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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侣行》是过去十几年很受欢迎的一档探险节目,由一对青梅竹马的夫妻拍摄和制作。

他们完成了很多属于中国人的第一次:第一对在世界寒极奥伊米亚康露营的中国情侣;第一对绳降至马鲁姆火山的中国人;第一对驾驶帆船抵达南极、完成极地婚礼的中国情侣等等。

《云上六万里》这本书里,记录了一次“飞机自驾游”的环球旅行。他们从四十岁开始学习飞行,一起在阿拉伯海的上空寻找月亮,一起参加缉毒行动…… 四大洲、三大洋、四过赤道、六万公里,每个极端之地所遇到的人与事,都让他们更加看懂自己。

本文摘选自《云上六万公里》,经出版社授权推送。小标题为编者所拟,篇幅所限内容有所删减。

01

“飞了这么远了,就说明快到家了。”

清晨的温度还没升上来,“超级白”很给力没趴窝,顺利起飞。今天我们将在飞过尼罗河和东撒哈拉沙漠之后告别非洲,再跨越红海回到亚洲。

“这一段路会很神奇,”我对大伙儿说,“咱们会看到非常奇特的地貌组合。现在咱们在苏丹大草原上,一会儿就到撒哈拉沙漠,然后还能看到红海。”

尼罗河两岸的草原泛着绿意,向我们表达着非洲不只有黝黑和枯黄两种色彩;再往前走,便是东撒哈拉沙漠,天蓝地黄,寸草不生。这抹黄一直陪伴着我们飞到红海上空,才被湛蓝色所替代。

狭长的红海像道宽广的大门一样,越过了它,我们便从非洲进到了亚洲,然后飞入“幸福沙漠”沙特阿拉伯。

在这里,眼底的颜色不再单调,虽然沙漠黄还是主色调,但是被田园的绿色、水泊的碧光所点缀,条件反射浮现出白袍、红巾。

在利雅得,我们的出行规格瞬间也提升了。住宿的旅店从沿途的小旅馆、公寓变成了豪华酒店,世界各地的美食在这儿也都能被找到。

下一程,又是刷新“超级白”认知的一天,我们将飞往阿联酋的迪拜,落地阿勒马克图姆机场。

从利雅得飞往迪拜的这段航程,我们第二次在飞机上见到了壮观的沙尘暴。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的北京时常有沙尘暴来袭,那会儿人在地面,身在其中,只能感觉到它的混乱、模糊和脏。换成从天上的视角再看沙尘暴,这种自然灾害看上去竟然给人一种甚是壮观的感觉。它发生在沙漠中,更是力量感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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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越红海之后,遇到的沙漠风暴

除此之外,我们还在沙漠上空看到了浓浓的一层霾。它没有云那么白,没有雾那么淡,就像是一大摊污渍洒在了天空上。

奢华迪拜已经近在眼前,波光粼粼的波斯湾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烁着白光。很快,哈利法塔、帆船酒店等地标建筑都出现在视线里,我们甚至直接掠过了棕榈岛上空。

停留两天之后,我们告别迪拜的奢华风光。我们将从这里启程前往巴基斯坦的第一大城市卡拉奇。

飞出阿联酋领空之后,我们跨越了伊朗领空的一段狭长地带,飞到了阿拉伯海之上。

“齐活儿了。”我对大伙儿说,“这一趟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三大洋咱们全部飞了一遍。”

“还有四大洲,”梁红接话道,“亚洲、北美洲、南美洲、非洲。”

“不容易,”小白感叹,“居然已经飞了这么远了。”

“飞了这么远了,就说明快到家了。”我也有点儿感慨。

飞着飞着,居然就飞了这么远。虽然做了那么久的准备,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学飞行、改飞机,虽然出发的时候怀揣着要完成中国人驾驶中国飞机进行第一趟环球飞行的梦想与目标,可是从哈尔滨出发的时候,在每一站飞行的时候,我并没有笃定的决心和一定能完成环球飞行的信心。

或许我们会被白令海拦住;或许我们过不了大西洋;或许一颗螺丝松动,一处机械故障,我们就要被迫返航;或许遇到一团积雨云、一股强气流,我们就跌下去了……

这些状况,我们都遇到了,每一次都可能提前终结我们的环球飞行征程,甚至让我们丢掉性命。但是,我们每一次都成功地克服并跨越过去了。

阿拉伯海上空的最后一丝亮光散去,我们再次迎来夜航。

比较幸运的是今晚阿拉伯海上空的天气很好,只有很薄的云。从天刚黑下去那会儿开始,开了仪表飞行之后,梁红就不时地探头在天空中寻找月亮。这一程已经是我们的第五次夜航了,但我们一次都没有在天空中遇见月亮,不得不说是一件憾事。

像寻隐者不遇似的,直到我们已经能够看见地面卡拉奇的灯光了,月亮还是没有露面。

我宽慰梁红:“这事儿不能刻意而为,等咱们不找它的时候,没准儿它就自己升上来了。”

“但愿吧。”她有点儿失落地说,“不过咱们没剩下几站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夜航的机会。”

“傻丫头。”我说,“放心,我能带你摸云彩,就一定能带你在天上看月亮,伸手摘星星。”

梁红张嘴甜笑,她吃我这一套哄。

根据塔台指令,我们稳稳地降落在卡拉奇机场。虽然还没回到中国,但是落地巴基斯坦,心里就莫名其妙觉得亲切、踏实。

黎明时分出发的时候,我还特意看了看东边的天空,如果月亮这会儿还挂在那儿的话,多少能弥补梁红的些许遗憾,可惜灰暗的天空中依然空空如也。

走完再熟悉不过的流程,“超级白”迎着日出爬上了天空。我们一路往南向孟买飞去。

这一路飞得波澜不惊,天气淡定,飞机淡定,我们的心里更淡定。路上遇到一股顺风,我顺势给油,把地速推到了每小时334公里。这又是一项我们的新纪录。

赶在落地许可过期前两小时,我们顺利落地孟买机场。在孟买住了一宿。晚上看第二天的航线气象图,图中显示印度中部下午有雷暴天气。我们明天又得赶路了。

“你们得飞快点儿,航路上有雷暴。”代理公司通知。

已经飞到祖国跟前了,我有意识地去尽量避免发生意外。除了飞机故障之外,规避险情的最好办法就是避开一切的不利天气。

出发前回到机场停机坪一看,我们昨天费劲巴拉地推着挪出来的隔壁停机位空空如也,并没有停飞机。

顺利但是不顺心地从孟买离场,我们往东直奔印度中部城市那格浦尔。这一段我全程油门都给得很足,基本就是满速飞。到达那格浦尔机场的时候,天空一团和气。不错,这回我们跑到雷暴天气前面了。

在这里短暂经停之后,就起飞转场印度的加尔各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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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过棕榈岛

不知道是回到亚洲之后老天爷眷顾,还是“超级白”也回家心切,这几程我们都飞得非常顺利,没有遇到糟糕的天气,飞机性能也一直维持得很棒。

路上小白跟我闲聊:“老大,这一趟‘超级白’也折腾得够呛。回去了,飞机你打算怎么弄?”

“让它光荣退休呗。”我说。

“怎么退休?”小白好奇。

“现在还是秘密。”我说,“我给它找了个好去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跟印度说再见,咱们要去东南亚了。”当“超级白”离开加尔各答机场飞到孟加拉湾上空的时候,我对梁红说。

梁红一边维持着飞行姿态,一边说:“老张,我问你个问题。你说,怎么才算真正意义上的‘超级白’回家?是进了中国就算呢,还是到了北京或者哈尔滨才算?”

“当然是进了中国就算。”我说,“北京是咱们俩的家,哈尔滨是‘超级白’身份证上的家。但是,我们这次出来要做的事情是什么?是中国人驾驶中国制造的注册在中国的飞机完成环球飞行。听到没?中国飞机,这才是‘超级白’真正的户口本儿。”

我们要把“超级白”变成第一架中国制造的完成环球飞行的飞机。

脚下是平静的孟加拉湾,天上的我们心情却没法儿平静。还有最后两站地,我们就回国了。转眼三个多月过去,越到家门口,越泛起乡愁。

最后的这几程一直飞得很顺利,我们在飞机上操控驾驶,精神没那么紧张,但总是容易分神,想起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然后便心潮涌动,开始多愁善感,伤春悲秋。

“我看见机场跑道了。”梁红说。

我伸头向下看去,缅甸首都内比都已经近在眼前,但是并没有看到机场的跑道。我说:“你什么眼神,这都能找到跑道?”

“太阳下有点儿反光。”梁红说着,抬起左手指给我看,“那道白色的光看见没?那就是跑道。”

这回瞅着了,小白那边也实时传来塔台的进场指令。

一通标准化操作,顺利落地内比都国际机场。那会儿我其实真不想停,要是航线能现场批下来,我们就直接转场飞几个联程,跨越泰国、老挝、越南,一口气飞回中国去。

这会儿在国外等待的每一刻,都让人心急如焚。之前,每一趟都飞得很累,落地了总嫌休息的时间不够,第二天又要起早赶路。到了这儿就睡不着了,眼巴巴地盼着航空代理公司早点儿把航线和落地许可发过来。

在缅甸度过煎熬的一夜,我们离场前往在国外的最后一站——老挝万象瓦岱国际机场。

起飞后,平时轮流执勤、睡觉的后舱的几人,到了今天这最后一段航程,都绷不住了,也没有困意了,大家开始胡诌乱侃,互相逮着开涮。

这样也好,让这最后的一段路显得不那么漫长。

稳稳地完成在境外的最后一次降落,把“超级白”停在了万象瓦岱机场。到了这儿,我们所有人干什么、说什么,突然都不自觉地把“最后”俩字加上。那种归心似箭的心情,溢于言表。

进入亚洲后顺畅了一路,在归国前的最后一站,“超级白”终于又出了毛病:液压系统漏油。

这家伙还真是“有始有终”。还记得我们出国的第一站,落地南萨哈林斯克的时候,就是液压故障导致刹车失灵。现在到了回国前的最后一站,还是液压出了毛病。

飞行是个严谨的事儿,有些故障你可以带着飞,有些故障你决不能带着上路。离家越近,越得小心。我曾经说过,行百里者半九十,不到那百里的终点,走到九十九点九里都是零。

02

这趟旅行是给梁红的情书

坐在机舱里抬头朝东北方向望去,晴朗的蓝天之上除了有些飘浮的淡云,再无一物,可心里感觉那个方向仿佛有个无形的信标,在指引我们的归程。

“丫头,你感觉怎么样?”我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梁红,又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4个月前从哈尔滨太平机场出发首飞时,我也问了她这个问题。

返程在即,这会儿我脑海里浮现的不是一路走来的惊心动魄和生死时刻,而全是身边这个女人的影子。

曾经一起走过那么远的路,我都铭记在心。以前我们是伙伴,是情侣,是夫妻。这一次,在快到40岁的年纪,她跟着我跑进大兴安岭学开飞机,跟着我一起进行超常人五倍的训练,成了飞行员,成了我的副驾驶搭档。

在天空之上,面对老旧的飞机、繁杂的仪表,她把自己变成了一台有温度的人工智能机器,替我监控仪表,接手操控,预防险情。

在天空之上,我会冷静,也会激进,冷静时她是个静默的副手为我护航,激进时她又变成了等待我冷却的保险丝。

40多站累计300多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里,我有疲惫、懈怠、走神的时候,她却用全程的一丝不苟和像自动驾驶系统般的精确操控,托底这架飞机的分秒安全。危难时刻,我的刹那慌乱、焦虑、紧张等情绪,不必言说,她就能从我一个变化的语调、一个变化的表情,读懂一切。然后,她会用独力担下飞机的操控,给我争取缓和、恢复的时间和空间;用一句话语或者一个笑容,来抚平、修复我波动的情绪。

某些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们俩变成了一个人。她是我监控仪表的第三只眼,她是替换我操作飞行的又一双手,她是平衡我情绪的右脑,她是我身体疲惫时的清醒灵魂,她是我在生死抉择时刻的另一条命。

我没法儿对她说出很温柔的话语,划过指尖的云朵是一份浪漫的礼物。我还想用这趟环球飞行的圆满落幕,当作写给她的一封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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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亚洲

“谢谢你,梁红。”脑海里万语千言,这会儿我只能微笑着轻声说出这五个字。

她有点儿迷糊地看了我一眼,瞅着我满脸一本正经,似乎很快便读懂了我方才在心底里的那一番肺腑演绎。她温柔一笑,说:“准备好了就飞吧,咱们回家。”

点火,发动引擎,推杆,滑行,给油,加速,拉升。“超级白”也像个归心似箭的孩子,这最后的起飞脚步没有丝毫的迟疑、停滞,一飞冲天。

“我们到中国了!”

天空之上没有国境线上的界碑,眼前飘过的几朵“故乡的云”竟会让人有熟悉感。我们进入中国领空了!

“按说我不算是个特别恋家的人啊,”我对梁红说,“怎么这会儿我就有种按捺不住的感觉呢?”

“我也是,心里一直‘扑通扑通’的,不是紧张,就是特别兴奋。”梁红笑着回答。

小白也插话:“谁不是呢,都一样。”

家国情怀啊,故乡情缘啊,人的情感就是很奇妙,不管古今,千百年来所有人都能共情。不能说没来由,但是又很难找到实际的情绪燃点;它们就是一直隐藏在心里的某个角落,然后在某个时刻突然爆发,让人没法儿抑制,简直要情难自禁、热泪盈眶。

小白正在和空中管制通信,从一通英文指令里我好像突然听见了中文。我忙问:“是不是串台了?你们刚才有没有听见中文呼叫?”

“我也听到了,没串。”梁红笑着说,“大家注意了,老张要开始霸占无线电了。”

是广西南宁的空中管制。自白令海之后再次在电台里听见中文,我浑身就起鸡皮疙瘩了,激动得不行。我连忙打招呼:“您好,南宁空管,这里是B-3804。我们是环球飞行回来的,刚刚飞进中国。”说了一路的“Bravo-Three-Eight-Zero-Four”,这会儿终于可以报“超级白”的中文编号了,“三八洞四”。

“B-3804,恭喜你们。”空管说。

“谢谢,谢谢。”我把电台对话权交还给小白,交代他说,“你接着唠,多唠唠。我就想多听听别人说中文,亲切。”

过了一会儿,小白又叫我:“老大,还是你聊吧,这个空管有点儿皮,适合你。”

“啥?皮?”我说,“让我来会会他。”

“您好,这里是B-3804。”我开始对话。

“您好,B-3804。这一趟你们玩儿得很high(开心)呀。”空管回复,确实有点儿皮。

“high是high,但是太难了。”我说。

“都过去了,已经回国了。”那边说,“B-3804已经很厉害了。”

整个机舱的人这会儿都不淡定了。坐在驾驶座上,我都不自觉地摇头晃脑起来,要不是空间太窄,我真想跷起二郎腿来抖。

“您好,B-3804,这里是广东省空中管制。”电台里又有空管接入。回国了就是好啊,无线电都热闹了。在外面的每个国家几乎都只能接到一个空管和一个地面塔台,还有在塞拉利昂的时候,那边的人把我们晾在一边不管。而回国后入境这么一小会儿,广西壮族自治区的、广东省的,先后都接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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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中国

飞过珠江,快要跨深圳湾的时候,深圳的地面塔台也接进来了:“B-3804,这里是深圳宝安进近塔台,请您汇报航向和高度。”

“航向90,高度4500英尺。”小白答。

“收到,B-3804。请按航向到达本场,16号跑道批准降落。”塔台回复。

前轮接地,“超级白”踏踏实实地落在了祖国的土地上。我一边把着操纵杆,一边用近乎嘶吼的声音喊了出来:“到中国啦!”

后来梁红说,我当时吼出这句话时,脸上是一副“恶狠狠”的表情。那一刻我心里的情绪太多、太复杂,其中有一路艰难、久经磨难之后的发泄,有长期精神紧张、心理焦虑之后的释放,还有万里游子重归故土时的宣告。

整个机舱里,全是掌声和欢呼声、口哨声。我们到中国了!

深圳、武汉、北京、哈尔滨,这是我们最后的航线,回到中国,飞越中国。

离开广东一路向北,在武汉经停、加油,博雅抱着鲜花,拎着热干面和油焖大虾,在天河机场等着我们。

“要不要再体验一程?”我跟他开玩笑说,“这回在飞机上给你个新岗位,专门负责剥小龙虾。”

脚下是广袤的江汉平原和华北平原,很多地方我都实地去过,下方的山山水水都让我感觉无比熟悉。相继飞越长江和黄河,北方的天相比南方,颜色要淡一些。

收到大王庄VOR(伏尔)信号,就意味着快到北京了。无线电里的声音逐渐多了起来,在耳机里能够听见国航、南航、东航的声音。

近了,北京近了。回了国,马上就要回家了。

15分钟后进入廊坊上空,我的左前方50公里就是首都机场。我很想落在首都机场,但是因为我们的飞机进近速度慢,有可能会对后面排队的飞机造成挤对,所以我们选择落在平谷石佛寺机场。

那里的跑道长度为700米,近空不太好,跑道两头都有树。联系的时候那里还没有落过我们这么大的飞机,有效滑翔距离650米,重量4吨半,落地时多飘100米或晚接地,就得复飞。

最开始机场直接拒绝了我们的降落请求,说接待能力不行,不能满足运-12的降落条件——迄今为止,那儿都没落过我们这么大的飞机。

我只能反复沟通,说我们做了很多方案,也做过短跑道降落的训练,如果有问题,我们立刻复飞。

“那行吧,你们要自主掌控飞行安全。”我们这才算到了北京有地儿可以落了。

进了南五环,虽然俯瞰下去北京城就像是个巨大的积木模型,我却能很容易地认出那些刻在我成长记忆里的建筑。我拉着梁红,让她一起往下看:“看那儿,丰台体育馆;还有那儿,新发地;右边,国际饭店……”

当月坛北街出现在视野里时,我却突然安静下来,试图在那里寻找一个胖小子和一个扎着麻花辫蹦蹦跳跳的小姑娘。那一刻,我特别想拉开舱门跳下去。

“电台频率调到127375,”我说,“我来对接。”

“石佛寺塔台,您好,这里是B-3804。”我说。

“回答B-3804,这里是石佛寺塔台。”

塔台回复,我又乐开了,这不仅是中文,还是咱老北京的乡音。

“您好,终于联系上了,我们现在距石佛寺还有15公里。”我说。

“收到。本场可以降落,现在是180度风,风速每秒2米。”塔台指挥告知我们机场状况。

“收到,谢谢。”我说。

“欢迎回家!”

塔台通信里的这最后一句话,让我的情绪一下子就绷不住了。我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声音。我使劲儿地努着嘴,还是有泪水不争气地从眼角流了出来。

机场那边让在场的所有小飞机停止起落训练,全部离场去执行空域训练。就算这样给我们腾地儿,从空中看过去,机场也确实很窄、很短,进近还有高压线、树丛。

三转弯的时候,我把飞机的速度调到了当前形态下的最小值,以最慢的速度对准跑道,机腹掠过树丛时,离树梢最多只有1米的距离,做了一个“阿富汗式”落地。下高度,减速,接地,拉反桨……“超级白”落在了石佛寺机场的跑道上。

在往前滑行的过程中,我看到跑道两旁站了很多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我们的家人、朋友、团队的全体成员……我不想用太多的身份名词来记录他们,其实只用一个词就足矣,“家人们”都来迎接我们回家了。

塔台指挥说:“漂亮,动作不错。欢迎回家!”

飞机完全静止下来后,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立马开始落地程序,开始关各种开关,和梁红对落地检查等,而是把双手从操纵杆上拿下来,低下了头,开始抹眼泪。

有个词叫近乡情怯。那会儿我心里各种情绪都纠缠在一起,感动、委屈、自豪,心疼自己和梁红,等等,说不上来哪种情绪占据了主导,一直在心头交替乱窜。这让我一时有些无措,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

静坐了两分钟,我才用带着点儿哭腔的声音,按照操作程序开始和梁红对落地检查。她的声音里也带着哽咽。

来迎接的“家人们”已经纷纷簇拥到了飞机跟前。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儿,飞机故障、恶劣天气、生死抉择,我都敢说自己一次没过。但是这会儿,我却始终没有勇气打开舱门下去。

直到石佛寺机场的塔台指挥上前拉开舱门,我才迅速地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然后赶紧挤出一个笑容,出了飞机。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近在眼前,一捧捧鲜花塞进了我们的怀里。现场人多,有些嘈杂,但是我能听清楚所有人说的其实是同一句话:“欢迎回家!”

03

“超级白”的归宿

哈尔滨,我们的起点,也是我们的终点。

这是我们环球飞行的最后征程,回到出发时敲下第一个字符的地方,带着这一路的飞行经历、故事与记录,去画上那个圆满的句号。

经历过飞行万里之后归国落地深圳和北京“回家”这两场复杂情感交汇爆发的飞行,在飞哈尔滨的最后一程中,我们的情绪相对平静了很多。

在这最后的一站,我们更像是在参加人生大考的学生,经过十年寒窗、悬梁刺股,目前已经解出了考卷上最难的那一道大题,这场考试我们已经胜券在握。

还剩下一点儿时间,再做一遍最后的检查,也可以回味一下这漫漫求学和实践路上的节点时刻,然后等到铃声响起,我们在考卷上郑重写下自己的名字,再起身无憾地离开考场。

“超级白”和过去的一百多天四十几次在世界各地的陌生机场降落时一样,稳稳地落在了哈尔滨太平机场的跑道上,回到了它的“家”,回到了它出发的地方。

它和我们并肩作战的行程结束了。这普通如往常的一落,便是我们一直在期待的那个圆满句号,意义非凡。

历时4个月,航程60 000公里,穿越三大洋、四大洲,四过赤道,43站穿过地球的所有纬度地区,途经24个国家、42个起降点——中国人驾驶中国制造、注册在中国的飞机完成环球飞行,我们做到了!

百年环球飞行史上,自此有了中国飞机和中国人的名字。

创造历史纪录的时刻,我和梁红反倒很平静,于我们而言,此时这个纪录似乎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我们梦想去做一件事情,并为之付出努力,然后并肩携手,不离不弃,共渡难关。我们一起去经历的那个过程,才是最宝贵的。

到了这儿,我终于可以说出当初在飞机上所说的关于“超级白”退休的秘密了。

我们并没有将它留在哈尔滨,而是运回了北京,并将它捐赠给了中国航空航天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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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白

去捐赠“超级白”的时候,我有些不舍,60 000公里飞下来,它在我和梁红的心里早已如我们的宝贝伙伴一般,难以割舍。

到了中国航空航天博物馆我们才知道,这儿不是谁都有资格捐赠的。博物馆的相关人员跟我们说,停在这里的每一架飞机都有着独特的历史意义和故事。当得知“超级白”将是中国历史上第二架民间捐赠的飞机,而第一架是抗战时期常香玉先生捐赠的时,我和梁红都确认,这里就是“超级白”最好的去处。

20多年前,“风华正茂”的“超级白”曾意气风发地飞翔在罗布泊和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上空,是护航共和国科考的“功勋机”。退役多年后,我们把它从落灰的机库里找了出来,经维修改造,让它面貌一新地重出江湖,再上云霄。这一次它奔赴了更远、更高的天空,也经历了更为严酷惨烈的考验,然后带着更大的荣耀回国。

“超级白”再次退役——不,退休了。

中国航空航天博物馆,这里,便是“超级白”B-3804的最终归宿,在世界环球飞行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它,将在这里永久展出。

本文摘编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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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张昕宇、梁红

出版社: 湖南文艺出版社

出品方: 博集天卷

出版年: 202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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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流浪学家

配图 | 书中原图

主编 | 魏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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