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人民日报海外版
姚 明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24年12月26日
第 07 版)
开明书店1933年11月第二版《家》
开明书店1938年特制本《家》
盖有8枚印章的《家》
12月18日,由中国现代文学馆、上海市作家协会、巴金故居主办的“美的丰富矿藏——纪念巴金先生诞辰120周年藏书展”在北京开展,展出120种巴金珍贵藏书。巴金晚年曾说,“建立中国现代文学馆是我一生最后一个工作。”他把自己收藏的数千册藏书,众多手稿、书信,以及15万元的稿费捐给中国现代文学馆,其中就包括20世纪30年代创作的长篇小说《家》的各类版本。
巴金的创作举世瞩目,20世纪30年代初创作完成的长篇小说《家》具有里程碑意义,奠定了他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1931年4月18日,《家》(初名《激流》)开始在上海《时报》连载,1933年5月,上海开明书店印行单行本初版,问世至今已有90余年。根据人民文学出版社《巴金全集》编者统计,从初版问世至1951年4月,《家》在18年间共印行32版次;1953年6月,巴金对《家》修改后,该书由人民文学出版社重新排版印行,截至1985年11月的32年间,又印了20版次。正如司马长风在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中对《家》的评价,它是新文学史上拥有读者最多的小说之一。
今年是巴金先生诞辰120周年,让我们一起走近中国现代文学馆馆藏中色彩缤纷的“《家》”,探寻图书版本背后的往事逸闻。
1933年11月第二版:
见证故友情谊
《家》的初版本问世后很受读者欢迎,被抢购一空,半年就再版了。1933年11月的第二版,发行者为杜海生,美成印刷公司印刷,书价为大洋一元七角,在上海开明书店及广州、南京、北平、汉口、长沙等地的开明书店分店销售。
这版《家》是现存中国现代文学馆巴金藏书文库中的最早版本,由巴金亲笔签名赠给中国现代文学馆。在这本《家》的最后一页上,有一段钢笔字题跋:“一九三四年八月二十九日和巴金同往开明,他买了此书送我,我费了三天看完了。读完此书,我对他似乎更认识一点。河清 九月一日”。“河清”是巴金的朋友黄源的“字”,从题跋文字可以看出,这是黄源一口气看完《家》后的有感而发。后来此书又机缘巧合地回到巴金手中,在这行字旁,巴金写下:“看到河清的字,感到亲切。”这句话的笔迹与扉页题赠相同,系巴金晚年笔迹。当他重新翻看这本书,睹物思人时,或许几十年前两人一道去开明书店买书、赠书的情景又浮现于眼前。
开明书店第四版:
批注保存珍贵史料
巴金藏书中有一本1935年开明书店第四版《家》,封面题:“这是第四版 十版代序缺”。此书有600多页,巴金本人在其中200多页上留下了修改与批注手迹,这些修改痕迹成为后续版本修改的重要参考,有的修改痕迹直接体现前后版本的差异,有的修改痕迹则没有在后续的版本中得到印证,折射出巴金在《家》的修改、校对与定稿过程中心态的转变。更为珍贵的是,书中留下随感式的阐释性批注,是最贴近作者内心的表达。在书的首尾空白页中,有很多小说中未曾精确刻画的内容,比如巴金成都家的地理草图、觉新年谱、《家》中主要人物的辈分表、行花酒令宴席的座次表等,可以说是一份珍贵的写作“备忘录”。
这些罕见的手迹资料,不但在初版的《家》中看不到,在后续版本中也没有直接体现,它们是巴金以作者与读者双重身份阅读《家》时留下的,是探索作家创作思路的珍贵一手资料。正因其稀见与珍贵,巴金将该书捐赠给了中国现代文学馆,中国现代文学馆作为手稿类馆藏一级品进行保存,后被国家文物局评定为“国家一级文物”。
修正一版特制本:
精致的善本
1938年1月,开明书店正式印行了《家》的修正一版。1938年3月,“激流三部曲”第二部《春》出版发行,开明书店为此特地为巴金装订了特制本送给他,其中《家》的外壳封面用的是浅褐色的绸缎面,刺绣以深褐色的五角枫叶为图案,封面无字,只是书脊有一烫金“家”字。
《春》的外壳封面选用浅绿色绸缎面,配以茶绿色五角枫叶图案,封面同样无字,书脊烫金“春”字,典雅醒目。后来到了1940年4月巴金的《秋》出版了,开明书店又为《秋》做特制本,硬壳封面用的是中国传统的龙凤呈祥图案,似乎是讽喻高家终将没落的结局。开明书店为巴金特制的“激流三部曲”版本可以说是“稀见善本”,珍贵程度可想而知,如今这三部特制本保存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巴金藏书文库中。
人民文学出版社插图本:
图文并茂,相得益彰
新文学作品在出版中渐渐形成了利用插图提升阅读效果的传统,如1939年开明版丰子恺绘《漫画阿Q正传》,丁聪绘《鲁迅小说插图》,刘幌绘《子夜之图》。巴金的《家》也有插图本,为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1月北京第2版、北京第13次印刷的《家》(插图本)。此版的文本以1953年6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初版本为底本,加入插图而成。中国现代文学馆巴金藏书中藏有一本,巴金在扉页先后两次写道:“赠济生 巴金”“这是唯一的中文插图本 金”。济生是巴金的弟弟李济生。此版《家》硬壳精装,白色封皮褐色书脊,封面上方中央有一个红色的菱形色块,内有一隶书“家”字,下面是巴金的手书签名,整个设计朴素大方,颇具特色。
该书插图由流旦宅绘制,“流旦宅”即著名绘画大师刘旦宅。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向国家文物局申报的文物定级名单中,一幅“1963年刘旦宅画曹雪芹读书像(郭沫若题字)”与“1944年李可染画赠阳翰笙《瀑布与牛》”“1951年齐白石画赠老舍《蛙声十里出山泉》”“1962年傅抱石画赠刘白羽《湘夫人》”一起被国家文物局定为“国家一级文物”,足见其画作之价值。刘旦宅为《家》作了7幅插图,均采用画家本人擅长的水墨技法。
巴金本人在扉页题注称“这是唯一的中文插图本”,因为落款没有留下时间,题注何时所写难以确定,然而即使在当时来看也并非“唯一的中文插图本”。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唐弢藏书文库中存有另一插图本的《家》,为1941年8月万叶书店出版,由费新我、钱君匋绘图,出版于1941年的上海“孤岛”时期。“唯一”的说法,或许是巴金的误记。
经典作品加上大师画作可谓锦上添花,后来1978年外文出版社《家》、2008年香港文汇出版社《家》、2021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家》(中国现代名家名作插图本:刘旦宅插图本)都使用了插图。
四川人民出版社文集版:
《家》的“最终定稿”
巴金对作者修改自己的作品,观点十分鲜明:“关于修改作品,有人有不同的看法,可是我坚持作家有这个权利”,“倘使改的不好,读者不满意,可以写文章批评,但是谁也不能禁止作家修改自己的作品,规定以初版本为定本”。
《家》的修改大约有10次,直到1982年7月四川人民出版社开始出版十卷本的《巴金文集》时,巴金依然在修改,但这次改动就“微乎其微”了。1984年12月,巴金在为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发行的《激流三部曲》所写的序中明确说道:“一本《家》我至少修改过八遍,到今天我才说我不再改动了。”正如其所说,后来《家》的再版再印与收入全集等,都以1982年7月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十卷本《巴金文集》第一卷《家》为底本。至此,巴金完成了对《家》近半个世纪的修改修订。
“信手拈来”的印章本
在巴金捐赠给中国现代文学馆的藏书中,有一本平平无奇的《家》,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出版发行的一个较为常见的版本。但翻开书页,就会发现它的不同寻常之处:8枚鲜明醒目的红色印章,除去1枚“中国现代文学馆巴金藏书文库”印章是文学馆业务用章外,另外7枚均为巴金“名章”,计有“巴金藏书”印章1枚,“巴金”印章4枚,“芾甘”“李芾甘印”印章各1枚,这7枚印章都在他的藏书中出现过。巴金有通过扉页印章为图书分类的习惯,这一页印章十分齐全,猜想或许是某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巴金悠闲地整理自己的藏书,一时兴起,找出家中所有印章,在此书的扉页上一一加盖。如此多的名章盖在《家》上,也从侧面凸显了作者对这部作品的看重。
《家》的创作使巴金从徘徊和寻觅中走了出来,这部作品对巴金整个创作生涯和人生旅程都有非凡的意义。《家》是以反封建专制为主题的作品,从它诞生之日起,就如一把尖利的长矛刺向中国几千年的封建营垒。数十年中,它和它的主人经历了岁月的风霜雨雪,这柄长矛在作家的磨砺下更加锋利。每一次的修改都使书的内涵不断深化,艺术日臻完美。《家》版本的演变清晰地呈现了巴金思想轨迹和创作技巧的变迁,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领域的一座富矿。
(作者单位:中国现代文学馆,本文配图由该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