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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自有一种特别的离愁别绪。时间就像一架人生必经的廊桥,对生者而言只是一段经历,对逝者而言却是永恒的定格。事实上,逝者不仅定格了时间,也重塑着某种特定的集体记忆。告别并不总是面向过去,也面向未来。那些远去的背影里,有当下生活的映射,也有对未来生活的指引。

冲击与唤醒

总有一些离别是猝不及防的。正如12月22日,朋友圈里就出现了数条痛心疾首的信息:“刘元大哥走了……”。这位数十年与崔健站在一起的萨克斯手,原来就生活在错综交叉的朋友圈层之间。而告诉我们这一点的,却是永别的时刻。

因为患病已久的缘故,至为亲近的朋友或许已经对他的离去多有心理准备,公众则完全没有防备,只会在听闻消息的那一刻接受怆然的冲击。

艺术家老五向我谈及刘元,一个不仅仅隶属崔健乐队塑造时代记忆的萨克斯手,以患病之躯身体力行地推广爵士音乐,对大陆的爵士文化有着不可磨灭的一己之力。刘元的生命里有着所有摇滚爱好者的集体记忆。

每个人都活在一定范围的集体记忆之中。怆然的告别,即是怆然的冲击。而这份冲击也是一种唤醒,让记忆里的那个人重新回到鲜活的生活现场。逝者已逝,生者则在追忆与追思中重新找寻曾经的悸动,重新打量彼时与此时的同于不同。所谓盖棺定论,是对逝者的终极评价,更是生者自我认知的最后一次校正。

告别是一种冲击,更是一种唤醒。很多时候,即便是一些声名显赫的人,也并不长久活跃在我们的生活视野和精神世界里,当他们离去之时,总会重新激发我们内心曾有的那份经历以及由此烙印的情感,唤醒一种长久的悸动。

比如李政道。李政道毫无疑问是一位地位卓越而又影响广泛的学者、大师。以31岁的年龄与杨振宁一起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成为首位获得诺贝尔奖的中国人……历史赋予他至高无上的地位。但也毋庸讳言,除了中小学课本里的认知,很多人并不长久关注他。他也并不像杨振宁那样长久活在公众视野之中。

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对他的怀念与追思。从很大程度上说,李政道以一己之力重树了国人的科学自信。1957年,一位31岁的中国人获得了诺贝尔奖——试想,这该是怎样一种轰动啊!一个媲美爱因斯坦的中国人,就此走进教科书鼓舞着一代代人的求学之路。

学术的影响囿于圈层,世俗的价值却遍及大众。李政道是学术之神,更是大众之神。对于他,人们甚至不需要了解其“宇称不守恒”理论究竟为何,也不必深入了解他对中国科学的贡献之大。单单“李政道”这个名字已足供大众膜拜。

8月4日,李政道辞世,享年98岁。

温情的抚慰

也不是每一种告别都让人痛心疾首。所谓花开有时、人有聚散,有时候告别也会表现为一种温情,就像是暗含着彼此心照不宣的慰藉力量。

11月24日,叶嘉莹先生作古,享年100岁。国人素有“喜丧”之说,以示寿终正寝的人生期许与生命满足。在叶嘉莹先生离世之后,我们可以看到,不同的人纷纷示以不同形式的悼念与惋惜,但整个情绪自有一种哀而不伤的缓和与从容。

叶嘉莹一生倾注中国古诗词的研究、创作和教学工作。在其身后,有关其学术研究成果价值地位的讨论,也曾引发一些争辩。事实上,叶嘉莹不单单是学术的,更是常识的。尤其是其晚年,回归祖国大陆之后,她倾心教学,以老迈之躯矢志不渝地投身于讲座、报告甚至是文化主题节目,对古诗词文化的普及推广工作,影响卓越。或许,立身于学术,而不囿于书斋里的自得其乐,才更符合叶嘉莹的自我期许。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在漫长的生命旅途上,叶嘉莹的名字家喻户晓,人格形象倍显温婉。中华优秀传统诗词是什么?如果说是文化的自信、表达的自得、人生的自洽,那么,叶嘉莹的一生,不正是这样一份从容而又自信的模样吗?

达成期许,活出精彩。很多时候,我们对于一个人的认知都只能通过一个片段来揣摩、一个窗口来窥探。比如齐邦媛。一本《巨流河》拨动了无数阅读者的心弦,《巨流河》也成为我们认知齐邦媛的机会和窗口。

齐邦媛是在80岁高龄之时动笔写作《巨流河》的。一则颠沛流离的家庭故事,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记忆。或许,也只有在“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平淡之年,才能以如此平静的表达述说如此惊心动魄的人生经历。齐邦媛和她的《巨流河》不仅为我们提供了新的历史视角,而且以行为本身为我们树立榜样。

齐邦媛逝于今年3月,享年亦是100岁。

叶嘉莹和齐邦媛生前都曾任教职,矢志于学术知识的传承传播与教育事业。教学相长在她们身上是典型而又深刻的。尤其是在这个信息纷杂的流量时代,知识本身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知识的传播和传播知识的人。叶嘉莹和齐邦媛皆无愧于师表。

新的出发

人生在世,是物理的也是精神的。当死亡发生,肉身不复存在,便彻底变为了精神的镌刻,活在别人的追忆与思念里。所谓向死而生,死亡是确定的,不确定的是死亡的时间。每个人所能做的,乃是不留点憾在人间。

不留点憾,谈何容易。功成名就如宗庆后者,大抵也难言未曾留有遗憾吧。

2月25日,这位数度登榜首富的卓越企业家,因病离世。其生前,声名显赫。而其死后,似乎也并不平静。先是一桩被坊间演绎的商战情节,把娃哈哈和农夫山泉这两瓶素有渊源的水,卷入汹涌的舆论漩涡。宗庆后和钟睒睒两位创始人的往日交情,被无厘头的编排与杜撰。一时间,钟睒睒被网暴,农夫山泉被排斥。后有其女接班风波,又是一番难以言说的乱象。如果宗庆后在世,也断然不会允许事情如此吧?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在接踵而至的纷争之中,宗庆后作为事实上的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代民族企业家的精神价值,是被淡化与模糊的。在商业文明至为重要、民营经济发展亟需再度发力的当下,这种淡化与模糊的损失是不可低估的。

相形之下,一个普通人的悲壮之死,更能激发起人心的波澜。他就是来自山东宁阳的“平民英雄”栾留伟。

这个淳朴善良而又勇敢至极的年轻父亲,在陪伴女儿出游期间,见有两名少年落水,随即挺身而出见义勇为。两名落水者得救了,救人者却沉入了水底。当这一消息被传开,世人内心的柔软广受触动。栾留伟生前经营的火锅店,很快挤满了四面八方的“食客”,他们试图以朴素的方式送上纯真的慰藉。一时间,网络之上对英雄的致敬、对英雄家人的慰问超过了15亿人次。

人生最难乃是舍生取义。临危不惧、慷慨赴义是一种高企的英雄标杆。平凡人栾留伟的不凡之举是英雄之举的生命表达,更是对世人期许道义的无尽抚慰。他的义举托举起了两个生命,更托举起了普遍的价值期许。

不是每个人都有轰轰烈烈的人生,但每个人都可以是时代精神的创造者和时代丰碑的熔铸者。栾留伟生而普通,他的文化力量却由此直抵人心,呈现出至高无上的稀缺价值。他走了,他的精神力量,必将激励更多人砥砺前行。

(大众新闻记者 石念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