓜和白米粥配玫瑰腐乳。我好久没吃你做的小笼包了。”
“不会吧。你妈这么抠。你妈可是日进斗金的女强人。”小椿明明知道却装出难以置信的样子。
“她说要减肥，她有个员工说她最近胖了。我们已经吃了半个月的地瓜了。”穆如气道：“我好端端在沙发上啃鸭舌看《战狼》，她看到我就骂天天吃什么垃圾食品。只知道吃外卖，还嫌我烧的菜难吃。难吃，你自己烧好了喽。天天吃外卖，吃的肚子那么鼓，连猪也比你瘦，屁股那么大，跟唐老鸭一样。我怎么生了个没用的废物。那鸭舌还不是她买的。那种妈妈，谁要谁领走。好看有什么用，长得好看就可以尖酸刻薄吗？她自己问我有没有变胖，我不过陈述下事实，她就攻击我的长相和身材。”
林明已然看惯了热闹，宽慰道：“你妈这张嘴啊！我要是有你这么个优秀的小孩，疼都来不及，怎么会舍得骂。没事，以后就在大伯家吃，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我也吃不下你妈做的菜，确实不怎么好吃。”
“哈，”穆如说道：“是吧。她还说我没有自知之明，不知好歹，没有一厘资格发脾气。我就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看个爱国电影也要被骂。我不打算回去了，那个无趣的家谁爱去谁去。”
林明赞同：“对，你爸从小就是张老头脸，天天板着脸，一点都不好玩。”
小椿用筷子敲着碗，说：“爸，辣椒递给我。”
“唉，本来以为多生几个孩子可以少干活，还是摆脱不了当奴才的命运。”椿爸递上了辣椒。
“哪有你这么悠哉悠哉的奴才。”小椿往嘴里送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林明轻轻敲了下小椿的后脑勺，背着手咧着笑嘴走向楼下超市。阿咪正拉着孙女坐在墙角，这年轻爷爷每日都要到他家转几圈，来炫耀自己又有个漂亮孙女。他应该是从二弟家过来的，凤莺肯定嫉妒得不行。
“有孙女的了不起阿公，天天抱着到处瞎逛，也不怕受凉。”椿爸很是羡慕，他周围的同龄人的小孩早就会谈恋爱了。他不羡慕林暄的财富和豪宅，只羡慕他有孙女。他每次要催婚和催生，妻子和母亲都帮着说话，家里的小孩也没人站在他这一边，真是孤寂。
林暄收入颇丰，娶了世交的女儿，淑琴性格内向，不爱说话，而自己爱交友，两人的婚姻犹如二哥一般无趣。他很爱自己的妻子，妻子总是对他不冷不热。他无数次被街上的其他美人迷倒，无数次想出轨，但还是克制了自己，实在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能力。林暄是个极品妈宝男，母亲不允许做的事情死也不会做的，苏香香是位对品格要求严苛的老太太。要是出轨，小舅子会从法国飞回来揍他。林暄觉得自己何其辛苦，妻子女儿都嫌他闹腾，想着想着时常眼角泛起泪水。
林明复读失败后去山里养蜂也失败，浪费了家里的一大笔钱；又不顾父母的意见，娶了在工厂里认识的姑娘。黄美金的父母是做早餐的，他学来了手艺。好在美金善良和勤劳，渐渐得到老人家的喜欢。老爷子天天不着家，有空便和朋友结伴去游山玩水，老太太只知道看电视、看戏和烧香，甚至嫌他过于紧逼孩子们的婚姻，要不是老头子老太太的纵容，小椿也不会那么嚣张，欣慰的是两个儿子都很乖巧。林槟的人生大事已经办好了，小树和小椿的对象连影子在哪里都看不到。阿槟夫妻也折磨人，这么多年肚子没个动静，老太太到底有没有在让菩萨保佑他们呢。
穆如和小椿正在抢最后的一个小笼包，陈萱解下围裙走到她们对面坐下。
穆如抬头看了一眼，说：“感觉不妙。”
“不生孩子不行吗。我还没玩够呢。”陈萱无力说道：“唉，我妈又PUA我了。她真的是活在清朝的人。她说公公婆婆对我这么好，你应该早点要个孩子。再这么催催催，我和我老公都逆反地要丁克了。钱那么难赚，自己花不好吗。”
“当然行。我快四十了，没谈过恋爱，也没人跟我生孩子，你自己要坚定，你不要太在意你妈的话不就行啦，可是你这个臣妾做不到啊。”小椿推了穆如一把。
“要不听你妈的话，去扎个针。”穆如强调了后四个字。
“不，还是顺其自然吧。”陈萱结婚后，日日缠着小椿和穆如，控诉自己母亲催生的种种行径。穆如偶尔才来大伯家，陈萱和小椿可就住在上下楼，陈萱是个碎嘴子，小椿是个急性子。小椿同情陈萱，但她的忍耐性很差。陈萱应该对着自己的丈夫抱怨，而不是她这个找不到对象的可爱姑娘。小椿摇头道：“你妈PUA你，你为什么还要听她的话？我知道你很爱你妈妈，你妈妈也很爱你，不代表你什么话都要听她的。”
“就是啊。况且孩子这玩意儿还是讲究缘分的。”穆如声调扬了起来。
林槟和林树正要进来，听到穆如的话急忙调了个头。
穆如同情地望着陈萱，她想起以前总是笑容灿烂的阿萱，停止了进食的动作，也停止咀嚼塞满一嘴的年糕。结了婚仍是有烦恼，人只有死了才没有烦恼呢。陈萱和穆如是同学，比林槟大三岁，陈萱身材高挑，在穆如的班里光彩夺目，林槟一眼万年，得知陈萱恢复单身后果断出击，陈萱本是坚决拒绝，在林槟的攻势下，一周交往，半月订婚，一个月就领证了。穆如被她的速度惊呆了：“这是人生大事，不是儿戏啊，姐姐。我虽然知道我堂弟的品性，但你们这种火箭速度是不是太夸张了，你们甚至都没有出去旅游过，万一合不来怎么办。异性在短时间的相处根本不会表现出所有的习性，万一你们三观、兴趣爱好不一样怎么办？这不是买房或买车，你能容易换，这是有血有肉的男人啊。你要想清楚。而且，你不是说你再也不会相信男人了吗？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鬼。”
阿萱眨了眨眼：“我和阿槟同村的，知根知底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也一个学校。我姑姑和二叔是同学，我阿公和上厝的阿公是同学，我爸爸和这边的姑姑是同学，我舅舅和公公是同学，还有我妈妈和凤莺很熟，还有很多很多……我们很了解了。”
“可是你们只是校友，我印象中你不怎么跟他有交集啊。你很了解我堂弟吗？你高中的时候还想把我介绍给阿槟，后来一溯源发现是我堂弟。”穆如也被他们的速度吓到。
阿萱订婚前夕，与穆如聊了许久，她也是想谈恋爱，不想过早结婚。奈何萱妈软压迫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萱妈哽咽：“你知道我压力有多大吗？每天被村里人问，都快走不出去了。”
阿萱没有反对就相当于同意了。第二日订婚时，两人喜笑颜开，手牵着就没放开过。穆如真是多想了，她很了解陈萱，了解她的嘴硬与言不由衷，了解她一直被母亲和哥哥精神折磨的生活。也许到了大伯家，她会快乐点。这个傻堂弟，乐呵乐呵的白纸一张，祝愿他们相濡以沫到白首。
而穆如自己呢？要回家面对世俗无比的母亲：无高薪，无车房，无丈夫，无子女，那人生就是最失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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