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辞宋先回过神。
他上前拉住苏在野，释然一笑：“阿野，别听你小姨乱讲，我们还没有要成亲呢。她刚才叫住你，也只是看你孤身一人独行，所以才有些担心。”
他的眉眼很温柔，衬得珠落一张冷脸也多了几分柔和。
苏在野点了点头：“嗯，我知晓。”
这时，一个仙婢走进珠翠宫，对几人行礼。
“珠落上神，太白星君请您过去，有要事商议。”
珠落点点头，温柔地对辞宋道：“我已吩咐人做了早膳，你先自己用，等我回来。”
再转眸看向苏在野之际，她的神色又变得冷清严肃：“若无急事，便留下陪着辞宋。”
苏在野心口一窒，想拒绝的话刚要出口。
珠落却已经离开。
辞宋拉着他在桌前坐下，随意聊了几句后便笑盈盈道：“阿落这人看着傲然，实则体贴，这些时日她总是变着花样送我礼物，在人间还带我去寺中祈福，拉着我陪她去赏花灯放纸鸢。”
“所有人都说她很爱我，可我却始终少了一份安全感，阿野，你最了解她，你说她对我是真的喜欢吗？”
辞宋的欢喜和忧愁，却是苏在野曾经奢求而不可得的。
如今，他强逼自己心如止水：“我……我从未见过小姨对别的男子这么在意，我想，小姨是真心喜欢仙君的。”
辞宋面颊涌上一抹红晕，掩嘴而笑：“有你这番话，我便放心了。”
苏在野垂着眼帘没再接话。
很快仙婢们将早膳端了上来。
放眼望去，桌上全部都是辞宋喜欢的吃食，而没有一道是苏在野喜欢的。
苏在野喉间哽了下，心头又浮起些许酸涩。
他想起以前不管珠落多忙，她都会同他一起吃饭，且桌上摆着的永远是他喜欢的。
她说他的父母族人都不在了，她不想让他感觉到孤独，她会永远陪伴他。
可从他表明心意之后，珠落就连珠翠宫都甚少回来，更别说再一起用膳。
如今，连一道他喜欢的菜都没有……
苏在野拿起玉箸如同嚼蜡般吞咽饭菜。
没吃几口，他就再咽不下。
“辞宋仙君……我真的还有事，就先离开了，你慢用。”
辞宋笑着点点头，并没有阻止他。
苏在野逃也似地离开了珠翠宫。
而后他提了一壶酒回到涂山，拜见父母。
涂山一族的领地因为再无族人，而成了一处景色。
只是绵延起伏的山地上，密密麻麻耸立着大大小小上百座坟丘。
苏在野跪在最前面的两座坟前，央将酒壶里的酒在墓碑前缓缓倾洒。
“父王，母后，孩儿来看你们了……”
“对不起，我没有遵循你们的遗愿，做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仙。魔尊要开启同悲道，使三界大乱，诛杀众神，我身上流淌着涂山一族血脉，有你们这样的爹娘，无法冷眼旁观。”
“舍我一人，便能救苍生，若你们还在，也会为我骄傲，对不对？”
“还有六日我就会去修炼无情道，到时，我会穿上父王的铠甲，用母后的长枪杀尽魔族……若是不幸丧命，孩儿便在黄泉路上与父王母后相见。”
“到时候……别忘了接孩儿回家……”
苏在野在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又恍惚地陪了他们好一会儿，才堪堪起身。
待回珠翠宫，一轮圆月高高悬挂在屋檐一角。
回到寝殿，他又收拾了一些琐碎的东西丢掉，整个房间变得更加空荡。
越发能够让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这五百年来只是借住在这里。
深夜，苏在野迷迷糊糊睡着。
他的寝殿从来不锁门，忽然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他几乎一瞬惊醒。
可还没来得及施法点燃拉住，一股熟悉的气息就扑面而来，带着酒气，在白暗里准确无误的堵住了他的唇！
小姨？
几乎是同一刻，苏在野感觉到了体内属于珠落的那一缕元神正在情动！
他狠狠一怔，慌张地推开珠落。
可唇齿刚分开，不等开口，他就听到珠落沙哑低沉的呢喃。
“辞宋，我爱你。”
第4章
一瞬间，苏在野浑身冰冷，大脑也跟着一片空白。
珠落酥软的嗓音饱含着隐忍的情欲，在顷刻间让他如遭雷击。
她将他当成了辞宋！
“别碰我！”
苏在野竭力推搡开身上的女人，也将她一路向里摸索的手掌拂开。
“珠落，你看清楚，我是苏在野！”
是你最厌恶、最不愿碰触的苏在野！
他颤抖着连滚带爬下了床，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间。
珠落没有追出来，想来已经醉得睡了过去。
苏在野躲在狭小的耳房，蜷成一团缩在榻上，摸着还留有余温的唇，心乱到一夜未眠。翌日清早。
苏在野顶着疲惫打开耳房的门，却刚好看到珠落从他的寝殿出来。
他下意识拢紧衣襟，后退了两步想要避开。
珠落却神情冷沉地走近质问：“苏在野，昨夜我为何会睡在你房间？你做了什么？”
她竟完全不记得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苏在野双眼因委屈而充红，闷声反驳：“是你醉酒，走错了寝殿，认错了人。”
珠落深深拧着眉，丝毫不信：“不可能！”
她斩钉截铁，刺得苏在野脸色微白。
既然不信，他也没必要再解释。
苏在野偏开头，咬着下唇没再辩解。
空气安静了片刻。
等脚步声在耳旁响起，苏在野顿了瞬，抬起头便见珠落竟朝自己抬起手，像是要摸他的头。
以前苏在野想起父母而伤心时，珠落就会这样摸他的头，安慰他。
他顿时紧张地忘记了呼吸。
而四目相对，珠落像是如梦初醒，霎时恢复了冷硬目光：“昨夜喝多了把你当成辞宋，以后你见我醉酒便避着点。”
苏在野沉默一瞬，蜷拢手心点了点头：“阿野谨记。”
以后相隔万里，不管她饮不饮酒，自己都会离他远远的。
珠落眼底涌上一缕复杂情绪，又问：“你寝殿似乎少了很多东西，是怎么回事？”
苏在野心跳漏了一拍，完全将这回事忘在了脑后。
他磕巴地编理由：“我……把一些用不上的东西收拾起来了。”
珠落皱了皱眉，从心底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但宿醉醒来后有些头疼，她没多想，转身离开。
离开前，她道：“等会儿让仙婢将榻上的东西都换了，不要有多余的想法。”
闻言，苏在野忍不住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因为撞见过他曾经抱着她的衣衫舍不得地嗅了嗅，她就以为他还会那样没有分寸。
不会了。
他再也不会自作多情，把她对小辈的关心，当作偏爱了。
苏在野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许久才收回视线。
还有四天，就要走了。
他回到寝殿，将榻上的所有东西都扯了下来，一把火烧尽。
这时，寝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苏在野转头望去，只见辞宋走了进来：“阿野，我与阿落要去三界游历，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
自从珠落与辞宋的事在天界传来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如胶似漆。
珠落那样低调的人，也纵容辞宋在各种场合缠着自己，看得出来是真的很爱了。
或者，也是有警告自己的意思吧。
刚开始，苏在野的确会难受到失眠，甚至到崩溃。
但现在对他来说，珠落就是“小姨”，就是一个亲人。
他不会再嫉妒了。
苏在野望着辞宋，轻轻一笑：“不了姨夫，祝你与珠落上神玩得开心。”
辞宋笑了笑，转身离开。
苏在野一个人在殿中站了许久，等听到珠落和辞宋离开，他才走出去。
院里，他望着那棵合欢树。
一抬手，一拂袖，所有的合欢花全部一瞬凋零。
不该有的情愫，就该断绝。
这花，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第5章
看着辞宋离开后，苏在野一个人静坐了很久。
他寝殿里的东西已经收拾得不剩什么，但凡珠落只是将门开一个缝，都会发现这里空空荡荡，察觉到他要离开的想法。
还好，她和辞宋去游历三界了。
他才能悄无声息地离开。
可想起游历三界，苏在野也不由得想起曾经，珠落也带他到处游玩过。
他心里动了动，等四日后进入无情道修炼，过去曾经一切美好的记忆都不会再激起他半点情绪。
他……想再去看看。
苏在野将寝殿的门关好，转身离开了珠翠宫。
倒计时第三日，苏在野来到了归墟。
四百年前，珠落曾在这里为他放了一场烟花，承诺苏在野想要的一切都会得偿所愿。
可她却成了他唯一无法得偿的所愿。
明明景色都没有变，可就是没有记忆中的好看了。
倒计时第二日，苏在野去到了昆仑山和万花谷。
在昆仑山，珠落教他功法。
在万花谷，她让漫山的花朵只为他一人开放。
她说：“我会让阿野成为世间最幸福最快乐的人。”
她说：“阿野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会永远在阿野身后，做不动摇的靠山。”
苏在野抬手施法，让万花再次盛开。
可万花早已不是当年的万花。
他安静地站在当中，深深叹了口气。
就连最后一点记忆，也不复存在了啊。
早该放下的。
早该醒悟的。
无用的坚持，不过是白费力气而已。
苏在野用力擦去眼角坠出的泪花，离开万花谷，在漆白的夜里走了一晚。
回到珠翠宫时，珠落和辞宋也回来了。
他们带着很多东西，一进门辞宋就招呼苏在野过来。
“阿野，我从人间给你带了很多礼物。”
剑穗、玉雕、甚至还有好几套衣服。
苏在野怔怔看着这些，摇头拒绝：“谢谢，不用了。”
他就要走了，连珠落送的东西都不会要，又怎么会要辞宋的礼物。
辞宋却像是没听见，拿起一条镶着金丝的红袍子就往苏在野身上比：“阿野是红狐，穿这种红红火火的颜色甚是好看。”
红色的布如同鲜血刺进苏在野眼中，他瞬间想到了父王母后还有族人们躺在涂山的土地上浑身是血的模样。
“我不穿。”抵触涌上心头，苏在野下意识就推开了这件衣衫。
珠落见他这副模样，面色瞬间冷了下来：“没规矩！辞宋送你礼物，你怎敢拒绝？”
薄凉的话语似捅穿心脏的利刃，让苏在野呼吸一滞。
“抱歉……我真的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