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哲按：
「我应该过怎样的一生」
我从小就在想这个问题。但是，慢慢地活到了人近中年我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对很多人来说，可能穷尽一生也找不到答案。
因为这是一个太过奢侈的问题，大部分时候，我们不是在主动选择过怎样的生活，而是被生活推着往前走。
这也成了我们的借口：都被各种生活压力压得喘不过气了，还谈什么选择呢？
但今天的讲述者李泽民却没有这样说服自己，他虽然活在阴沟里，但却在某一天决定，跃向自己的星空。
山西旧事
我叫 李泽民 ，今年 31 岁，目前居住在南京，我出生在山西省吕梁市。
在我 10 岁之前，老家还有清泉可以喝，到了 20 岁左右时，河里的水都变成黑的了，都被洗煤的水污染了。那时煤矿业发达，每天路上都是从头望不到尾的拉煤车，我们放学的时候都是插着车缝走，经常听说有人上下班的路上被压死了。
有一个电影叫《夜幕将至》，他的导演也是我们山西人，前年得了平遥国际电影最佳影片奖，他在电影里描述的山西的样子跟我老家很像。
■图 / 三岁时的李泽民（左）和弟弟
我爸爸是家里男生中的老四。做过小生意，也做过附近焦化厂的工作。他跟我妈是一个村里的，经相亲介绍结了婚，之后生了我和弟弟，慢慢的家庭条件好转起来。
我 7 岁时有一天，我跟几个小朋友回家，路边遇到一个小女孩，我比较顽皮，就把纸片撕成小碎片扔到女孩头上，说「嫁女儿了」。她拿路边的石头砸我，我就到跑马路上。正好过来一辆大油罐车，把我从马路边撞飞到马路中间。那时候还有一点意识，我记得司机从车里爬出来把我送到市里的医院。
由于出血过多，半夜醒来已经 12 点了。我在医院疼的一直哭，从小拇指斜着到脚后跟缝了 18 针。为了养伤，我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医生说我脚长不大，要把我腿上的肉割掉，往脚上补。但是我妈不让，带着我出了院。那段时间我一只脚跳着走，不能穿鞋。直到 7 岁到 12 岁之间，脚伤好了就正常过了。
■图 / 八岁车祸后复学的李泽民
我 12 岁的时候，外婆去世了，那段时间我爸爸隔一段时间就想自杀。估计是家庭压力大，因为我妈没工作，新房子还没修好，爸爸一个人需要负担三个人的生活， 扛着家庭里的所有重担。他在工作方面也不容易，卖玩具，卖蔬菜，卖各种蜂蜜、豆腐，都做过，勤勤恳恳，但生意都没成功，有点失败感。
我爸爸第一次自杀未遂，是在我 12 岁时。那天下午 6 点多，我放学回家先进的家门，看到他躺在炕上，地下扔着安眠药的瓶子。于是我去马路边拦车，和司机说我爸喝了安眠药，请他们去拉一下。司机听到后就不肯拉，我三伯开着三轮车把我爸爸拉到医院，抢救之后没过几天爸爸救回来了，之后表现得一切正常。
几天后他又去工作了。但是过了小半年，有一天他突然不见了，到树林里正要上吊，被我伯伯抓住救了回来，这是他第二次自杀未遂。
我爸爸第三次自杀，是在我 13 岁时。有一天，我跟弟弟在家看西游记，爸爸回家的时候，把他身上那些 10 块、 20 的零钱都掏出来交给我。让我俩拿着买零食去。平常家里很少给我们零用钱，我们不敢要，但他就静静的把钱放在旁边。
第二天凌晨三四点钟，他悄悄地离开了家。过了两三天之后，才被一个放羊的人发现。爸爸投井了，水井旁边有一只鞋，井口还有抓痕。打捞的时候我在场，几个大人用绳子把他从井里面吊起来，身上裹着白布，之后把他放到棺材里。盖棺的时候，有一个人问我们要不要看一眼，我那时候很害怕，我说不要，棺材就合上了。
我爸过世的时候，我正上小学五年级。有一次我在教室里玩，数学老师不让我玩，对我说「你有什么资格玩，你连爸都没有」。
初中一年级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有一次教育部发补贴，给每个学生五六十块钱。第一天发下来，第二天教育部的人走了，学校就把钱收回去。因为我家里没钱了，第一天我就拿到钱就全交了电费，第二天学校老师跟我要钱，我拿不出来了。
还有一次我妈说，家里面连米都没有了，最后还是借的。
我爸去世之后半年左右，村里人就给我妈介绍相亲，一个是外地的木工，另一个就是我继父。当时我妈问我想要哪一个做继父，因为那段时间家里特别穷，我继父挣得比较多一点，我说要继父。继父搬进来之后，刚开始没表现出他暴力的一面，但渐渐的我感觉到他只喜欢我弟，不喜欢我。
■图 / 十四岁时的李泽民（第一排右一）与身后的继父（第二排右一））
有一次放学之后，继父考我一道数学题，我随便说了一个答案，他不相信，说我胡说，然后拿个凳子砸过来打我，那天晚上不让我吃饭，罚我站。
后来我经常放学之后不愿回家。记得一个冬天，我躲到邻居家的地里，藏到玉米杆堆里。晚上八九点我还没吃饭，没回家，我妈出来找我，一直叫我的名字。但我不出去，躲到玉米杆堆里哭。
等我妈走远一点，我把眼泪擦干追上去，晚上她也看不到我的表情，我就说在同学家做作业刚出来。我从来不在我妈面前表现软弱的一面，因为我是家里面的老大。
还有一次，好像是我爸的忌日，我们去路口烧纸。晚上八点多，我和我弟还有我妈在路口遇上了野狗，它就咬我们，我妈长得比较瘦小一点，我就把我妈护到中间，我说我保护你，她把我们养大不容易。
从 13 岁到 15 岁连续三年，我每晚都做同一个梦。因为我继父是属牛的，我就梦到在一个旷野，一个牛的脑袋从远处飘过来，越来越大，到了我面前的时候，像一座小山一样，把我一下子从梦中给惊醒。
辍学打工
在 15 岁初二的时候，我主动选择辍学，这对我来说是一个解脱。一方面从家里出来，还可以挣点钱去补贴家用。另一方面是数学不好，当时寒假数学作业没做，回学校之后，老师说要惩罚我，少写一张作业罚款 50 块钱。
一个寒假本那么多页得多少钱啊，我说我不上学了。因为我语文比较好一点，语文老师就打电话让我去上学，我说我不去。当时我不后悔，长大懂事之后我还是有点后悔。
■图 / 辍学后的李泽民
辍学之后想学个手艺，继父让我去跟着他的亲戚学修车，但由于不喜欢继父我就没去，我找了一个巴西烤肉自助餐的店。我在那边做了三个月，刚开始是传菜，后来进了厨房。
刚进入那个环境时特别不适应，我年龄太小了，经常端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就把手给烫到了，被烫的时候，还要继续把端的菜上完。还有同事之间的矛盾，大一点的孩子会欺负我。我那时候 15 岁，有个 20 岁，1 米 8 左右的男生，他一把将我推到灶台上，灶台特别烫，一下把我手腕烫伤一大块。
第一年出去打工刚接触社会，还没有特别后悔，那时候我工作的地方离我们市里的一个夜总会特别近，我还没满 18 岁不让进去，但是我就趁着人多的时候，跟着后面偷偷溜进去。
第一次在蹦台上，我差点把脚夹在蹦台里。第二次去时，看见有四个女的在蹦台上，吃了摇头丸，又哭又闹躺在地上，周围还有好几个光头大汉围着。那时候夜总会经常被封，因为会检查出毒品枪支之类的。当时还有黑社会，不像现在这样，有时候下班之后就会遇到好多警察站在门口。可能我性格没有那么野，就没学坏。
工作半年后，我换到老家的一个叫新县饭店的地方打工，环境不太好，而且老板娘素质不高。记得有一次客人说菜没加盐或者是口味不合，服务生把菜端下来之后，老板娘就往里面吐了一口唾沫，又给端上去，然后客人吃了说「好」。
过了年之后，我没回饭店，就去家附近一个村长开的洗煤厂打工，学开推土机。有一次我站到推土机前的铁闸上玩了一下，不小心掉下去，把腰划了个伤口，大概一个大拇指那么宽。
老板看到之后，特别嫌弃的说「怎么做事这么不小心」。就叫一个人把我送村里医院去看看，开车送我的那个人是老板的女婿。开到半路的时候遇到一个厂子里的管事，老板的女婿让管事带我去医院。去了医院之后，医生说吃点跌打损伤药就没事了，也没给我开药，于是管事给了我 100 块钱让我买点药，然后我自己回家了。
我那时候在厂子里面一个月才挣 400，他就给了我 100 ，我就把那 100 块钱留着自己花了。第二天管事跟我要买药的单子报销用，我说我妈洗衣服的时候把那个单子洗没了，我就没给他。
表弟离世
我有个舅舅辈分的亲戚，在我们市里一个三星级酒店面点部当负责人。他把我和表弟介绍到这个酒店打工。表弟不念书了，没学过厨师，还有一只眼睛失明。我们和表弟都被酒店留了下来，表弟学杀鱼，我学粤菜。我表弟在酒店每天杀好多鱼，他每晚都做噩梦，梦到鱼咬他，工作了没多久他就离开酒店不干了。
我在酒店工作的时候，技术越来越好，工资也越来越多，学成厨师了。那时候我也没多想，希望以后生活越来越好，多挣点钱，可以过一个正常的人生，结婚生子。
有一年过年放假回家，回去只有我弟弟在家，我妈跟继父都不在。 我弟弟告诉我，表弟跳楼了，我妈和亲戚们去给表弟要赔偿去，其实最后只赔偿了 3 万块钱。
表弟在一个会所里工作，他是在工作的地方跳楼的。跳楼原因是，当时他的对象不愿意跟他在一起了，要嫁给别人。他就站到楼上想让人家过来，人家不理他，况且他有一只眼失明，没看清一下子失足了。摔下去的时候，他用两只手抓住楼房的边缘，悬空吊了大概有一分钟，最后脱力了，他就从楼上掉下来了。
我在一个视频上看到他跳楼的画面，他的身体从 14 楼坠落到 7 楼，砸到楼的角落，再掉到石台上面翻了个跟头又砸到地上。后来在殡仪馆看见他脸上都砸得不成人样了，是看完之后会做噩梦的那种。
过完年我表弟就下葬了，他下葬那天我们沿着一条山路，北方的冬天山上都是荒草，我一路跟在后面看着我舅舅，也就是表弟的父亲。我舅舅长了好多白头发，满脸沧桑，他拿着一个铁锹去清理表弟墓旁边的那些杂草，我就站在一旁。
我就想，我跟表弟从小一起长大，他才活了20年，再过多少年之后，其实没有人能记得他，比如说我去世或者我们认识的这一代人去世之后，他就跟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一样。
我的人生也要这样过下去吗？从这时开始，我就想着要改变了，我不要这样平平庸庸过一辈子。
做保安
表弟下葬后，李泽民又回到自己工作的地方。为了摆脱这样平庸的日子，他朴素地想靠近知识和智慧，希望能从中获得一些指点。他开始在电视上看一些名人的演讲，把一些励志的话都记下来。 2014 年六七月份的时候，有一次，他在电视上看到说北大的保安，都可以用英语跟外国人交流。李泽民灵机一动，就在招聘网站上搜，果然看到北大在招聘保安，他立刻就辞掉了现在的工作，跑到北京来应聘。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北京。
■图 / 初到北京的李泽民
我去了北大之后，看到一个保安正在用英语跟外国人交流，我就想，以后我也有机会变成这样。去应聘的那天一直等到下午六点，但是保安队长还让我等着面试，于是我就去北大的食堂里吃了一顿饭。
那时候要学生证，我就请旁边的同学帮我刷卡，我付给他钱。我当时想，在这儿上学多好， 5 块钱一碗饭，那么多，好实惠。晚上保安队长给我们安排住的地方，有地下室和宿舍，收了身份证之后，我去住了一晚上。
第二天，去入职的时候，我还跟保安队长聊天，我用手机给他看了一条资讯，是我平时关注的人工智能方面的内容。我就算了一笔账，把那些保安全换成机器人，每年可以节省好多钱，我就跟保安队长说了这个计划。但保安队长告诉我，这得去找北大党委书记。之后保安队长带我去办入职，还要收 50 块钱，我以为是骗钱的就走了，最后没入职。
离开这之后，我去找了一个旅馆住下来。因为我是偷偷来北京的，谁也没告诉，我妈不会让我来。她晚上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里，我就告诉她，我在太原，其实跟她打完电话之后我就哭了。
之后我在招聘软件上看到有一个 KTV 招人，感觉工资还行就去应聘，到了才知道是骗钱的。招聘的人让我去给管事的买一包烟，我给他买了 10 块钱左右的，他很嫌弃，就把我和另外一个应聘的人带到北京某个郊区，干半个月保安。去的路上不让我跟同事说话，我们多说一句他就呵斥。去的第一天，晚上住在一个 20 平米的房间，里面住了十几个人，床铺一个挨一个，还有好多蚊子，吃的饭也都是黑黑的。
第二天早上，管事的给我发了一身特别大的保安服，裤腿能多出好几十厘米长，我把它挽起来穿，这些衣服鞋都是别人穿过的。一辆面包车里面装上十几个人，把我们拉到网易公司总部。当时楼底下有一对香港夫妻带着一个小孩，身上穿着白 T 恤，上面红色的字写着「害死人命，家破人亡」。在我们去之前就有十几个保安把他们围住了，还站着两米左右的西装大汉挡在那里，不让路人围观。
我们刚下车，保安队长就让我们上去跟那些保安围成一圈，把那些人围到中间，他们向哪里跑，我们就跟去哪里，一直折腾了十几分钟。后来那个孩子摔倒了就哭，旁边有一个保安端了一杯水给他递过去喝。当时是中午，太阳很晒，那对夫妻就坐到一个树底下去乘凉，我们也跟着围到旁边。过了没一会儿，保安队长说二中队的收队，就让我们这一群人走了。
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让我印象挺深的，香港夫妻盯着我们这些保安说，你们才挣多少钱，你们能承担起这个责任吗？保安们就默默地低下头不去看，估计大家都心中有愧，感觉肯定是不好的事。
收队回去之后，我到一间居民楼的地下室去住，在这里呆了半个月，之后我回 KTV 要身份证，我要他们给我重新找工作，他们让我要么回去做保安，要么就没有工作。我不可能回去做保安，随后我就拿回身份证走了，KTV还扣了我 400 块钱押金。
-5-
蹭课的日子
后来我在北大东门旁边一个四星级酒店工作，每个月有 4 天休息。因为我提前关注了北大清华讲座的公众号，我就利用休息时间去北大听公开课。那几年我把北大清华，还有北京师范大学等各大高校都去遍了，对我影响特别大。
刚开始我去听讲时，感觉好多学生不爱提问，比如老师讲完之后，下面没有人举手，我就感觉挺尴尬的。后来我就培养提问的习惯，每次有老师说完我就主动提问。
在酒店工作的时候，因为我的普通话也不是特别标准，跟同事不太合群，比如别人下班之后去 KTV ，我就想去看书或者看电影，坚持做自己。听高校公开课之前，我会提前关注他们是什么议题，先思考一下要怎么提问，然后再去听课。
我在酒店工作时看过一个纪录片叫《英国天才》，讲述英国历史上那些发明家科学家如何去创造，如何对人类做贡献，印象挺深的，我也想成为一个留下价值的有用的人。我还关注过 TED 公开课，讲环境，外太空，教育，科学之类的。
2015 年左右正好是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我听公开课的地方离北大创业大街就一两百米远，我基本上每天都去。我也去听过阿里巴巴一个美国副总裁跟马云一起创业的课，那几年到处都是关于创新创业的各种论坛，见了好多名人。我就想能不能去学点什么东西，想要去创业的话，要想到用户的需求，慢慢的我就有了去写作的想法。因为我小时候写作文比较好，应该挖掘我擅长的东西，去互联网、学校、艺术区学习，关注各种文化艺术活动，之后又接触到电影。
■图 / 踊跃参加活动
差不多 2016 年开始，大概有一年左右的时间，我去北师大看电影放映，刚开始看了好多中国的独立电影，之后有电影俱乐部会邀请一些亚洲其他地方的导演去接触别的国家的电影，我就每天看电影或者参加电影放映，关注独立电影和文学。
我从 2016 年到现在一直在写草稿，写了挺厚的，内容是关于思想或者动物。但只写自己的反思或者对社会批判的文章，不能养活自己，于是我就想学着写电影剧本，也许就能养活自己。
写电影剧本的过程中，我发现也应该带有某种观察和思考，写剧本跟写其他文章是两条路并行。我把写诗或者写文章当做一个更私人的、内心的，算是我的核心。即便没有回报，我也会坚持一辈子去写。
2018 年前，高校都可以进去，有好多活动，后来一些高校就不让进去了。文化沙龙、独立电影也在变少，新出来的导演的作品，也不再放映了，挺遗憾的。虽然我没有上过大学，但我在大学旁听的经历特别关键。如果没有大学开放让我进去的话，也许现在不一定会写作。我想离开北京，去一个文化氛围开放一点的，可以让理想主义者待的地方。
于是 2018 年夏天我到了广东，在那里看了大量的欧洲艺术电影，从电影史里的默片开始看，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德国表现主义，还有新浪潮等等的电影。我感觉他们跟现在的好多电影特别不同。
2016 年末，我在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上过韩国导演金基德的电影课。这个课程刚开始要 4000 块钱，后面他感觉都是创作者不容易，就给我们免费了。
但它是需要选拔的。其实在这之前我没看过他的电影，但我感觉这是个机会，这个韩国导演肯定特别厉害，然后我就搜了他最近的一个电影叫《阿里郎》，我就写了一段几百字的文字，我记得最后一句是关于一个非主流导演对主流社会的一种批判跟反思。当时只有不到 100 人能入选，我觉得我能入选好幸运。
《爱情公寓》里面有个女主角叫胡一菲也去听课了，但当时我都不认识，后来听别人跟我说才知道。那段时间去了就上课，下课大家都分开了，我又赶着回去上班了，就没多交流，但是留下一些人的联系方式，前两年去平遥国际电影展的时候还遇到过听课的同学。
■图 / 参加金基德训练营
在课上，金基德跟我们说，他来过中国好几次，经常到北京的一些电影院，一个人去看电影，他发现中国的电影院里放的都是一些玄幻、搞笑、喜剧之类的商业片，他觉得看底下的观众比看电影还有意思。
他说虽然需要商业片，但是也需要别的电影，大家要看的种类应该更加丰富多彩一点，不能都是商业片。因为电影的影响特别大，如果中国的观众看多了商业片，就不知道真正的艺术片是什么样子，等看到艺术片的时候会说「你这是什么电影啊」。
■图 / 金基德签名
从 2018 年开始，我在北大附近餐厅做配菜员，大概一个月 4000 块钱，管吃管住。那几年我在酒店工作几个月，攒点钱之后就租个房子，去写作、看电影，钱花的差不多了，再回去工作挣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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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写剧本
2019 年，我买了个单反去大理学习摄影，学的是商业接单的旅拍摄影，但我自己喜欢的是玛格南图片上的纪实类摄影。每天看片的时候，有一个领导会讲这个片子的构图光线之类的，并且旅拍需要指挥拍照的人摆姿势，我感觉特别别扭，特别不喜欢，我就自己去拍摄纪实类的抓拍。
■图 / 李泽民在大理
2020 年，我又在北京找到一份工作，是个拍摄宣传片的影视公司。这里的领导就特别半军事化管理，每天上班之前他就站到中间，同事们站两排，他喊「你们为什么活着」，然后同事们都要喊「因为我们不怕死」，连续喊三遍，三遍结束之后喊「冲冲冲，一二三」，连续喊三遍，像传销一样控制人的思想，提线木偶一样站在那。我写了好多诗，内容是对人的压迫或者对人的规范。
这个影视公司，除了拍宣传片还拍婚礼。拍婚礼的时候要起的特别早，有时候早上三四点，北京天津来回跑，特别累，休息不够。
有一次，公司领导让我带一个新来的去熟悉怎么拍摄，我特别不情愿，就带着那个同事去了。当时在天津意大利风情街，我带着他在河边一边拍摄一边走。我看到一个大爷坐在河边的一个椅子上休息，后面停着好多自行车，我就拿着摄影机跟同事讲，摄影分好多种，除了商业摄影，还有纪实等等。然后我就拍了一张前景是自行车的轮子，后景是大爷坐在椅子上休息。后来这个照片入选了玛格南图片社的一个摄影活动。如果当时我不带他去的话，就没有这个照片了。
■图 / 李泽民入选作品
还有我记得有一次去拍摄时，结婚的新人家给开了间复式酒店，环境特别好，我心想出来工作，还可以住这么好的酒店。但第二天早上拍摄的时候，我不小心把宾利给砸了。因为摄影三脚架不稳，一边松了，斜着砸了上去。他们刚开始说要赔好几万，我拍摄的时候司机一直盯着我看，他就怕我跑了，结束的时候我给他最后赔了 6000 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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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篮中的你我他
李泽民把上面这些经历，写成了一个剧本，叫《摇篮中的你我他》。他的剧本跟他个人的真实经历高度重合，过去人生中的所有旅程，都成了他的创作素材。 当别的编剧在想象人物的故事的时候，李泽民就像写回忆录一样，记下一个故事。2020 年 2 月份，有一个电影公司的老板找到李泽民，想拍他的《摇篮中的你我他》，结果即将签合同的时候，那个电影公司在疫情中倒闭了。 机会擦肩而过，但李泽民没有就此放下，他继续写他的剧本。
还有一个是关于我从家乡走到北京的故事。前半部分是按照我自己的经历叙事，后面是虚构的。我喜欢伊朗导演阿巴斯的那种电影，我写了类似风格的一个电影剧本。我讲述了一个少年的父亲受伤在家，少年要凑学费去上学，十几岁的年龄推着三轮车在街上卖西瓜。
卖西瓜途中收到一张假钱，他想把这张假钱花出去，但是他不忍心在晚上把这张假钱交给特别可怜的老婆婆，回到家里他就想办法筹钱，他把自己养的兔子卖掉，或者是去找一些农村废纸铁之类的，收集去卖，但是这些钱对他上学的意义不大，都是小钱。
然后他不得不去打工，打工的途中受到别人的欺负。他第一次发工资拿到好多钱，回去宿舍睡了一晚，被别人给偷走了，他就一个人浪荡在街头，后面我把它扩充了一下，发布在豆瓣上，有留学生或电影学院的学生说要帮我一起拍，但因为疫情也没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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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被理解，坚持创作
爱哲：你经常回老家吗？老家的人怎么看你？
最早期的时候还在太原，我回家要给我父亲上坟。但是继父不喜欢不让去，每次我要给我父亲上坟时他就发脾气，把买的豆腐扔到院子里给踩稀碎，把家里的餐桌都掀翻了，碗筷之类的扔了一地。
还有从北京回去之后，感觉他们的思想越来越僵固，我格格不入。他们都是着眼于现实，但是我还是带点理想主义的情结。
我妈控制欲比较强，因为我喜欢晚上写东西的时候看着月亮，不喜欢拉窗帘。但她每天晚上都让我拉窗帘，于是我就写下关于这件事的文字。
■图 / 李泽民摄影作品
爱哲：所以你也有点像你写的剧本当中的主人公一样，你回到家乡的话，连享受月光这个事情都不能得到支持和理解。
对。
还有一点，我家里的柜子上，我喜欢往上摆书、画、吉他，我回去之后我就摆上，但再回去的时候它们就都在杂物间放着。于是我回去的第一天就把它们摆到柜子上，第二天我出去，回来又被收起来了。还有我喜欢坂本龙一，但老家那些人比较民族主义，他们觉得日本人都不是好人，就说我是汉奸。
2021 年，一个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在南京开书店的朋友把李泽民叫到了南京帮忙。到现在为止，李泽民已经在这家书店工作了三年，主要负责书店的公众号和视频制作。 平时空的时候，他接着写自己的诗和剧本、继续摄影。
我想引用海明威说过的一句话作为结尾。一个记者问海明威，「对于一个作者来说，对他最好的或者是最幸福的是什么？」海明威回答，「是一个不幸的童年」。
如果没有一个不幸的童年，可能我也不会去反思，去创作，去思考自己生命的意义，也许就像别人一样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了。
未来我会坚持创作。
■图 / 李泽民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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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讲述者
Staff
讲述者 |李泽民
主播|@寇爱哲
采访｜@寇爱哲
制作|文卓
声音设计 |文卓
运营|鸣鸣
实习生｜白晴晴
BGM List
1.Story FM Theme Dream version 01–桑泉
2. 尘埃—彭寒
3. 期盼着—彭寒
4. 绿色的扣子—桑泉
5. 贴地飞行—彭寒
6. 新生活—彭寒
7. 珍贵的人—彭寒
8. 比闪烁更遥远—桑泉
9. 谈论一次皮囊—桑泉
10. 遥望—桑泉
bd@storyfm.cn
出品｜声音故事传媒「故事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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