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浩荣（华语智库高级研究员 新华社原驻韩国记者）
韩国联合通讯社12月19日发表2024年“国内十大新闻”的第一条是“尹锡悦发布戒严令引发弹劾政局”。这家通讯社2024年“年终特辑”的第一篇是“尹锡悦实施戒严涉内乱罪被弹劾停职”。“国内十大新闻”和“年终特辑”不是按时间顺序，而是按重要性排列的。由此可见，“戒严”“弹劾”成为2024年韩国政局的两个“关键词”。
为何戒严，为何弹劾
尹锡悦总统12月12日就其3日发布“紧急戒严令”的目的表示，"我认为当前国政瘫痪危急状况是由社会乱象导致的国家行政司法功能崩溃，因此启动戒严令，其目的在于让国民了解在野党的反国家行径并对他们做出警告"。他还称，"作为总统，我所下达的此次紧急措施不是为了破坏大韩民国的宪政秩序和国家宪法，而是为了向国民告知亡国危机，捍卫和恢复宪政秩序"。此话说得很冠冕堂皇，似乎韩国已经处于“亡国边缘”。然而，此番言论却没有引起民众广泛共鸣，同时遭到在野党的强烈反对，国会随即通过决议否决了此项戒严令。尹锡悦的戒严令在6个小时后被迫解除，成为贻笑大方的“短命”戒严令。
韩国朝野博弈、政党争斗自建国以来从未停息过。按照尹锡悦2022年5月上台后口口声声标榜的“自由民主”价值观，朝野争斗和博弈本是韩国现行政治体制下不可避免的正常现象。问题在于4月举行的第22届国会议员选举结果给了尹锡悦沉重一击。在这次选举中，尹锡悦所属的执政党国民力量党惨败，在300个国会议席中仅获得108席，而以共同民主党为首的在野党却获得192席，取得压倒性胜利。尹锡悦由此在执政尚未过半时就成了“跛脚鸭总统”，在人事任命、改革方案、国家预算、政令下达、对外政策等等方面，几乎遭到在野党全方位的掣肘和反制，颇有度日如年的滋味。面对如此窘境，“反共”意识形态浓厚的尹锡悦祭出的致命一招便是给在野党扣上“从北（朝）势力”“容共势力”“反国家势力”的帽子，试图以“反朝”的“政治正确”来摆脱困境，压制对手，争取主动权。殊不知事与愿违，戒严令成为一场闹剧。
除了朝野争斗的因素外，尹锡悦本人的素质也是其贸然发布戒严令的重要原因。用前韩国总统统一外交安保特别助理、延世大学名誉教授文正仁12月17日在《韩民族日报》上发表的一篇文章的话说，尹锡悦是个“无道、无法、无知、无能”的“四无”总统。文正仁说，说他“无道”，是指其把所有对立的声音贴上反国家势力标签，以宣布戒严压制反对势力，背离了自由民主主义的基本原则；说他“无法”，是指他在没有满足戒严所需的“战事或动乱”这一条件，显然是违法和违宪的；说他“无知”，是指他在对政策事务的判断上缺乏客观事实依据，习惯于相信和传播假新闻，他所声称的韩国恐将沦落为“间谍天堂、毒品窝点、黑帮国家”等，都是没有客观依据的煽动性假新闻；说他“无能”，是指他的政治能力和执行力为零。他习惯于上命下从和等级秩序，缺乏倾听的美德，也没有调解和化解冲突的能力，更倾向于权威主义，因此，他是“昏君”和“暴君”的混合体。文正仁对尹锡悦的评价可谓入木三分，道出了尹锡悦发布令人耻笑的戒严令的深层原因。
韩国自1987年实现“民主化”以来再未有“戒严”之说。经历过朴正熙、全斗焕军事独裁时期的老年人对戒严心有余悸，而在“民主化”时代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对戒严普遍感到意外和震惊。面对突如其来的戒严令，与尹锡悦针锋相对的韩国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不仅利用多数席位立即在国会通过撤销戒严令的决议，迫使尹锡悦不得不宣布解除戒严，而且立即定性此次戒严令“违法、违宪”，并立即启动对尹锡悦的弹劾动议案。
虽然第一次动议案在国会因执政党国民力量党议员缺席而失败，但随着国民力量党内对弹劾案出现意见分歧，第二次弹劾动议案在12月14日以204票达到在籍议员（300名）三分之二而获得通过。韩国由此进入“弹劾政局”。不得不说的是，多项民意调查结果显示，戒严令遭到70%以上民众的反对，弹劾案则获得70%以上民众的支持。尹锡悦的支持率降到执政以来的最低点11%，不支持率则高达近80%。自戒严风波发生以来，韩国各地民众不断举行声势浩大的“烛光集会”要求尹锡悦下台。可见人心向背。
戒严已经失败，弹劾能否成功
被一些人称为“自我政变”的戒严令已经取消，意味着被世人耻笑的戒严彻底失败。尹锡悦在解除戒严令时也向民众表示“道歉”。包括代行总统职权的国务总理韩德洙在内的多名内阁成员和军方高官或被拘留，或接受调查，日子不好过。目前，弹劾案已经提交韩国宪法法院。按照规定，宪法法院必须在180天内做出裁决。如果宪法法院通过弹劾案，目前处于停职状态的尹锡悦将立即下台，而如果宪法法院驳回弹劾案，尹锡悦则立即恢复总统职权。参考以前的案例，宪法
法院在2016年朴槿惠总统弹劾案中用了92天完成审理，在2004年卢武铉总统弹劾案中则用时63天。有韩媒分析认为，尹锡悦弹劾案审理时间可能用时更短，因为此次弹劾案因“宣布戒严”引发的政治争议事实较为明确，或将加速审理进程。是否如此，尚需且行且观察。
围绕弹劾案，朝野之间、在野党与尹锡悦之间正在进行一场司法拉锯战。按照韩国法律规定，宪法法院应有9名法官，现在却只有6名，其中2名法官的任期到2025年4月期满，空缺的3名法官应由国会推荐，由总统批准。目前，围绕法官的推荐问题，执政的国民力量党拖着不办，而在野的共同民主党急着要办。同时，围绕现在代行总统职权的国务总理韩德洙是否拥有批准权，朝野也各执己见，互相扯皮。
概而言之，在弹劾案问题上，国民力量党采取了“拖字诀”，共同民主党则是“快字诀”。这里的一个奥妙是，拖得时间越长，对执政党越有利，对在野党越不利。因为一旦弹劾案被通过，紧接着就要在2个月内举行总统选举，从现在的民调结果看，共同民主党党首李在明的呼声最高，而李在明现在则多起官司缠身。
11月15日，在涉嫌违反“公职选举法”的一审判决中，李在明被判处1年有期徒刑、缓刑2年。此案还需二审和终审，其他的官司也将陆续开审。一旦李在明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将失去议员资格和参加总统选举资格。由此可见，朝野之间已经为下届总统选举展开明争暗斗。
尹锡悦也在采取“拖字诀”，而且表明要“硬杠到底”。他利用长期担任高级检察官的条件，懂法律，会钻法律空子，一方面出尔反尔，违反自己做出的“包括其任期在内的国政运行交由政府和执政党处理”的承诺，拒不辞职或“退居二线”，另一方面拒绝接受宪法法院发送的有关弹劾案的文件，拒绝检方和警方的传唤调查，同时拖延组建辩护律师团的时间，并强硬地认为发布戒严令“不是内乱”，而属于总统履行职权范围，甚至还毫无根据地扯上所谓“中国间谍”和中国太阳能太阳能设备“将破坏韩国森林”为其发布戒严令狡辩。
韩国媒体称，尹锡悦的这些举动显示他要“战斗到底，绝不屈服”，将在宪法法院审理弹劾案时亲自出庭为自己辩护。韩国媒体说，尹锡悦“似乎在采取拖延弹劾审理的策略，以争取更多支持者，并为自己在弹劾审判中创造有利条件”。韩国政界人士分析认为，尹锡悦试图将弹劾判决拖延至明年4月18日两位宪法法官任期结束，“法官人数减少对尹锡悦更为有利”。
韩国宪法法院已将审理案件的最少出席人数降为6人。分析人士指出，“6人体制”理论上具备审理可行性，但只要有一人反对，弹劾案就会被驳回，尹锡悦将复职。韩国法律界普遍认为，目前宪法法院中，4名法官持中立或保守立场，2名法官持进步立场，能否6票通过弹劾案是未知数。
韩国政局动荡难以在短期平息
韩国民众的关注点当前正聚焦于对尹锡悦的弹劾能否成功。据韩媒报道，韩国4家舆论调查机构12月16日至18日对全国1002名18岁以上人士进行了问卷调查，结果显示，78%的人认为国会通过尹锡悦弹劾案是“正确的决定”，73%的人认为“弹劾应被批准，尹锡悦应被罢免”，68%的人回答“宪法法院应尽快得出弹劾审判结论”。韩国宪法法院12月24日重申，在6名法官体制下，法院仍能对尹锡悦弹劾案进行审理。由此看来，宪法法院的审理将如期举行。
韩国宪法法院对弹劾案的审理无疑存在两种可能，一是通过，二是驳回。一旦弹劾案通过，韩国将立即举行争夺总统宝座的大选。尽管韩国总统职位被称为“高危职业”“青瓦台魔咒”屡屡被验证，但权欲熏心的朝野政党头面人物大都仍会跃跃欲试，争夺这顶“青史垂名”的王冠。一场相互攻奸，大打出手，分崩离析，合纵连横，社会撕裂的“好戏”就会上演。只有等到新总统上台，这样的“好戏”可能才会暂时平静下来。但不用多久，朝野之间的争斗又会再起。历史早已证明了这一点。这是韩国的政治体制所决定的，难以改变。
而一旦弹劾案被驳回，恢复总统权力的尹锡悦放手打压反对派将是大概率的事情。而在野党也决不会任其欺压，必然会奋起反抗，继续追究尹锡悦宣布戒严令的法律责任，并且在国政运行方面处处设障，使尹锡悦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尹锡悦的日子决不会好过。在此次戒严和弹劾的过程中，尹锡悦实际已失去大部分民众的信任。如果弹劾案被驳回，具有动辄举行集会示威传统的韩国民众决不会沉默，各地的“反尹”示威集会将风起云涌，使当局不得安生。由尹锡悦一手制造的这场戒严风波所造成的政局动荡，将在韩国不断泛起新的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