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润发鱼人节
不久前，阿里巴巴以74亿元出售银泰百货股份，外界普遍认为这是一桩亏本的买卖。因为账面亏损大约为93亿元。不过，这并不妨碍阿里巴巴继续执行出售实体零售资产的路线。
1月1日晚，阿里巴巴集团发布公告，德弘资本以最高131.38亿港元收购阿里所持有的高鑫零售全部股份。这也是短期阿里巴巴第二笔出售实体零售资产的交易。而高鑫零售，国内消费者更加熟悉的是它的门店名字——大润发。
如果仅仅就投入产出比来看，这笔交易的账面回报可谓“悬殊”。2017年底，阿里巴巴于通过全资附属公司淘宝中国控股有限公司斥资约28.8亿美元（约224亿港元）收购高鑫零售36.16%的股份，成为其第二大股东。 2020年，阿里巴巴继续出资280亿港元，增持高鑫零售股份至约72%，成为控股股东。 也就是说，阿里巴巴对大润发投入超过400亿元人民币。相应的在2020年高峰时期，高鑫零售的市值曾超过1000亿港元。不过，现在高鑫零售（大润发）的市值不过180亿港元左右。也就是说大约四年时间，缩水逾八成。从这个意义上说，阿里巴巴算是血亏。
不过，时也命也，无论对于阿里巴巴还是大润发而言，在趋势面前，很多事情的发生似乎只是时间问题。即时零售专家张陈勇认为，阿里收购大润发虽然结果不好，但是放在当年看仍旧是正确的。阿里收购大润发的目的是用大润发的门店和资源做即时零售，实际上，有达到这个目的。阿里收购大润发后，大润发的线上单量占比显著提高，占比超过30%，大润发已经成为淘鲜达的主力门店。阿里收购大润发后，大润发市值显著降低，这不是大润发的问题，而是连锁大卖场整个行业的问题。
反过来看，也可以说这是零售资产被逢低布局的好时机。算上2024年名创优品投资永辉超市，已经连续发生了三起零售业头部企业的投资并购大案，标的金额一个比一个大。也就是说，零售业、服装产业、PE资本当下都有人在抄底实体零售资产。
2025年开年第一天的百亿港元交易，或许正在暗示着什么。
大润发的符号价值
关于大润发被卖，并不出乎意料，不过，零售业从业者仍有人持有不同意见，有从业者点评认为，这是“卖在黎明前”，就好比修了十年马路，马上要通车了，却转手了。
客观的说，在过去的一年，传统零售业发生了很多事情，确实到了一个历史的十字路口。一个典型的现象是，这些年零售业做了很多业态的尝试，比如社区团购，零食折扣，也在资本层面形成了比较大的风口，但是目前看来，纯粹的业态创新并没有形成真正的颠覆性力量。特别是在宏观经济的影响下，消费者更加谨慎务实，商品和供应链，两个零售业最基本最重要的要素被重新审视。
在钛媒体2024年12月31日的文章《零售电商年度趋势：大换手》中，表达了一个观点：如果说多年偏安一隅的胖东来，可以一夜之间被捧上神坛，并不是胖东来本身有什么变化，今天的胖东来和7、8年前新零售刚出现时没有本质区别。而是市场周围的环境，导致了价值体系的变化，进而形成了对很多资产和零售业务的重新审视和评估。
在这个视角看大润发，应该说大润发是一家具有时代符号价值的公司。近年来大润发业绩下滑，很多零售企业的问题大润发也同样碰到。包括很多人从消费者角度也感觉到了大润发不如以前“亲民”了，但是德宏资本接盘大润发，也同样是看到了它的基本面的价值。
从民生经济的角度，中国当下任何一个有一定人口规模的城市，是不可能没有“超市”存在的。因此超市仍旧是中国民生消费的最基本的场所和界面。既然如此，其中的龙头公司，必然是有价值的。只是以什么样的价格去评估的问题。
大润发在中国零售业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具有很强的符号意义。正因此，它的走向才特别引人瞩目。首先，在全国大连锁的零售企业中，大润发是华人企业，但是不同于永辉超市是民营企业，也不同于华润零售是国家队，而是一家台资企业。中国大陆的大润发，是台湾润泰集团的子公司，而润泰集团的主业是纺织业。
其次，大润发曾经被称为“陆战之王”，原因是2009年大润发在大陆市场份额第一次超越了家乐福，实现了华人超市对外资超市的超越。正因此，大润发超市也曾经被视为行业标杆，引发同行去学习。
第三，大润发的创始人黄明端个人经历十分传奇，41岁他来大陆前，从未染指过零售业。来大陆后，他从零起步，边干边学，硬是在当时外资超市主导的市场做出一个百亿龙头。大润发在他的带领下，有很多“战法”别具一格，比如早年大润发是围着中心城市的周边开店，不着急进入一线城市，但也不是所谓下沉市场的打法。黄明端本人做事果断、甚至有几分凶狠，被业内称为“会咬钱的狼王”。但是公开场合接人待物，“黄董”又有台湾人特有的低调和谨慎。正因此，如果说中国零售业曾经有过一个教父，那就是黄明端。
有趣的是，在接触阿里并接受阿里投资之前，由于资本的牵线，大润发一度和京东走的非常近，相互取经学习。多年前黄明端曾经对笔者半开玩笑说过：“我现在特别希望刘强东来骂我，那我们（飞牛网）就有流量了。”在2014年，正好是十年前，大润发已经看到了电商的巨大影响力。只不过那时候零售商的思想，大都是自己搞一个电商网站，试图与巨头抗衡。历史证明，这确实是歧途。
但是2017年新零售风起，黄明端并未纠结个人荣辱，而是把大润发送入了阿里巴巴的怀抱。
此时，大润发与盒马、银泰百货并列为阿里新零售最重要的三块资产，也可以说是试验田。相较于盒马是新生项目，银泰则是原班人马继续运营。阿里巴巴旗下的大润发则是多次转舵。
在业务层面，阿里巴巴旗下的大润发也开启了全渠道零售的道路，与阿里的资源多有打通。在新业务方面，近年来，大润发进行了多项大胆的改革，包括发展小润发、与盒马合作推出“盒小马”，并由林小海负责推进门店重构2.0和转型为会员店等。其中，阿里背景的高管林小海2020年入主大润发，担任高鑫零售首席执行官。2024年初离任。林小海辞任高鑫零售执行董事、首席执行官，由沈辉接任，黄明端为董事会主席。
在放弃独立做电商业务后，逐渐退居幕后的黄明端仍旧试图为大润发找到方向。根据中国连锁经营协会的报道，在2019-2020年前后，黄明端表示，大卖场应该逐渐放弃大而全的思路，因为家电、纺织、生鲜、快消、生活必需品五大品类中，受到电商冲击最大的是家电和纺织（服装），因此他认为大卖场应该回归做生鲜食品零售的专家。这个思路和当时的行业主流趋势大体一致。2024年沈辉上任后，提出要回归大卖场“薄利多销”的核心价值。
不过，这两年大润发的日子确实不好过，从财报数据看，5月21日晚间，大润发母公司高鑫零售（06808.HK）发布截至2024年3月31日的2024财年业绩报告。期内营收为725.67亿元，同比减少13.3%；年内亏损16.68亿元。半年后，高鑫零售公布了截止2024年9月30日的六个月中期业绩，公司期内扭转了上一财年的亏损局面，实现了2.06亿元的归母净利润。释放出一定的积极信号。
相较于被名创优品抄底的永辉，今天的大润发显然仍旧在努力通过发挥自身的传统优势，调整业务来改善经营状况。算是超市里的“保守派”。就在一周前，12月25日，大润发Super亳州金桥店、太和瀚林广场店线下开业。紧接着，海口海秀中路店也将在1月4日正式亮相。大润发Super在安徽、海南连开三店迎新年，门店数量达到34家，覆盖全国11个省市。大润发Super和M会员店都是近年来新开发的业态。可以说虽然身处逆境，大润发始终没有像同行那样，采取180度大转弯的方式进行激进调改。
与时代告别
接手大润发的是德弘资本。从过往投资经历来看，这绝对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接盘者。
根据公开资料，德弘资本创始人刘海峰，中国香港人，投资家。毕业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获电子工程系最高荣誉理学学位。曾担任KKR 全球合伙人，KKR 亚洲私募股权投资联席主管兼大中华区总裁；摩根士丹利董事总经理兼亚洲私募股权投资部联席主管；任德弘资本创始人兼董事长。
在与消费品的投资机缘方面，刘海峰在KKR投资过蒙牛乳业等项目。在最近的一次演讲中，刘海峰曾经讲过他对消费投资的看好。根据投资界的报道，他表示：“当大家都以互联网思维来投消费的时候，投资的动作就变形了，公司的估值也变形了。投消费不应追热点，而是不断思考是不是真正投了一个优秀的企业，是不是一个好生意，是否拥有优秀的管理团队和合理的估值。”
不过，刘海峰无论在KKR还是德弘资本，都没有零售业的相关投资经验。或许可以合理推测的是，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大润发现有的管理团队仍旧将继续运营。
有熟悉PE投资机构的人指出：德弘投资风格比较稳健，聚焦大股权比例的投资和并购，然后通过深度投后管理来提升企业价值，有点像丹纳赫。
而所谓的深度投后管理，大概就是以咨询公司和大股东的身份，深度参与企业经营管理，从人事，财务，战略，业务等多个方面进行调整改革和资源导入，改善提升公司经营现状。
同样可以合理猜测的是，曾经选择把大润发交给阿里巴巴的黄明端，应该在这起交易中起了关键的作用。虽然，从身份上讲，黄明端也是为润泰集团在管理大润发。但是今年已经过花甲之年的黄明端，对于大润发的感情不言而喻。也正因为有了大润发，他才能够曾经缔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
数年以前，当很多不熟悉他的人连这位零售教父的名字都写不对的时候，却在互联网上以讹传讹的传播着一句金句：“我赢了所有对手，却输给了时代。”抱歉，再说一次，这句话不是黄明端本意，他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甚至这句话一度给这位零售业的狼王很大的困扰，但是后来他释怀了。正如他八年前决定放手大润发时所说的，只要大润发好，其他他都不在乎。
从某种意义上讲，每个时代都有自己时代的明星企业家，但是时代就像是如来佛的五指山，一代人可以穿越周期，但是确实很难超越时代。年事已高的黄明端终会退休，但是大润发的故事还可以继续。而对于整个商超零售业而言，由于事关城市人口的民生生活，虽然碰到很多问题，但是基于生鲜和食品的供给功能，仍旧不可替代。超市业态已经成为城市生活不可缺少的基础设施组成部分。而且此时的资产价格相对便宜，这也是不停的有人抄底零售业资产的原因。
有趣的是，这些年大润发虽然历经波折，这家曾经让黄明端头疼没有网感的传统零售企业，却也有段子在网上出圈。大润发卖场流传出一个“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的梗。
大润发杀鱼梗
这个杀鱼梗一度在网络间成为金句热梗，并不断的出现翻新版本。大润发不仅借此搞了个”大润发鱼人节”。2022年，大润发和张小泉还基于此联名发布了一则《你以为我会在乎》的短片。这个梗的最初版本是这样的：
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我的心早已像刀一样冷了。你以为我会在乎？
面对不能完全自己掌握的命运，这个热梗正像是很多大润发员工心态的写照。这是一个有几分自嘲精神的大润发，正在挥手送别它身后那个一去不返的时代。（本文首发于钛媒体APP，作者 | 房煜，编辑 | 胡润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