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的散文集《阿勒泰的角落》里有一篇《一个普通人》。这个普通人,名字很复杂,脸却长得极寻常,所以李娟和她的母亲既忘了他的名字,又忘了他的样子。可是,她们却又偏偏记着有这么一个人。
因为他欠了她们钱。准确地说,是他从她们家的杂货铺里赊走了八十块钱的商品,过了好几年也没付上,留给她们的,只是“几个不认识的阿拉伯字母”。
想必你会觉得,李娟母女居然这样让人赊账,心太大了吧!事实上,她们的心比你想的应该更大:
在游牧地区放债比较困难,大家都赶着羊群不停地跑,今天在这里扎下毡房子住几天,明天又在那里停一宿。从南至北,绵绵千里逐水草而居,再加之语言不精通,环境不了解……
就是说,很可能有些人一辈子就见这么一面,怎么还账?李娟这本散文集出版的时候,互联网支付还没有出现呢!
所以这母女俩的确够胆大。但是你不要觉得她们傻,还是有底气的:
幸好牧民都老实巴交的,又有信仰,一般不会赖账。我们给人赊账,看起来风险很大,但从长远考虑还是划得来的。
一般而言,是春天赊账,秋天还钱:
春天上山之前,大家刚刚离开荒凉的冬牧场,羊群瘦弱,牧民手头都没有现钱,生活用品又急需,不欠债实在无法过日子。而到了秋天,羊群南下,膘肥体壮。大部队路过喀吾图一带时,便是我们收债的好日子。但那段时间我们也总是搬家,害得跑来还债的人找不着地方,得千打听万打听,好容易才找上门来。
读到这一段时,我颇为感动,欠债的千方百计要找到债主还钱,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是如此强烈地传递出来。
还有呢:
等结清了债,亲眼看着我们翻开记账的本子,用笔划去自己的名字,他们这才放心离去,一身轻松。在喀吾图,一个浅浅写在薄纸上的名字就能紧紧缚住一个人。
“缚住”这些牧民的,应该是信仰和信用的力量吧。如果说“缚住”这个词有点被动,也许也可以用“护住”吧。
那么,这篇散文中的主人公,那个普通人,会成为例外吗?
在李娟和她母亲的心里,大概是这样想过的,因为“那个老账本上的所有名字都划去了,唯独这个人的名字还稳稳当当在那页纸上停留了好几年”。
她们急了,想法子打听这家伙的下落,包括向来来往往的牧民问询。
有一天,一位“沉重扎实的缎面狐皮帽子”的牧民走过了她们的店铺,于是她们拿出账本请他辨认一下是否认识那人,母亲还用上了“不要脸”、“加蛮”(不好)这样的字眼。
结果那人一看,竟说账本上的名字是他写的。
这一来倒把母亲搞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刚才的用词实在难听嘛。
那个普通人实在已经把自己在这里赊过账的事给忘了,但他“并没有一点点要赖账的意思”,因为有签名为证;然而,并不是签名“缚住”了他,因为“字迹这个东西嘛,终究还是他自己说了算,我们又不知道他平时怎么写字的”。
所以说,他的欠条其实是无法确认的。但他选择承担债务,还是因为信仰和信用。
书中写道:
他回家以后,当天晚上立刻送来了二十元钱。后来,他在接下来的八个月时间里,分四次还完了剩下的六十元钱。
他真的很穷。他也真的很讲信用。那些普普通通的人,也真的挺不普通吧!
这样的阿勒泰,是不是让你更想去一游了呢?
《阿勒泰的角落》是李娟的散文集,首次出版于2010年。该书以自然笔调记录了作者一家在北疆阿勒泰地区的生活点滴,展现了当地淳朴的风物人情。作品获得了第四届天山文艺奖和花地文学榜年度散文金奖,受到高度评价。
书中,李娟通过五个章节,细腻描绘了阿勒泰的风景、人物以及独特的生活方式。她以“异乡人”和“故乡人”两重身份观察并书写阿勒泰,同时,她鲜活的口语化书写方式让读者身临其境,感受到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幽默感。
这部作品透过私人的感触,呈现了新疆的历史脉动和土地上不息的精魂,非常值得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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