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幕府末年有一个组织,叫做“新选组”。

新选组是幕府审批、会津藩(支持幕府的藩国)主管主办的一个警察组织,因为主要对付幕府的敌人,可以理解为京都的幕保大队,专砍反贼。

新选组的成员基本都不是正经武士,局长近藤勇是个乡下剑术道场的养子,在继承道场之前根本就是个农民,副长土方岁三,是个药贩子。其他的干部和队士,基本上都是各藩的浪子、或者是杂兵的小儿子,也有小商贩出身的。

这些人都不属于德川幕府的剥削阶级,相反,都吃了不少没保障的苦头,不过没关系,新选组让他们穿上了制服和锁子甲,可以在街头巡逻,喊一声“新选组巡查”,就可以大方把酒家宿店的门拉开,直奔二楼。

虽然是副长,但是土方岁三是这个组织的灵魂,土方定了一个局中法度,就是规范所有队员的,也包括近藤和他自己。

这个局中法度如下:

一、不可违背武士道

一、不可擅自脱离组织

一、不可私下筹款受贿

一、不可擅自诉讼调停

一、不可无故私斗

注意,五条都是一,土方岁三说,这五条不分先后,同样重要,所以都是一。

违规的一律切腹,他们组的规矩就是这么简单粗暴,没有什么罚款啊,停职啊,降低为队长助勤待遇啊什么的。

局中法度出现之前,新选组是一群乌合之众,前任局长芹泽鸭曾经用大炮威胁商店,让他们出点赞助费,还霸占商人的小老婆,用今天的话说,这就是近海捕捞。

土方不允许队员擅自收商人的钱,也不许队员擅自做司法判决(这往往就是收了黑钱),这一点很受京都商人店家的欢迎。所以尽管新选组残暴而且站在反对进步的幕府一方,但很多京都的普通人后来提起他们,都还对他们有一种英雄的同情。

当然,细看这个条款,还是有很多问题的。

比如第一条,原文是“士道不觉悟”,但什么是士道?反正局中法度没有细写,解释权就归了近藤和土方。

他们想要保的人,比如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师兄,被外藩的浪人当众羞辱了,没有追上去,他们也没有追究。

他们觉得无足轻重,或者不对脾气的人,在战斗中受了伤回来,土方还要跑来问责:“你被砍了一刀,为什么没有斩杀敌人?士道不觉悟,你切腹吧!”

伤口在背上的更要切腹,因为你后背中刀,一定是背对敌人逃跑了。

这就使得有些非常优秀的队员,仅仅是因为受了伤无法交代,就被迫走上了通敌的道路,开始跟新选组的敌人联系,做他们的内应。

咱们今天的人可能会觉得奇怪,如果跟局长和副长无法交代,不一定要投敌,可以跑啊。

这个真不行,因为有这一条:

不可擅自脱离组织。

新选组是不能退出的,觉得跟组织合不来,想跑,新选组就会派组长或者监察这样的剑术高手去追你,追上了勒令切腹,不切就把脑袋瓜子砍下来。众所周知,没有了脑袋瓜子,生活很受影响,吃饭就不香了。

新选组过去有两个副长,除了土方还有一个叫山南敬助,山南的排名一度在土方之前,山南觉得新选组和自己的理念不合,想跑,就被追上,强制切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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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剧《新选组!》里,堺雅人扮演的山南敬助

新选组为什么不许队员脱队呢?

有人说,是震慑在队里的队员,防备他们也跟着脱队;也有人说,是防备队员跑了之后,出去胡说八道,跟敌人通报新选组的内情。

有一点道理,但是都不是主要原因。

新选组这个组织,如果人格化成一个人,那就是一个特别阴暗、控制欲极强、疑神疑鬼的恐怖情人。

“你要跟我分手,绝对不行,我一想到你敢穿婚纱做别人的新娘,就无法忍受,所以我要弄死你。”

看过电影《杀死比尔》,应该会特别明白这种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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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选组,没有老东家对前员工的祝福,也没有老领导对老下属的高抬贵手,相反,土方岁三经常会派基层领导亲手去杀掉自己违规或者逃跑的下级,让他们变得更加冷血、更残忍。

北野武演过电影《御法度》里的土方,土方和近藤残忍的恶趣味,让他们在发现有人违规之后,派那个人的同情恋人(这小受还是年轻时候的松田龙平)去砍他。

新选组的人,不是人,好一点的干部,是战斗力,是资源;普通队员,就是炮灰,是耗材。

历史上只有一个队员,曾经从新选组当中脱队,而且是近藤和土方都许可的。

这个队员是个会计,平时在队里算账,不出外勤,谁也不知道他的剑术到底怎么样,后来他的老乡意外在外面被情敌砍了一刀,没追上敌人,回到队中被责令切腹。

就有一群同事起哄架秧子,说他要为老乡报仇杀那个情敌,近藤也非常恶趣味,真的就让会计去找那个家伙。

会计真的摸到了老乡的情人家,而且查到了情敌的驻地,而且单身进去砍了好几个人,刀刃都砍卷了才脱身回来。他砍的那几个人,都是别的藩里有名有姓的武士。

这下近藤和土方都绷不住了,尽管对方和幕府的关系非常紧张,但还没有完全破脸,如果对方追究起来,新选组恐怕也要受到惩罚。

但是会计哥是执行自己命令的,而且充分展现了“士道”,你总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对这样的家伙杀人灭口吧。(近藤和土方这么刚猛的家伙,比我天朝的官儿,还是太温和了)

于是近藤和土方给会计发了一笔安家费,让他隐姓埋名跑得远远的,而且勒令他,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姓名

发现了没有?

从一个黑道组织脱逃最关键的是什么?

组织不怕你泄露机密,尤其你几层小卡拉米,能泄露什么机密呢?

组织也没那么怕被别人效仿,因为会计哥失踪了,没有追杀消息,大家也并没有效仿。

组织怕的,就是你退役了,打着“新选组退役队员”的身份、旗号,去卖章鱼小丸子,或者炒个铁板烧

别人指指点点:

“你看!这位以前是新选组的呢!新选组,多威风啊,你看他切章鱼的刀法,是不是很像天然理心流的三段突刺?”

“好厉害啊!你一说我才发现,都出残影了呢!”

这一说一笑,是近藤、土方受不了的,也是会津藩主受不了的,也是将军大人受不了的。

新选组依靠恐惧制造肃穆,也用肃穆来加重恐惧。当所有人都谈论新选组色变的时候,一些人就会变身成新选组的小迷弟、小迷妹,把必须尊重新选组、站在新选组的立场上考虑问题看做理所当然的事情,有这么几代,新选组就会成为不可动摇的神。

章鱼小丸子和铁板烧,正是消解新选组神话、忠君叙事和肃穆性最有利的武器,当你想到新选组的高手在板前刀法如飞,那就再也没有任何的尊重可言了。

所以组织(这就是新选组的自称,没错,这是一个从日语过来的词汇)一旦发现你要跑,就会让最好的剑客来追你。

你哭着喊着说“我不敢了”“我不会泄露秘密的呀”“我还是很爱大家的呀”,没有用。

新选组的计划就是让你新选组队员的身份成为你的最后一个工作,再也没有其他领域,丢了组织面子的可能。

所以啊,当你开个直播账号穿着短裙跳舞,发现有一个国家队的后辈师妹斥责你。千万不要觉得这是师妹嫉妒你的身材好,还说人家吃不到葡萄什么的,这就是组里来人了,派了组长、监察来拾掇你了,聪明的就赶紧自己把账号关了,自行了断。不要等着近藤局长和土方来了,那就要被剁碎了用勺蒯了。(这段发布的时候删掉)

选择过新选组,你有了对新选择的贞操,此后你不能有别的组织,不能有别的工作,你比局长、副长混得好,那叫压领导一头,你在街头潦倒、干体力劳动,你这是给组织丢人。你就算活着也要隐姓埋名,不如索性给你一个舒服的,让你切了拉倒。

这是中世纪非常顺畅的逻辑,只是因为今天我们在一个不再有人身依附(想依附也依附不上)的环境当中,看这个逻辑,就觉得特别刺耳、特别霸道。

就如同那个说想要,他说的时候大家一片哗然,就是他说的是人身依附时代的故事,如今说出来特别刺耳。

我们已经发现了,新选组属于幕府,是执政者伸出来的手。

但是他们的管理方式,却是黑道,他们因此在幕府一派当中大放异彩,因为砍人效率特别高,战斗实力特别强。

其实国产电影里也有类似的角色,比如《十月围城》的阎孝国,和《黄飞鸿2男儿当自强》里的纳兰元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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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藤、土方、纳兰元述、阎孝国都是人才。

每个朝代崩溃之前都会出这样的人才。他们站在了旧势力的一边,希望只是打造高效能的团队,用自己清教徒式的圣洁和上进,来挽救大厦将倾。这些人用最激进的手腕去对付进步派,用最残酷的手段去对付自己人。

最后的下场,都非常,非常,非常地不好。

p.s

顺便说一句:

新选组,算外包员工。

整个新选组,只有近藤一个人有编(正经的旗本身份,别人抬举他,会说他是大名,其实他没有封地),副长土方本来也能拿到,但是他觉得没必要,就没要。

所以新选组画饼讲故事的时候,会对大家说“大家等同于将军大人的直属武士”。

几百年了都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