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个角色塑造了十年，一个是上影演员剧团团长，一个是影视剧中的毛泽东。”近日，两部重大历史题材电视剧《西北岁月》《天下同心》接连在央视一套黄金时段播出，上影演员剧团团长佟瑞欣在两部戏里都饰演毛泽东，此前他还在《难忘的岁月》《长征大会师》《遵义会议》《光荣与梦想》等多部剧中出演伟人角色。
一改《梅花三弄之鬼丈夫》《弘一大师》《大宅门2》等多部影视作品中的荧屏形象，如今的佟瑞欣十年如一日饰演毛泽东。如何保持新鲜感，如何实现每次都能有所精进？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专访佟瑞欣，揭开他演好毛泽东的秘诀。
导演给了我一把神椅子
佟瑞欣的办公室在上影演员剧团三楼。这是一个充满生活趣味的房间。一盆长势喜人的虎尾兰摆放在沙发旁的小茶几上，墙角还有一束“蓄势待发”的雪柳，阳光照进来，整个房间显得生机勃勃。佟瑞欣在沙发上坐下，身侧的小桌子上摆满了剧照；相框里，是他在各部大剧中扮过的毛泽东形象。
佟瑞欣的办公桌 张熠 摄
生活化，也是佟瑞欣在饰演毛泽东时最关注的。
2016年，电影《难忘的岁月》上映，佟瑞欣第一次饰演毛泽东。执导了《西北岁月》《天下同心》的导演董亚春记得，当时收到一张制片人罗浩发过来的佟瑞欣定妆照，“一看，太像了，当时就想到，如果再拍主旋律的戏，要请他来演毛主席”。2022年6月，《天下同心》在横店开拍，董亚春向佟瑞欣发出邀约。此时，距离两人合作拍摄首部主旋律大戏《长沙保卫战》，整整过去了10年。
《天下同心》导演董亚春（右）在给佟瑞欣说戏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跟他在一起工作不累，艺术追求也不谋而合，这种缘分很难得。”佟瑞欣感慨。
很多观众评价，佟瑞欣塑造的毛泽东接地气、松弛。他觉得，这种原因在于，“走进生活”。拍摄《天下同心》时，董亚春给了佟瑞欣一把椅子。“这是刻画毛泽东时候的一把神椅子。毛主席无论是与民主党派、党内同志，还是与人民群众在一起时，常常把主位让给他们，自己搬一个椅子在边上听他们谈话。这把椅子帮我克服了概念化、模式化的问题，找到了人物的核心。”佟瑞欣说。
《天下同心》幕后照片
《天下同心》幕后照片
在人物妆造上，两人都反对戴头套、追求自然。塑造毛主席时，一般导演会要求演员衣服穿得板板正正，扣子扣得严谨，但在《天下同心》中，由佟瑞欣饰演的毛主席整个人都是松弛的状态，扣子也松松的。“我在创作中，不是去刻意追求形象上‘像不像’主席，本身我不可能那么像。我追求的是像不像人民心目当中的毛主席，像不像心里有人民的毛主席。”
《天下同心》幕后照片
《天下同心》剧照
每次进组前，佟瑞欣的手机都要“爆”一次。他会从各个途径寻找相关的历史资料、画面，再结合电视剧所处的历史时期来揣摩剧本，从而让角色更生活化，更贴近观众心目中毛主席的样子。前几天《天下同心》热播时，他接到剧团老艺术家牛犇的电话，他也是该剧的忠实剧迷：“你演得非常好，毛主席一开口，我被带进去了。”今年，牛犇与佟瑞欣合作拍摄了《曙光》，佟瑞欣也在里面饰演毛泽东，牛犇饰演白老汉。老艺术家达式常也经常发来微信长文，对佟瑞欣在《天下同心》中的表演给予鼓励肯定。
《天下同心》剧照
《天下同心》剧照
这些前辈的鼓励，更让佟瑞欣觉得“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把一个角色真正塑造得让大家都能接受，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语言、形体各方面，我已经很注意，尽量不去做叉腰等刻板化的姿势。”在《西北岁月》《天下同心》中，佟瑞欣几乎没有叉过一次腰，“这的确是毛主席的一个习惯，但如果没用到恰当的地方，就变成了一种状态。这种为了表达‘像主席’而刻意做的状态，观众会跳戏，我宁可不要这些动作，用更生活化的表达。”他笑了笑又说，“不过，有时妻子也会批评我，戏里面手指指点点的动作太多了”。
保留新鲜感远比套路正确重要
在影视剧中演毛泽东，佟瑞欣通常会把额前的头发剃掉一部分，再垫上发片。但有一场小战士给毛主席理发的戏，他特意要求把发片全部扯掉，目的是为了让“理发”这个行为更加真实。“我故意用手把头发撩起来，散到边上，让头发尽量更自然。演员也真的用剪刀修了修我的头发。”虽然只是一个小细节，但佟瑞欣很坚持，为此还与化妆师“争论”了一番，“很多戏走形式，这边刚说洗脸，那边已经开始拧毛巾了。这种形式宁可不要，要做，就得像那么回事，否则对人物是有破坏的。”
佟瑞欣在他的办公室里 张熠 摄
《西北岁月》在延安拍摄，《天下同心》则是在横店拍的。一个在最冷的时候拍，一个在最热的时候拍，但不管天气冷热，几乎每场戏，剧组都要坐下来围读剧本，把核心问题说透了才开拍，有时候一直围读到下午1点还没开始拍摄。不仅如此，剧组也会耗费很多时间勘景。
《天下同心》幕后照片
佟瑞欣记得，他和靳东有一场对手戏，那天延安刚好降了非常漂亮的一场雪，就连树上都很难得地挂满了雪。“跟大自然融合在一起是最好的。”后来，导演到室外选了两个景，大队人马都移到了户外，导演却觉得拍出来的雪还不够美。“于是又继续爬到最高的地方，拍了一场戏。靳东饰演的仲勋同志一直扶着毛主席，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在雪里走。”他说，“比起两人坐着谈话，大自然的环境会激发出更真实的情感。我们能把自己塑造的人物和情感融入这样一个漂亮的雪中长镜头里，真的是一次难忘的经历。”
佟瑞欣、董亚春、靳东在雪地中的合影
佟瑞欣希望，自己塑造的角色能有“尘土气息”。延安的拍摄地尘土很大，风一吹，演员身上就像盖满了尘土似的。“你就觉得确实像在窑洞生活的人。包括有一场蹚河的戏，也是真的把人泡在水里拍。很多戏都花了很多心血。”
从戏里到戏外，佟瑞欣和靳东、丁勇岱等演员成了邻居，也都是非常好的朋友。拍戏间歇，大家会彼此关心，“我们在片场没有家人照顾，就是靠彼此照顾，这种情感有时候在戏里就变得口无遮拦，如果觉得哪里处理得不好，就会直接说出来，如果觉得他讲的不对，我也会坚持自己的观点，大家彼此成就。”
《天下同心》里，毛泽东是男一号，几乎每集都有大量篇幅。但佟瑞欣觉得，这反而更要求自己在表演时把握好分寸，克制表演欲。“在一个新剧本面前，你就要保持一个学生的状态，才可能交一个相对完美的答卷。”
《天下同心》剧照
《天下同心》幕后照片
他说，即便都是演毛主席，但每次拿到新的剧本，就意味着要把之前塑造过的形象统统忘记，一切从零开始。“即使一年演了三部主席的戏，也得从零开始，这是对角色的敬畏之心。演戏多了，很容易走入一种套路模式。还好我这人记性不好，经常会把过去的事情忘掉。我始终保持着一个重新开始的状态，在里面找到一些新鲜感。保留新鲜感远比那些‘正确’的套路来得重要。”
为角色减重二十多斤
从《天下同心》到《西北岁月》，两部戏都是相同的导演、相同的服化道，佟瑞欣在剧中都饰演毛泽东，不同的是历史大背景。
《天下同心》讲述1948-1949年间，中国共产党领导各民主党派、各界爱国民主人士排除万难召开第一届全国政治协商会议，共建新中国的故事。而《西北岁月》所拍摄的历史时期，正是革命最艰苦的时候。“拍《天下同心》时，导演要求我增肥；后来拍《西北岁月》，导演又要求我减肥，前后体重相差二三十斤。”佟瑞欣说。
《天下同心》剧照
《天下同心》先于《西北岁月》拍摄，佟瑞欣把自己增肥到180多斤，有时爬楼梯走到上影演员剧团三楼的办公室，膝盖都有点受不了。更难的是短时期内的减重。“让我在家里减肥是很困难的事情，正好赶上广州话剧艺术中心邀请我去演话剧《牛虻》，我当时已经五十八九，演这个角色已经很吃力了，但可以借此机会减肥。”佟瑞欣回忆，广州的酒店早餐有美味的广式早茶，自己看都不敢看，吃完沙拉就走；排练或演出完，再晚也要到健身房，基本上每天都要走10公里，“这一阶段对我帮助很大，我减掉了20多斤。结果拍了张照片发给董导，他来了一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演话剧《牛虻》时，佟瑞欣借机减肥
《西北岁月》剧照
《天下同心》剧照
当佟瑞欣结束话剧演出到剧组报到后，所有人看到他瘦下来的体型，都觉得很惊讶。“我如果保持《天下同心》的体态，是没有办法塑造毛泽东前期在延安的形象的。”他说，《西北岁月》时间跨度长，到了拍摄后期，因为他太瘦了，还要穿上胖袄。
佟瑞欣是一个务实的演员。他觉得，自己如今的状态最适合演新中国成立时期的毛主席。“之前，我不想再演长征期间的毛主席，因为觉得年龄不那么合适了，但《西北岁月》这部戏给了我信心。有这样一部好作品、好班底，是值得我去努力的。”
演主席并不累，累的是台词
佟瑞欣是政协委员，《天下同心》恰好讲述政协成立的故事。作品在央视黄金档播出时，他很开心，还特意收藏了剧中的一件小道具——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代表证。“作为文艺工作者，能把国家赋予的荣誉和工作结合在一起，这是庆祝政协成立75周年最好的方式。”
佟瑞欣展示他收藏的剧中道具，张熠摄
《天下同心》中，佟瑞欣有大量台词需要背，台词量之大，有时候连董亚春也纳闷：到底怎么才能记下来？“秘诀是站着背，或者找自己不舒服的姿势背。”佟瑞欣说，他常常是早上醒来，走出房间，就去寻找宽阔的广场等寒冷的地方——要冷到“有风打到脸上那种让人不可能有困倦感”的地方去背词。
《天下同心》剧照
《天下同心》剧照
《天下同心》剧照
《天下同心》剧照
在他看来，身为一名演员，不能超过五年不演话剧，必须在舞台上建立信心。“演员对于塑造的角色，要有信念感。这几年我演了话剧《哈姆雷特》《牛虻》，再长的台词都不是问题，信念有了。”
佟瑞欣在话剧《牛虻》中
说起自己在话剧舞台上的亮相，佟瑞欣有过庆幸。2016年，因为他在《难忘的岁月》中的表现，中美电影节颁给他一个“最佳特型演员奖”。“我很痛苦，觉得难道以后都要演特型了吗？”恰在此时，国家大剧院邀请他出演话剧《哈姆雷特》，“那时候我已经50多岁，怕演不下来，但我想要改变‘特型演员’这个称号。”
最近两部大剧播出，他又动起了回到舞台的心思。“我想回到舞台，再做一次洗礼，然后再回到镜头前，塑造我的角色。”
《天下同心》剧照
《天下同心》剧照
今年11月，佟瑞欣凭借在电影《父亲在远方》中塑造的知青姜万富一角，获得中美电影节“年度最具实力演员奖”。站在领奖台上，他一度感慨万千：“我第一次站在这个舞台上，拿到了特型演员奖，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块石头一样。我马上回到舞台，去塑造一个完全不同的角色。经过了这些年，我终于带着一个不是特型演员的作品站到这个舞台上，这对演员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褒奖。”
《父亲在远方》
不过，佟瑞欣身上还是会留有“毛主席”这个荧屏角色的印记。每次杀青后，从剧组回到上影演员剧团，剧团其他工作人员觉得，他变得“特别和蔼，很细心照顾周围的人”。有时候妻子夏菁也会觉得佟瑞欣生活中会带一点“主席范”，“她鼓励我多演小人物、小制作，希望我能有所变化”。
还有一个印记是佟瑞欣的头发。“因为前面的头发经常要剃掉，现在我的头发只有我自己弄得了，发型师都弄不了。”他向记者展示，如何用手把后面的头发带到前面，遮住被剃掉的这一块。“女儿更喜欢我留着胡子，有些银发的形象。但这样的工作我也喜欢。虽然一直演主席，我还会有很多想法，就像我第一次演《长征大会师》时说的，老是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我还要去改变的东西有很多，如何让角色更生活、更柔和地呈现在观众眼里，我老是有这种创作冲动在。”
佟瑞欣在上影演员剧团办公室，张熠摄
佟瑞欣透露，自己明年会再去新疆拍戏，还打算尝试出演历史人物，比如挑战在舞台上饰演苏轼，希望塑造各种不同的角色，带给观众更多好作品。
栏目主编：施晨露 题图来源：张熠 摄
来源：作者：解放日报 钟菡 张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