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贵阳市息烽县,在庄严肃穆的仪式中,张露萍等七烈士,在牺牲40年后,终于正式被迁入息烽烈士陵园。
张露萍的丈夫,已是90高龄的李清同志,迈着蹒跚的步伐,亲自到烈士陵园为她献上一束花,他敬哽咽着说:
家英啊,一别46年,我终于找到你了!你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我知道你一定是有苦衷的。你受苦了!
她是我党安插在敌人的心脏——国民党军统特务局电讯处的特工,曾为革命事业立下卓越的功劳,身份暴露后受尽了敌人非人的折磨。
可为了保全更多的同志,她至死也没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抛在乱葬岗40多年,没有身份,没有墓碑,更没有人知道她的功劳和她的委屈。
01张露萍
张露萍原名余家英,1921年出生于四川一个清贫的知识分子家庭。
她的父亲是曾是私塾老师,后被国民党抓壮丁下落不明,而她的大姐余家彦,因为美貌而柔弱,被国民党川军师长余安民强娶为小妾。
家英亲眼见证了旧社会的黑暗和国民党的无良,十几岁的她就立下了“赴延安,救中国”的理想。
1937年,在成都读高中的余家英,在同学的父亲——中共川西特委车耀先同志的推荐下奔赴延安,先后在“陕北公学”和“抗大”学习,毕业后成为文联干的秘书。
余家英长相俊俏甜美,性格活泼大方,从小在父亲的教养下博览群书,因此见识广博、思想深刻。在延安,20出头的家英是人见人爱女八路军。
在这里,家英找到了知心爱人——在延安马列主义学院做教员的李清。他爱她如向日葵般阳光灵动,她爱他如青松般坚韧长青。他们的爱情得到了大家的祝福,组织为他们举办了简朴而热烈的婚礼。
婚后两人在一起幸福生活了几个月后,就不得不分开,为了各自的革命任务而奋斗。因为余家英的大姐是川军师长的小妾,组织派她到四川去组织川军的统战工作。
当余家英来到了中共中央南方局报到时,负责人叶剑英见这个小姑娘性格活泼、谈吐不凡,长得俊俏又有亲和力,当即想到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更适合她。
没想到就是这个决定,让余家英和丈夫、亲人再未相见,余家英也从此不再是她自己,而是另外一个身份:张露萍。
02潜伏
当时叶剑英正在为一件事情发愁。原来在国民党的特务机构——军统电讯处,有两位爱国的热血青年张蔚林和冯传庆,他们不满国民党消极抗日,决定一起向共产党投诚。
他们相约来到位于重庆曾家岩的八路军办事处,时任中共南方局军事组组长的叶剑英接待了这两位军统军官,在了解了他们的身份和各自的工作岗位时,叶剑英喜上眉梢。
原来冯传庆是军统电讯总台的报务主任,权力仅次于台长。他管理着数百部电台和上千报务人员,他了解所有秘密电台的频道、密码,意思就是他掌握着军统的核心秘密。
而张蔚林则担任重庆卫戍司令部稽查处监察科副科长。这个监察科就是负责监听重庆地区的无线电讯号的,正好可以保护中共南方局的秘密电台。
国民党军统的电台是由美国援助的一个现代化电讯中心,共产党的情报经常被这个电讯中心截获,我党因此而损失了不少下组织和同志。
叶剑英正愁我方落后的电讯技术和设备无法打入这个电讯中心,没想到上天竟然派了这两个得力干将来助我党一臂之力。
叶剑英说服两位同志继续在军统中潜伏,发展他们为秘密共产党员,为我党输送情报。
由于军统的反间谍能力太强,曾家岩办事处外面到处是军统的眼线,两位同志不方便直接和南方局联系,叶剑英正在思索如何在军统安插一个中间人,作为两位同志和中南方局的桥梁。
余家英的到来让叶剑英眼前一亮。她看上去年轻、单纯,不容易引起敌人的怀疑;从她的谈吐上看,她机智、聪明,适合做特工工作;更重要的是,叶剑英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对革命的决心,他相信在关键时刻,她绝不会出卖党。
余家英听叶帅说明情况后,庄严地敬了一个军礼:“坚决服从党的安排,保证完成任务!”
03立功
叶元帅让余家英扮作张蔚林的妹妹,由张蔚林推荐加入军统电讯处工作,化名为张露萍,和“哥哥”共同居住在牛角沱的两间平房里。
张露萍的任务是担任军统电讯处特工组的负责人,向南方局传递情报,同时在电讯处发展更多的地下党员。
此任务秘密而重要,单线向叶剑英汇报,不得告知任何人自己的身份,包括自己的丈夫、亲人,以及共同工作的同志。
年仅20岁的张露萍很快就进入角色,出色地执行着党交待的工作。
她换上旗袍,烫了卷发,稍稍打扮一下,就是一个时髦女郎。加上她甜美的笑容,一学就会的交谊舞,很快就成为国民党社交场的名人。
张露萍趁机摸清楚了军统内部的情况。
她重点和一些有抗日爱国热情的同事交往,很快就在电讯处发展了几名同志,包括赵力耕、王锡珍等,涵盖机房、报务、译码等组成员。这样一来整个电讯处都有了我党的眼线,军统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方的监控当中。
他们七位同志常在牛角沱住处聚会,交流情报,因此自称为“牛角沱七同志”。
有天晚上,他们又聚集在牛角沱住处,冯传庆说:“我截获了一个戴笠发给胡宗南的电报,他准备派遣3个从美国学习回来的特工,潜伏到陕甘宁边区搜取情报,他们携带的是美式新设备,有很强监听能力和隐藏能力。”
张露萍说:“这个情报很重要,就不要通过电台发报了,我亲自去一趟!”
为了避免被戴笠的眼线发现,张露萍送情报一般不直接去曾家岩的周公馆,而是通过一个中转站传递。
由于情报及时地传递到了组织,军统特工三人组刚空降到陕甘宁边区,就被早就埋伏着的八路军给截获,我军也因此再喜添几台新式设备。
戴笠得知后,心疼得直拍脑门,他并没发觉是军统内部出了问题,还以为是八路军守备太严,怪自己大意了。
1939年4月,军统特务抓到一个地下党员,得知在天官府街有一个秘密据点,每个月16日,该地区的同志都在此集会。
戴笠打算“放长线钓大鱼”,为了不打草惊蛇,直到行动前1小时,才发电报给附近的手下,准备突袭行动。
电报一发出,张露萍就得到了消息,如果此时再从中转站传到曾家岩就来不及了,张露萍为了同志的安全,迅速换了一身打扮,亲自跑到天官府街据点,留下“快撤!”的纸条,迅速转身离开。
戴笠再次扑了空,简直气急败坏!他不免狐疑:“明明已经做到万无一失,为什么还是走漏了消息?难道共党真的在我眼皮子底下安插眼线?”
戴笠一向自傲,认为搞情报,他是全国第一,不相信共产党这么厉害,能把手插到他的心脏处来。
不过他更加多疑,他立刻秘密组织专案组,彻查军统各部,尤其是电讯处和监察处。
张露萍组织“七人小组”聚会,经过他们事无巨细地统一口径,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专案组的盘查。
但是没想到,一个意外的发生,让七人小组全军覆灭。
04暴露
有一天晚上,张蔚林正在家中休息,突然冲进来几个军统特务,什么话也不说就把张蔚林架上,关到了禁闭室就走了。
张蔚林以为是自己的身份暴露,心里害怕极了,最后想方设法从禁闭室逃走,连夜跑到曾家岩的重庆八路军办事处躲避。
然而事实上并非如他所想,而是因为张蔚林下班时忘记关闭监察科的一台发报机,导致机器连续工作而出现了故障。监察科科长平时就看张蔚林不顺眼,就想趁机报复他一下,把他关一晚上的禁闭。
幸好冯传庆了解内情,及时给组织发去了秘报,组织认为这只是工作失误,未免引起更大的损失,安抚张蔚林回去向上级求情。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军统发现他逃走后立即搜查了他的住所,翻到了一个记录着军统局所有电台波段和密码的本子,以及“七人小组”的名单。
军统立即行动,把张露萍、冯传庆等6人马上拘捕,而张蔚林在回去求情时,也马上被抓,至此“牛角沱七同志”全都被捕。
得知共产党竟然把特工安插在军统内部时,蒋介石对戴笠破口大骂,极尽讽刺:“你还好意思称自己是‘中国第一特工’,怎么被共产党监听一年之久都没发现?”
戴笠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这不一定是坏事,趁此机会,我定要把共党的间谍一锅端了!”
军统特务对七人小组严刑审问,张露萍装作是一个怕死的弱女子,特务稍稍用刑,她就承认自己是为了钱而出卖情报,专案组把她定位为国民党叛徒。
可戴笠不相信,因为他查出张露萍不是她的真名,她也不是张蔚林妹妹,他亲自审问张露萍,逼问她的真实身份。
为了保全中共南方局,不破坏表面上的联合抗日,张露萍宁死不说自己是共产党的真实身份。
戴笠对她用了电椅、烙铁等酷刑,她多次痛得昏死过去,只能用牙齿紧紧咬住自己的头发,直到咬进了肉里,她也只有一句话:“我只是拿钱办事!”
敌人又加持新的酷刑,往她的体内注射迷幻剂,她死死控制住自己的意识,拼命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被敌人粗暴地往她的嘴里插入一根钢针,她再次昏死过去。
张露萍被敌人残忍地折磨了大半个月,也没从她的嘴里套出任何关于党的机密,后来张露萍装作坚持不住,胡乱攀扯军统内部的其他人员,导致军统内部人心惶惶。
戴笠都拿她没辙,他从没见过如此刚烈的女人。其他六人都已经坚持不住招了,但他们只知道受张露萍领导,并不知道张露萍的领导是谁,她又从何而来。
最后张露萍被定性为“疑似共党间谍”,其余六人被定性为“党国叛徒”,1940年5月,戴笠下令把七人组转押到位于贵州的息烽集中营。
张露萍在息烽集中营又被折磨了好几年,三天两头被提审,被游行示众。
息烽集中营关押了很多共产党员,包括罗世文、韩子栋、小萝卜头等,可张露萍不敢与他们相认,狱友都以为张露萍是国民党内部犯错的人员,没有人同情她,也没有人帮助她。
1945年7月14日,敌人把张露萍等七位同志押赴刑场枪决,临走前张露萍非常想给日思夜想的丈夫带一句话,在反反复复的内心煎熬中,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留下。
在奔赴刑场的路上,她带领着同志们高唱: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英特纳雄耐尔,一定会实现......
党的好女儿张露萍牺牲了,她为革命事业献出了24岁的年轻生命,她默默地立下了卓越的功劳,不求受到表彰,不求让人知道,甚至不怕被人误解。
解放战争打响后,息烽集中营的一些同志被营救,在李清四处打听妻子的下落时,有人说起张露萍可能就是余家英,说她叛党投敌后又犯了错误,说她不是一个好同志,不值得李清等候。
李清说什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他还记得那时候,她谈起对新中国的向往,和为之而奋斗的决心,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叛变投敌?她一定有她的苦衷!
05正名
几十年来,李清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妻子的下落,得知她可能是息烽集中营的张露萍后,他一直为证明她的身份而奔走。
可建国后百废待兴的新中国有更艰巨的任务需要他,加上张露萍临死前什么也没说,这件事情变得难上加难。
幸而这时候有一位同志站了出来,他就是韩子栋。韩子栋也曾是潜伏的地下党员,因被人出卖而被关押在息烽集中营长达14年。
韩子栋曾用心观察过张露萍,从她那视死如归,临危不惧的神情,他确定她是共产党员无疑,因为只有怀着崇高理想的共产党员,脸上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当他得知李清一直在为张露萍证明身份时,他主动加入这个行动,为她找了一百多人证明她在狱中的英勇表现,并四处询问有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直到1984年,询问到当时南方局的雷英夫,事情才迎来了转机。
原来雷英夫当时是叶剑英的秘书,对张露萍潜伏的事情有些耳闻,他亲自去探望已经89岁的叶元帅,向他询问张露萍的事情。
叶元帅得知内情后,既痛心又愧疚。原来当时七人组暴露时,叶元帅并不知情,张露萍久久没有消息,他也无从得知是什么情况。后来战事紧张,他调离了南方局,对于七人组的后续他并不知情。
病床上的叶元帅立即要求拿来纸笔,亲笔为张露萍等七人写信证明他们的烈士身份,他心中默默地对他们说:好同志,对不起,让你们受委屈了!
如果张露萍等烈士们在天有灵,我想他们会说:为了今天的中国,我们受的委屈都是值得的!
英雄不怕受委屈,可是党不会让英雄受委屈,无论过去多久,有没有人来为之呼吁,党一直在努力,不枉待每一个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