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中国户外有编年史,2024年或许是值得特别记录的一年。
在这一年里,我们经历了户外的迅速破圈,见证着它逐渐从小众运动变成了大众爱好。
我们欣喜地看见越来越多的人走进户外,但同时也发现,当镜头与聚光灯对准户外,对自然和生命的敬畏似乎正在消失。
我们记录下这一切的变化,包括个体的突破、行业的进步和一些失去的东西。
这些成绩和遗憾,个体或集体在户外走的每一步,都组成了中国户外的2024。
撰文|徐丹
编辑|了了
设计|Manny
· 本文为「户外探险OUTDOOR」原创内容 ·
今年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攀登出海的年份。
2月11日,三位中国攀登者何川、祁柯铭(飞沙)、刘洋成功登顶阿根廷南部巴塔哥尼亚高原上的Fitz Roy峰(菲茨罗伊峰),这是国人乃至华人在该山峰上的首登。
▲ 中国攀登者在霞慕尼攀登。摄影/陈春石、刘擎
8月21日,何川和祁柯铭又完成了阿尔卑斯山“六大北壁”,同样是华人在该山峰上的首登。
Fitz Roy峰和阿尔卑斯山六大北壁,一个是矗立在巴塔哥尼亚高原上的漂亮的大岩壁,一个是浓缩了人类攀登史的登山圣地,在地理特征和文化氛围上都与国内的山峰迥然不同,给了他们独特的体验。
在何川团队攀登六大北壁时,阿楚和刘峻甫也来到了阿尔卑斯山脉,完成了两大北壁的攀登,两代中国攀登者在霞慕尼梦幻相聚。今年早些时候,刘峻甫、周松、逍童(童章浩)、小海(童海军)等攀登者也完成了人生首次霞慕尼之旅。
▲ 霞慕尼中国攀登者大合影。摄影/陈春石、刘擎
来到霞慕尼的中国攀登者越来越多,一位常驻霞慕尼的华人说,“从未在霞慕尼见过这么多的中国攀登者。”
中国的攀登者们真的走向世界了,他们说,出海攀登让他们看见了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们意识到了自己与国外优秀攀登者的差距,也让国际攀登圈的朋友看见中国climber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走出国门攀登的他们给中国的攀登者们带来了更多参考信息,让那些世界经典山峰离我们不再遥远,必将鼓舞更多的中国攀登者走向世界。
▲ 何川等中国攀登者在霞慕尼攀登。摄影/陈春石、刘擎
2024年,巴黎奥运会史无前例地将攀岩速度赛设立成单项比赛,中国选手一鸣惊人。
邓丽娟和伍鹏分别以6.18秒和4.77秒的成绩在女子和男子速度赛中摘得银牌。伍鹏还因为出众的长相和极具少年感的气质出圈,一张侧脸照封神,凭一己之力拉高了大众对攀岩的关注度。
▲ 伍鹏在巴黎高运会 图源/凯乐石
中国攀岩运动起步较晚,初期水平和国外差距很大。但在世纪初,一些较有见地的攀岩教练决定着重发展速度攀岩,中国的速度攀岩从此开始崛起。从陈晓捷第一次站上国际领奖台,到钟齐鑫收获大满贯,再到伍鹏、邓丽娟双双创造历史,一路长虹。
▲ 邓丽娟在巴黎高运会 图源/凯乐石
但在这些成绩之外,我们也应该注意到深层次的隐忧。很多国家对速度攀岩的重视度越来越高,许多优秀的选手涌现,速度攀岩的竞争前所未有的激烈,毫厘之差就能与冠军失之交臂。今年伍鹏与冠军便只差0.02秒。
这意味着,选手为夺冠将要付出加倍的努力,但结果却更加不可预测。
同时,在更能展现攀岩运动的美感、力量、纯粹的难度攀岩和攀石这两个项目上,中国的成绩稍弱。这两个相对弱项在未来对中国攀岩的影响可能会越来越大。
但未来是值得期待的。如今攀岩在国内正经历着爆发式发展,2023年国内岩馆的数量达到636家,首次超过美国。攀岩比赛越来越多,有许多儿童展现出了惊人的攀岩天赋。
在这种氛围的带动下,我们可以期待,中国的攀岩会往更强、更均衡的方向发展。
过去三年很多户外运动爆火,比如City Walk、飞盘、露营等,但大多都是昙花一现,只有骑行的热度始终居高不下。但是,国内的交通基础设施似乎还无法承载这样的骑行热。
8月,骑行圈发生了一件让人痛心的事故。
一对父子跟着自行车队在公路上骑行,11岁的儿子不慎摔倒、跌进对向车道,随即被一辆正常驶来的小汽车碾压,最终导致男孩伤重身亡。
▲ 事发现场 图源/网络
在国内,许多城市都没有专门的自行车道,即便有,可能也是与行人混行,或者被占用,甚至被当成机动车停车道,骑行者只能被迫去机动车道。而公路车的时速动辄在30-40公里,在专用的车道上都会有风险,更别提这种混行。
上述事故发生的地点就是一段未验收的道路,有些地方有自行车道,有些则没有。
▲ 事发道路 图源/网络
除车道建设及划分,运动竞技类骑行的发展还应该有更完善的政策辅助。比如,自行车的限速标准究竟是多少,运动骑行和休闲骑行是否可以用不同的标准;驾驶自行车的年龄限制是多少等等。目前许多政策都是空白。
希望这一类事故可以反推基建和政策的完善,愿未来骑行者们能拥有更加安全的道路环境。
8月29日,姚妙获得2024年环勃朗峰超级越野赛(UTMB)OCC组女子冠军,再次创造亚洲历史。
一直以来,UTMB的冠军都是被欧美人包揽,姚妙这个从中国贵州山区走出来的女孩,却两次站上了霞慕尼的最高领奖台,向世界展示了亚洲女性的力量。
▲ 姚妙冲过终点。图源/UTMB
姚妙说,这是她职业生涯最重要的一场胜利。其实不仅是对姚妙,对中国越野跑行业来说,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场胜利。
2018年,姚妙第一次在UTMB女子CCC组夺冠,成为首位站上UTMB最高领奖台的亚洲女性。当年,贾俄仁加也在OCC组别夺冠,是第一个在UTMB中夺冠的中国选手。中国越野跑飞速发展,却又迅速刹了车。
疫情肆虐,白银越野赛事故给行业蒙上了巨大的阴影,中国越野跑进入了持续几年的低谷期。
不过这两年行业正在迅速复苏。运动员又开始在各大比赛上相聚,去年的UTMB,管油胜、蒙光富、申加升、向付召等人都取得了相当好的成绩。今年姚妙的再次夺冠,似乎把越野跑又带回了那个巅峰时期,振奋人心。
祝贺姚妙,也祝贺中国越野跑。
9月上旬,石头和飞鸟耗时7个多月,从河南济源的王屋山走到了北京延庆的八达岭镇,完成了穿越太行山脉的千公里级徒步路线。
中国幅员辽阔,户外资源非常丰富。类比于美国的三重冠线路,国内可以有更多、更美的超长徒步线路,但出于各种原因,目前并没有一条成熟的超长线路。
▲ 石头和飞鸟穿越太行山脉千公里级徒步路线 图源/石头
此前的大横断路线和横穿天山线虽然长度超过千公里,但海拔太高、难度太大,极少有人能走通。
相比之下,太行山就非常适合普通徒步者前往。石头走完全程后发现,这条线接近性相当好,沿途覆盖许多人口聚集区,基本都可以在村庄中住宿或扎营,中途还有许多标识、驿站和正在修建的栈道。
并且,太行山所处的华北平原是华夏文化的发源地,沿线经过的村庄、风景点,都跟中华的历史和文化脉络有很强的关联。不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一条非常适合向大众爱好者推广的超长距离徒步线路。
▲ 石头与飞鸟 图源/石头
除太行山脉外,今年11月,飞鸟等人从雀儿山徒步至中虎跳峡,完成了一条纵穿沙鲁里的徒步线路,全程1200公里。当下,石头和飞鸟正在横穿1200公里的塔克拉玛干沙漠。
若我们从未来回望过去,2024年一定是中国千公里徒步开启的里程碑。壮美山河,值得更多更好的千公里徒步路线出现。
10月9日,中国攀登者何静无氧登顶世界第14高峰——希夏邦马峰(8027米)。
2017年,何静准备攀登马纳斯鲁峰,因为前一年在攀登卓奥友峰时只用了一瓶氧气,便萌生了尝试无氧攀登马纳斯鲁峰的想法,最终成功登顶。此后,何静就开始了无氧登顶14座8000米以上山峰的挑战。
▲ 2017年无氧攀登玛纳斯鲁峰时所摄。图源/何静
历经7年,何静的无氧登顶14座8000米以上山峰的挑战终于在2024年划上圆满的句号。她也是中国第一个无氧登顶14座的攀登者。
无氧是一种挑战身体极限的攀登行为,在海拔8000米以上的空气稀薄地带,氧气不足海平面的1/3,人体血液流动变慢,还会有恐怖的窒息感。目前,人类完成如此壮举的女性登山者仅有三人。
▲ 2022年,无氧攀登珠峰。图源/何静
我们无法想象,何静作为一个非职业攀登者,一个女性,是用怎样的耐力、毅力抵达一座座八千米的顶峰。
她用她的攀登讲述着普通人的梦想与执着,也展示着中国女性力量的强大。
10月29日,童海军、王永鹏(小牦牛)及陈楚俊历经128小时成功登顶海拔7508.9米的贡嘎山主峰。
▲ 童海军、陈楚俊、王永鹏(小牦牛)登顶贡嘎主峰。图源/陈楚俊
贡嘎可以说是横亘在无数阿式攀登者心中的梦想山峰,它的攀登历史波澜壮阔,无数人拜倒在它的山脚下,还有许多人将生命留在了山上。
童海军、陈楚俊和王永鹏(小牦牛)的成功攀登和下撤,是一首关于人类的勇气和毅力的赞歌,也是中国阿式攀登中的又一突破。
▲ 贡嘎主峰攀登。图源/陈楚俊
2024年是阿式攀登收获颇丰的一年。除登顶贡嘎外,在8、9、10月的攀登黄金季,攀登者们频频深入无人之境,探索了许多未登峰。
童海军与王永鹏(小牦牛)登顶西藏穷姆打支峰与初切波(银枪峰);刘洋和宋远成首登西藏卡热疆I峰;周松和野人登顶四川阿坝皇冠峰;刘峻甫与可爱多登顶藏东南木纳却我峰;周松和刘峻甫登顶了西藏的冈底斯山和普拉喜琼峰,逍童(童章浩)、冯喜(冯昱鹏)与许洪完成国人首登阿琼嘎拉布峰;何睿强(Ken)和王帅(Climber可爱多)沿西壁中央沟槽登顶日乌且峰......
▲ 逍童(童章浩)、冯喜(冯昱鹏)与许洪攀登阿琼嘎拉布峰 摄影/南卡
他们在千山万轫之中,于冰雪交攻之际,用自己的攀登让中国山峰图谱变得越来越丰富。
从周鹏、严冬冬于2009年开辟幺妹峰自由之魂路线以来,中国阿式攀登者一代接着一代涌现,都取得了耀眼的成绩。当下,阿式攀登在中国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一些品牌推出了未登峰计划,主流媒体也在报道这一群勇敢的登山者。在这样的环境下,期待未来中国的阿式攀登能结出更多硕果。
12月11日,始祖鸟运动员潘愚非在阳朔白山红点5.14d“辣饺子”。(注:红点是指多次尝试一条线路后一次完攀该线路)
辣饺子由美国顶级攀岩者Chris Sharma在2009年开发,是中国目前公认的运动攀岩最难线路。此前只有三位美国人完攀辣饺子,国内多年来不断有人尝试,但始终没人能分解线路的最难点。
潘愚非在第六次尝试时完成了这条线路的攀爬,成为国内首位完成此线路的攀岩者,也成功将沉寂十年左右的中国运动攀岩最高难度记录向上推进到了5.14d。
几天内,潘愚非又分别完成了辣米粉、惊雷、马到成功三条路线,难度分别为5.14b、5.14a、5.13d,并且都是以Flash形式完成的,代表了世界顶尖的攀岩水平。(注:Flash攀爬是一种在有预先了解的情况下,第一次尝试就成功完成路线的攀岩方式)
▲ 潘愚非 图源/始祖鸟ARC'TERYX
潘愚非是国内少有的在速度、攀石、难度项目上都没有明显短板的选手,还在2019年为中国拿下第一张奥运会的门票。20岁出头的他已经在攀岩届夺冠无数,但过去的两年,潘愚非在各大比赛上频频失利,包括今年的巴黎奥运会,他也因失误没有取得理想的成绩。
但奥运会之后,潘愚非似乎是走出了自我内耗和职业生涯的低谷期,他在努力、沉淀,终于又开始在国内外崭露头角。这次在阳朔完攀辣饺子,证明了这个青年的实力,低谷是暂时的。
正如他自己所说,“相信否极泰来,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经历和付出的一切。”他的能力远不止于此。
每一年的年末盘点都少不了户外事故,那些鲜活的生命消逝在山野,让人无限惋惜。
今年的户外事故同样不少,且多起事故都涉及到同一个问题:户外约伴。
1月的雪宝顶事故中,遇难者宋某攀登技术型雪山,最后组的5人队伍里,只有一人有相对丰富的技术型雪山攀登经历,而这个人却还在中途陪同另一位队友下撤了。最终宋某与另一名队友在最需要技术攀登的难点遇难。
五一的贡嘎徒步穿越事故中,遇难者夏某在体力不支落后于队伍时,没有队友停下来等他。明明是结伴进山,最后却一个人在覆盖着冰雪的帐篷里死亡。
在11月的子龙秘境性骚扰事件中,阿思的两名队友全程走在前方,马夫在侵犯前对她说,“你的队友不管你,只有我管你。”
从这几起事故中我们能看出,现在的户外约伴变得更加随意,同伴更像是AA出行的搭子,而非能托付生死的搭档。
如果这个搭子与自己并不相熟,大家就会认为,自己并不需要对彼此的安危负责。当然,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的第一负责人。
▲ 子龙秘境徒步 图源/阿思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我们需要更加谨慎,具备solo的能力再出发,不要轻易把自己的安全寄托在别人身上。
但户外免不了发生意外,这种普遍的道德淡漠的现象已经增加了户外活动的风险性。好消息是,我们并非只能从道德角度谴责那些不作为的队友。
年初,勒多曼因山难的判决终于有了结果。对遇难者消极救援的两名队友,将要各承担10%的赔偿责任,共计约十九万人民币。
判决书中说,“如果所有自助式户外活动均以自发性活动和自甘风险为由而豁免所有参加者合理必要的救助义务,实际上是对安全和生命的漠视。”
请不要抛弃任何一个需要帮助的同伴,因为每一个人都有需要别人伸出援助之手的时刻。
近几年,户外逐渐从小众运动扩展至大众风潮。出圈固然是好的现象,但由此而来的流量和网红文化的入侵却也在一定程度上稀释了户外的严肃性,引发了许多问题。
这些问题似乎在2024年暴露的更加明显。
户外本身是有一定风险性的活动,但许多博主喜欢在社交媒体上用“XX地,有腿就行”的宣传,再配上“人生照片”的打卡吸引关注。
导致许多人没有评估自身条件,没有做充分准备就跟风户外,一些悲剧就此发生。
2024年5月,一名女子反穿武功山,因遭遇恶劣天气失温,抢救无效死亡。
▲ 武功山事发现场 图源/网络
就在事故发生的这一时期,社交媒体上掀起了一股夜爬武功山的风潮。但武功山上极端天气多,户外路线难度大,本身只适合有一定户外经验的驴友尝试。
国庆期间,一名男子在攀登哈巴雪山时死亡。这座海拔5396米的雪山,被广泛地宣传成“入门级的人生第一座雪山”。
除了安全问题,这种跟风式户外还会对自然环境造成一定破坏。
▲ 大牯牛山烧山取暖现场。
前段时间,大牯牛山的日出云海走红,许多游客慕名夜爬大牯牛山。但因为凌晨山顶气温低,不少人开始升火取暖,并在社交媒体上将之美化成一种浪漫的行为。但实际上,大牯牛山生态脆弱,许多野生植被就这样被毁于大火之中。
9月26日,云南热门徒步路线南极洛因为环境被破坏封闭。在网友发出的对比照片中,因为近几年的游客太多,南极洛的草甸和野花都已经被踩踏到消失不见。
对自然和生命保持敬畏,是每一个户外人都应当坚守的初心。
户外行业在向前发展,有喜有悲。总有些事会让人觉得,“户外不纯粹了”,也总有一些事能让人感慨,“现在的氛围真好。”时代的脚印阻挡不住,我们能做的就是拥抱现在,尽自己微薄的力量让户外变得更好一些。
无论如何,期待户外继续破圈。因为在当下,可能有许多人经历着人生的低谷,当我们把目光抽离个体的生活,看向广阔的大山大河,户外仍在给我们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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