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我接到了大姨的电话。
电话那头,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熟悉温暖,却隐约透着几分迟疑:“小涛,咱村最近拆迁了,这次每个户口上的人都能分到一笔钱。我想着,你户口不是还在我家吗?这份钱,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
听到这话,我的心里一阵复杂,握着手机的手竟然有些发抖。大姨养了我二十多年,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现在,她竟然还愿意分我一笔拆迁款。
挂了电话后,我久久没有说话,脑子里全是小时候和大姨一家生活的画面。直到妻子玲玲走过来,轻轻地问:“谁的电话?看你脸色不太对。”
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连大姨的语气也一字不落地学了一遍。
玲玲听完,皱了皱眉头,沉默了片刻后说:“小涛,这笔钱你不能要。大姨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欠她的早就还不清了。现在表哥表妹的日子不好过,这笔钱应该留给他们。”
玲玲的话不重,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她说得对吗?我欠大姨的真的还不清了吗?表哥表妹的日子,真的比我更需要这笔钱吗?这一刻,我突然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我的母亲在生下我两个月后就因大出血离世了,父亲没过几年也因积郁成疾撒手人寰。我成了一个孤儿,无依无靠。那时,我才四岁。
大姨是我母亲唯一的亲姐姐。母亲去世后,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我接到了她家。
“我妹走了,这孩子就是我的责任。她的骨肉,不能没人管。”大姨对村里人这样说道。
可我知道,大姨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姨夫是个沉默寡言的木匠,虽手艺不错,但收入有限。大姨和姨夫还有两个孩子——表哥阿强和表妹小雪。家里本就人多地少,再加上我的到来,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小时候的我,并不懂这些。只觉得大姨对我比亲生母亲还亲。她从不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外人,甚至常对人说:“小涛是我家老三,我们家就三个孩子。”
有一次,村里人来串门,问她:“你们家那么穷,还多养一个孩子,傻不傻?”
大姨笑着指了指我:“小涛那么乖巧懂事,我养他是我的福气。”
那时的我,还不懂这句话的重量。只是觉得,大姨家就是我的家。
真正让我意识到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份,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那天,我和表哥阿强因为一件小事吵了起来。阿强气急了,冲着我大喊:“你又不是我亲弟弟,凭什么总要我让着你!你妈早就死了,你还赖着我们家不走!”
他的声音像刀子一样,狠狠扎进了我的心。
大姨听见动静,赶紧赶过来。她一把拉住阿强,狠狠地训了一句:“阿强,小涛是你弟弟!你不许再说这种混账话!”
阿强撅着嘴跑了出去。大姨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说:“小涛,别哭。他是孩子,说话不中听,但他心里还是疼你的。你放心,大姨会一直疼你、养你,谁也不能欺负你。”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觉,偷偷跑到院子里待着。大姨出来找我,坐在我旁边,叹了一口气:“小涛啊,你妈把你交给我,我就得对得起她。咱家再苦再难,也不能亏待你。”
那一刻,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我暗暗发誓,长大以后一定要好好回报大姨。
初中的时候,家里的日子更加艰难了。
表哥阿强成绩一般,初中毕业就去了城里打工。表妹小雪上小学,成绩很好,但家里供两个孩子读书已经捉襟见肘。
为了让我安心读书,大姨想尽了办法。她在地里干活的时间更长了,甚至还去邻居家帮忙摘辣椒、剥玉米,换点零用钱。后来我才知道,那些钱全都用来给我交补习费了。
高中的那几年,是我人生中最艰难却也最感激的时光。
大姨为了供我读书,把家里的鸡鸭都卖了,甚至还找亲戚借了几次钱。有一次,我回家看到她的手上全是裂口,心疼地问:“大姨,手咋成这样了?”
她摆摆手,笑着说:“没事,帮邻居家摘了几天辣椒,挣点钱给你交补习费。”
我当时才知道,她为了让我安心读书,连家里的地都顾不上种了。
那几年,我听过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小涛,别担心钱的事,咱家再难,也得供你上学。”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城里工作,生活渐渐稳定下来。第一份工资,我给大姨买了一台洗衣机。她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逢人便说:“你们看,我家小涛多有出息!”
结婚后,我和玲玲回老家看望她。大姨拉着玲玲的手,满脸堆笑:“小涛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媳妇,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玲玲跟我一样,对大姨很感激。每次回去,她都会给大姨买礼物,还主动帮着干家务。大姨总说:“小涛娶了个贤惠媳妇,我就放心了。”
可最近几年,表哥阿强和表妹小雪的日子过得并不顺利。
表哥结婚早,孩子刚上小学,老婆却因为身体不好,常年吃药。表妹考上了大学,但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至今还在外地打零工。
表哥曾找我借过几千块钱,我立马转给了他。可我知道,这笔钱对于他们一家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这次拆迁,是村里几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机会。按人头分配,家里每个人都能分到十几万。对于表哥表妹来说,这笔钱无疑是雪中送炭。
可大姨却主动打电话提到了我的那份拆迁款。她的语气里,甚至没有一点犹豫。
玲玲听完后,直接说:“小涛,我知道你心里过意不去。可大姨养了你这么多年,她欠你的还是你欠她的,心里没点数吗?拆迁款你要是拿了,表哥表妹怎么办?他们现在正需要这笔钱。”
我沉默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第二天,我拨通了大姨的电话。
“大姨,拆迁款的事我想好了。那份钱,您给阿强和小雪吧。他们现在需要这笔钱,比我更需要。”
电话那头,大姨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轻轻叹了口气:“小涛啊,大姨知道你孝顺。可你也是咱家的一份子,这笔钱你该拿。”
“我怎么能拿呢?”我忍不住红了眼,“大姨,这些年,我欠你的太多太多。这笔钱,您留给他们吧,就当是我为家里尽了点力。”
大姨没再坚持,只是轻声说:“小涛,你这孩子……大姨没白疼你。”
后来,我和玲玲商量了一下,决定从自己的积蓄里拿出一笔钱,贴补一下表哥表妹的日子。
这件事让我明白,真正的亲情,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而是用一辈子的感恩去守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