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腊月二十七，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们的脸上。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在为过年忙碌，而我们家却笼罩在一片悲戚之中。奶奶去世了。
奶奶走得很突然。
就在前一天，她还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过年的事。
她说要给我们几个孙子孙女分压岁钱，还叮嘱父亲记得去镇上买些软馒头，说最近牙口不好，吃不动硬的东西。
奶奶的话里满是对生活的期待，谁能想到，这竟然成了她留给我们的最后的叮嘱。
第二天一早，父亲推门进屋喊她起床时，奶奶已安静地躺在炕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嘴角还带着一抹浅浅的笑容。
父亲站在炕边愣了很久，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冰凉的触感让他的手微微颤抖。
他沉默了许久，转身对我说了一句：“快去喊你叔叔回来。”
他的声音干涩低沉，像是压抑着心底的悲痛。
我愣了一下，然后跑了出去，用奶奶家里唯一的座机拨通了叔叔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听筒里传来叔叔熟悉的声音：“喂？小川，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我再也忍不住，哽咽着说：“叔，奶奶走了……您快回来吧。”
电话那头顿时安静了下来，我听到一声压抑的叹息。
片刻后，叔叔沉声道：“我马上回来。”话音刚落，电话便被匆匆挂断了。
叔叔比父亲小五岁，常年在外地打工，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
奶奶一直住在我们家，是父亲和母亲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父亲是个老实人，沉默寡言，却总是默默承担着家里的重担。
母亲为人勤劳，但脾气急躁，偶尔会抱怨照顾奶奶的辛苦。
叔叔则性格活络些，见过的世面多，说话做事都流利一些。
奶奶曾经笑着说，叔叔是家里的“顶梁柱”，而父亲却是“顶底儿的柱子”，一句话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奶奶的丧事办得简单而体面。
按着村里的规矩，先请人来做了道场，然后亲戚朋友陆续赶来吊唁。
村里的老人们都夸父亲和叔叔孝顺，说奶奶走得安详，是她的福气。
父亲和叔叔商量着丧葬的费用，最终决定两人平摊。
父亲说：“妈养我们不容易，现在她走了，我们兄弟俩该尽最后一份孝心。”
叔叔点头同意：“哥，你说得对。妈走得安详，这真是她的福分。”
然而，我知道父亲心里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这些年，奶奶的吃穿用度几乎都是父亲一手承担，叔叔虽然偶尔会寄些钱回来，但相比之下少得可怜。
母亲曾为此抱怨过多次：“你弟弟在外面挣钱，日子过得比我们宽裕，却从来没想着多分担点，你怎么不说说他？”
父亲却总是摆摆手，轻声劝道：“他在外面也不容易，我们在家里，能照顾妈是我们的福气。”母亲听了这话，总是气呼呼地不再作声。
丧事结束后，叔叔匆匆整理好行李，准备返程。
他站在院子里，把行李箱拖到大门口，回头对父亲说道：“哥，我走了。过几天我得赶回去上班，有什么事您再给我打电话。”
父亲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却忽然走上前，一把拉住了叔叔的手。
“等等。”父亲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坚决。
叔叔愣了一下，回头问：“怎么了，哥？”
父亲的眼神变得深沉，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他低声说道：“妈的事办完了，可有些账，我们兄弟俩还没算清楚。”
这句话像是一块石头，重重砸在了叔叔的心口。
他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哥，您什么意思？丧葬费不是说好平摊的吗？这次回来，我也没少出力吧？”
父亲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我不是说丧葬费的事。妈生前的事，我们也该好好算算了。”
叔叔沉默了，似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低下头，用脚尖轻轻踢着地上的石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哥，我知道您这些年辛苦。妈一直跟着您住，我没怎么照顾过她。这些，我心里有数。”
父亲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丝疲惫：“我不是要跟你要什么。我只是想问问你，这些年，妈在世的时候，你有没有真正尽过一次当儿子的责任？”
叔叔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哥，您这话就不对了。我在外面奔波，也不是为了自己。我也想回来多陪陪妈，可家里条件不好，我要是不出去打工，能有今天的日子吗？”
父亲听了这话，忽然笑了一下，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和心酸：“是啊，你在外面打工，赚了钱，日子过好了。可你有没有想过，妈要的不是这些。她想要的，只是儿子的一句问候，一顿团圆饭。你说你在外面忙，可妈呢？她连想跟你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叔叔低下头不再说话。院子里一片沉寂，只有风吹过树枝的声音。
我站在一旁，心里五味杂陈。
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父亲和叔叔的感情很好，虽然两人性格不同，但从未红过脸。
可今天，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直接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些话，他或许已经憋了许多年，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说出口。
过了很久，叔叔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哽咽：“哥，我知道我错了。妈的事，我欠您和嫂子的，以后我会补上。您放心，我不会再推脱了。”
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叹了一口气：“妈走了，咱们兄弟该更好地过日子。
钱是身外之物，可亲情没了，就真的没了。”
叔叔点了点头，眼圈通红。
那天，叔叔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多待了一天。他陪着父亲在院子里坐了很久，兄弟俩聊了很多。从小时候的趣事，到奶奶的点点滴滴，再到以后的打算。父亲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笑容。
后来，叔叔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变了很多。他常常打电话回来问候父亲，也会主动寄些钱补贴家用。逢年过节，他一定会回家，哪怕只是待上一两天。他开始明白，亲情不是靠金钱就能弥补的，而是需要用心去经营。
梭罗曾说：“亲情是一种永不凋零的爱，它在生命中留下的印记，比任何名利都要深刻。”奶奶虽然走了，但她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回忆，还有一份沉甸甸的牵挂。
父亲和叔叔的关系，也因为这件事变得更加亲近。
或许，这就是亲情的力量。
它像冬天里的一缕阳光，虽然微弱，却能融化心底的冰雪。
那年的冬天虽然冷，但我却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