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年父亲走了,忍着痛却带着笑走的。

肠癌,是一种发作起来能疼死人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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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连止疼药都不管用,疼的他生生用牙将病床的栏杆都咬断了。

但面对我娘的时候,无论多疼他都能面无血色的露出很安心的笑容。

我知道他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就是不想让我娘知道他疼,为他担心。

一辈子俩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我爹在我娘面前从来不想暴露他任何软弱。

去世前我娘一直守在他身边,纵然我能看出他疼的极为难受,但依旧是坚持着不发出一点声音,也始终挂着笑看着我娘,我娘拉着他的手说孩他爹,要是难受你就叫几声,我爹还是笑着摇头,说不疼、不疼,就是担心我走了你咋办?我娘说会照顾好自个儿,我爹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爹是四十年代末生人,生在黎明前的黑暗时刻,从记事起就在红旗下、春风中成长,那时候的他跟大多数农村孩子一样,虽然生活艰苦却无忧无虑,就算是饿着肚子也一样开心快乐。

五九年我奶奶生病,再加上自然灾害爆发,我奶奶因为没钱看病加上营养跟不上离开了。

我爹就和爷爷一起生活,俩人吃过的苦一般人听到都要落泪,那时候村里好多人都出去逃荒要饭,我爹和爷爷也是一样,拿着棍和破碗就踏上了求生之路,饿极了甚至去公厕掏过蛆虫。

后来我爹一个人回到了家乡,爷爷终究是没能回到家,我爹说是淋雨后得病死的。

我爹只带回来爷爷一条裤子,然后穿着那条裤子在村里再次开始了生活。

那时候他才十四岁,由于独身一人,所以很多人都瞧不上他、欺负他。

一转眼到了六十年代末,我爹二十来岁了,依旧是混的不上不下。

一间破草房、一张破木床,家徒四壁啥都没有,媳妇更是不要想。

可他还是挺能吃苦挺肯干活的,在生产队每年都能拿到最高工分。

只是却没太大用,生产队太穷,就算一年拿满了工分依旧是没有钱。

我娘和我爹是同村,家庭条件要比我爹好很多,我姥爷在生产队养牲口,灾害年间稍微让牲口省一口吃的就够几口人吃了,我娘也是个利落的,虽然上无兄弟下无姐妹,可人缘相当不错。

她在六几年十几岁的时候就是生产队的骨干,先锋队的铁娘子,人人见到都得称赞句巾帼不让须眉,也因此赢得许多年轻人的追求,让我娘也养成了稍微有些自大和强势的性格。

她跟我爹基本上没啥交集,如果要交集也是生产上的,我娘是先进同时也是小组长,只要我爹分到她那一组,保证就得被我娘天天撵着屁股嚷,就算是干得好也一样要被嚷。

转眼到七十年代,我娘喜欢上了一个插队知青叫王志军,俩人好的跟一人似的。

那王志军大城市出来的,干活没一套,论起油嘴滑舌却相当有本事。

都经历过年轻,都有过少女情怀,我娘在甜言蜜语之下迷失了自我。

犯了许多年轻人都会犯的错误,关键这个错误还被很多人给看到了。

当场气得我姥爷差点吊死在枣树上,而王志军却直接吓跑了,跑到哪无人知晓。

我娘也知道所托非人,可名声也毁掉了,后悔也来不及,哭着求姥爷能够原谅她。

日子总要过下去,73年的时候我爹已经二十五,农村这个年龄没结婚几乎已经注定要打光棍,我爹也在这一年将家里那间茅草房推掉重新盖了两间穿靴戴帽的瓦房。

也是在这一年,媒人找到姥爷,说闺女这么大了,不能总在家留着,就说我爹也没娶媳妇,想要从中牵个线,我娘当时有些不乐意我爹,说我爹这人太傻,被姥爷给骂了一顿。

名声都毁了还有什么资格选?有人要就不错了!我姥爷就把我娘做主嫁给了我爹。

刚结婚那会儿,我娘还是瞧不上我爹,觉得他太窝囊,动辄就跟我爹嚷嚷,我爹也有点脾气,可却不舍得跟我娘拼的死去活来,所以那时候打架我爹都是被我娘打。

就算到我长大,村里妇女还依旧偶尔会提起,我爹被我娘撵到街里,骑在身上打的事情。

可我爹始终没有怪过我娘,在他看来能娶到我娘当媳妇,已经是八辈子积德行换来的了。

我娘是名声坏掉了,但却是个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女人,胆大心细、勤劳能干,无论年轻时候跟我爹怎么吵吵打架,该一个女人做的事情都会去做,洗衣服做饭、缝缝补补、照顾男人都会去做,就是偶尔脾气上来才会跟他动手,有了我娘进门我爹再也不用十冬腊月穿露着棉花的破袄,也不用一年四季穿着露脚指头的破洞鞋,这些我爹都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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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心里更是明镜似的,知道我爹面上不说、心里是疼她的,只是依旧会嫌弃他窝囊,经常急眼了就吼他几嗓子,说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家里女人跟你这么闹,你就不能甩她两巴掌?想到跟你这样的窝囊男人过一辈子我就烦透了。

但日子还是照样过,我爹依旧是老实巴交,我娘说啥就啥,避免惹她生气。

到底我爹有多疼我娘呢?可以从几件我爹为我娘做过的“惊天动地”的大事说起。

1975年,我娘生了我姐之后就生了病,当时家里穷的叮当响,我爹背着我娘到处去看病,可花了很多钱、吃了很多药都不管用,连我娘自个儿都没信心了,已经把身后事都偷偷安排了。

我爹依旧坚持要给她看,就算我姥爷劝说都不听,到处借钱,到最后借钱都借不出来了。

我娘躺在家里,我爹每天会找个地方偷偷哭一场,然后再想办法去借钱,总要把我娘的命给保住才行,总不能让我姐还没懂事就没了娘。

有天我爹到县城找零活,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他就蹲在供销社门口哭鼻子。

不知道咋想的,看到供销社人少就走了进去,看到人家柜台收银的下子就动了手。

窜进去抓了一把毛票就往外跑,可没跑出门就被销售员给堵住了,又喊顾客一起把他给摁在了地上报了公安,公安一来看我爹手里就拿了三块七毛钱,也是不知道该说他傻还是楞。

可毕竟抢劫是大事,县武装部都惊动了,把我爹绑在路口的电线杆上,然后通知了公社来人。

公社也是被我爹的举动闹得火冒三丈,但还是问咋回事,我爹说家里媳妇生病快不行了,就想拿点钱给她看病,就算枪毙我也认了,能不能求你们让我给媳妇买点药托人带回去?

当时的社会环境虽然管控比较严,但对普通老百姓还是相对宽容的,公社和县里听到我爹这么说也有点犯难,说实话抢三块多钱还够不上枪毙,就是性质比较恶劣一些,风气肯定是要打压。

公社领导提出要不让他们大队过来人问一下,看看是不是家里真的比较困难?县里也同意了,大队就来了人,一说我爹家里情况确实如此,大家还是比较同情我爹遭遇的,就跟公社和县里求情,说要是把他给抓了,那他媳妇和孩子就没活路了,不如让我们带回去教育改造吧。

最后我爹就被大队干部带了回去,名义上是劳动教育改造,其实跟正常的生活没区别。

为了这件事公社还专门下来人,给我爹送来二十块钱的慰问金,让他先拿着给娘看病。

说来也是凑巧,下来的干部打听了病情之后,说跟他一个亲戚当初的病症差不多,当时是找隔壁公社的老中医看好的,不如带我娘去那里看看,我爹就拉着车走了二十多里去找老中医看病,只花了一块八毛钱就把我娘的病给治好了。

我娘病好后听说我爹为她抢供销社,那是气得火冒三丈,霹雳吧啦的骂了他好几天,说还真不知道你这么出息,竟然连公家的钱都敢抢,你长了几个脑袋够砍的?

但骂归骂,我娘也真正知道我爹多在乎他,从那之后我爹就再也没自个儿做过饭,我娘就是再忙都会每天按时按点的让他吃上饭、穿上能出门见人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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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家里实在是太穷了,我的出生让家里负担更重。

我娘见人家都偷着去做买卖,她也动了心思,担着枣到县城去卖。

第一次没卖出一半就被民兵给抓了,好在是第一次,人家没为难又把她放了。

可确实卖到钱了,我娘就到处打游击,卖完这个卖那个,反正一点都不肯歇着。

我爹劝她好几次,说投机倒把走资要不得,被抓住那就是事,我娘却说你有本事把家养起来,我也不必冒风险去搞投机倒把,当然这是气话,我爹那年身体不太好,我娘也是想减轻一些他的压力,顺带家里确实需要钱,没钱在哪个时代都过不下去。

只是好运气不能始终相伴,我娘又被抓了几次,到最后一次人家要没收她的东西和钱,我娘不乐意了,就跟民兵吵吵起来,最后竟然动了手,把民兵队长给抓了个满脸花。

得!我娘被拘留了,我爹听说后步行走到县城,想要把我娘给接回来,可人家说我娘的性质比较恶劣,投机倒把加打人,肯定要受处罚的,准备关她十天然后送“学习班”改造俩月。

我娘那就是我爹的心尖子,哪里舍得让她受这样的罪?更别说“学习班”的劳动改造,干的都是重体力活,我娘哪里受得了俩月?我爹好说歹说人家就是不松口,他就蹲到拘留所门口想办法。

到了晚上人家都下班了,我爹提出要看看我娘,反正可怜兮兮地,人家公安同志也就答应了,安排他们在一间空屋子会面,那时候的拘留远没有如今这么严格,还是相对比较宽松的。

我爹见到我娘头发都是乱糟糟的,当时就哭了,弄得我娘还安慰他半天,说啥事没有,就是没地方梳头洗脸,我爹说家里不能没有你,我要救你出去。

我娘问咋救?我爹说你一会就跟我跑,我看了外面根本没几个人。

我娘不敢,说这会坏事的,我爹说没事,大不了到时候我替你,家里孩子离不开你。

后来也不知道我娘是被关迷糊了还是咋回事,就跟我爹出来了,刚要离开就被看门的看到了,然后就是一场追逐,我爹又是跑又是跳,又是翻墙头、又是跳河的,总算是成功把我娘带回了家。

当然也闯了大祸啦,当天晚上就有一百多民兵来到村里抓人,我爹让我娘带着孩子藏起来,出去说把我带走吧,我媳妇要照看孩子,她犯得啥错我这个大老爷们都替她担了。

公社来的人和大队干部也帮着说好话,最后民兵把我爹给抓走了,半年劳动改造才给放出来,回到家就被我娘给甩了一巴掌,然后就抱着我爹哭,说你是不是傻?本来几天的事愣是住了半年,我爹嘿嘿傻笑说我皮糙肉厚的,再住半年也没啥,你不行,你身子骨弱,一天我都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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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79年,市场放开了,我娘就各个集市去摆摊,我爹在生产队干活,日子很快见到了曙光,家里养了猪、养了鸡,生活也慢慢的好了起来。

到了八十年代中期,我娘开始倒腾农药、化肥、种子,后来又开了门市,生意做的热火朝天,我爹也去帮忙,每天拉着板车给人送货,眼看着小日子就要过起来了。

谁知道有个南方人带了一批种子过来,跟我娘说这是哪个大学的专家研究出来的新品种,已经经过验证希望我娘卖这种子,我娘一听还挺好,价格也合适,那就卖呗。

谁知道那是假种子,长出来的玉米还没胡萝卜大,再想找那南方人却找不到了。

减产严重的人自然要找我娘赔,有些脾气暴躁的当场就跟我娘动了手。

我爹一看这还了得?从店里抓了根杠子就冲了出去,把那人给打倒了。

伤人了自然要惊动公家,我爹被拘留了一个多月才放出来,面对一大堆的赔偿,我爹还宽慰我娘说没事,咱还年轻,大不了用后半辈子还给他们就是了。

当然也没那么夸张,不到五年我家就把欠的债给还完了。

也是赶上了好时候,做的也是风口上的生意,挣钱还是能挣到的。

再说大家伙也都知道我娘也是被骗的,冲动过后也没有逼着我们还钱,该从我们家拿药还是拿药、该拉化肥还是拉化肥,大不了抵账就是了,账也就还的更快一些。

我娘是个有想法敢做事的,我爹一辈子只要不是遇到我娘有事,就是小心谨慎、谨小慎微,为此俩人也没少吵架,我娘嫌弃我爹窝囊,可嚷过之后依旧是在一起过日子。

一晃就是几十年,什么沟什么坎他们都过来了,日子也过得让他们自个儿都不敢想象。

我爹还是老了,却依旧有哪不舒服也不想让我娘和我们操心,终于还是憋出了个大病。

我娘要为他治疗,我爹却不肯,说都这岁数了,再花钱去看病能有啥意义?白瞎钱!

后来还是我娘哭了,说你心疼钱就不心疼我?要是你走了剩我一个人谁欺负我咋办?

我爹才答应去医院,一检查已经是晚期,而且还是肠癌,算是最折腾人的毛病之一。

最终我爹还是走了,那段时间我娘情绪特别的低落,经常会拿着我爹的照片流眼泪。

我知道我娘在这大半辈子里面还是爱我爹的,当然我爹可能对我娘的爱更多一些。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其中一个走在前面都是难以接受的。

每当我们劝说娘的时候,我娘都会强打起笑容说没事,人老了谁不得死?

怕我们担心还跟我们讲我爹做过的那些荒唐事,说着说着自个儿就忍不住了,回到屋里偷偷摸摸的哭一会儿,弄得我们心里也怪难受的!可生老病死,就算我们再孝顺也阻挡不了。

只能是多抽时间陪着我娘,让孩子多跟她说说话,好让她能少想一些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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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大半年过去,我娘也缓过来了,只是偶尔还是会呆坐在那里楞一会儿。

我媳妇说这也是免不了的,过一辈子了突然少一个谁能心里好受得了?

倒是爹一辈子这么疼咱娘,是我真没想到的,你也得跟你爹学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