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恽秉良
TONIGHT
夜读
人一生中,能参加一次高考,实乃难事、苦事,却也是幸事。
1948年暑假的一天中午,我父亲突发脑溢血不幸去世。家中顿失顶梁柱,一直作家庭妇女的母亲担忧今后如何生活,如何抚养三个子女成人?她想让刚读完高一的我,到乡村小学当代课老师,既可以自己糊口,还可以每月挣三斗米帮助两个妹妹生活。
但我很想读书,不愿去就业。后来在和小舅舅共同商议时,考虑到我在省立高中读书,不要学费,坚持两年读完高中,就业更好。小妹妹还在小学,至少要让她读完小学,不宜停学。只有大妹妹在常州私立女中,读完了初中二年级,而学费、伙食费、住宿费较贵。最后,小舅舅表示支持我读完高中。这样,大妹妹就此失学了。
1950年初,很快我就高中毕业了。今后怎么办?母亲早已写信给了一位在上海某大型毛纺厂当厂长的远房堂兄,托他收我进厂当练习生,对方也原则答应了。而我仍想读书,考大学,学好一门技术,将来建设新中国,也能支撑整个家。我们母子又僵持不下。这时,又是我小舅舅出来说:“秉良想考大学,就让他考。但一定要考取国立大学,我来支持。私立大学读不起!”这样,我才有参加高考的机会,真是来之不易啊!
1950年7月,新中国第一次高等学校联合招生了。那年由各大行政区的高校联合招生。但华东区与东北区联合,而华北大学工学院却独立招生。这样,我就有了多次报考的机会。我首先报考了华东区的国立交通大学土木工程系,提前来到上海,借住小舅舅当会计的一家造木厂中。
这个小厂位于唐山路上,办公室、宿舍、车间、食堂全都是用木材搭建的。小舅舅与另一位职员合住在木楼二层的一个房间内,墙壁、地板、屋面、桌子、床全是木板的。我平时在木楼上复习功课,吃饭则是与全厂十来个职工一起吃。有时老板到厂办公,我就只好到附近的小店吃盖浇饭,不敢与老板见面,生怕被他赶出厂去。晚上与小舅舅挤在一张木板床上。
夏天的上海,白天木楼热得像蒸笼,晚上也不退热,虽铺了草席,吹着电扇,仍汗流浃背。更可恨的是那些臭虫,俗称“壁虱”,绿豆那么大,圆圆、扁扁的身子,专门躲在木缝里或草席里,遇人就出来吸血。白天我伏在桌上复习,它们就咬我的手臂。晚上躺在草席上,或碰到板壁上,它们就咬我的背、臂、腿,而且常常是一口气咬一条线,浑身奇痒。然而当我一开电灯,或打开手电筒,它们就迅速躲进草席或木缝,逃得无影无踪。有时难得捉住一个贪吃的,我把它一捺死,立刻血染木床,臭气熏人!这种小虫,扰得我寝食难安。
但是即使生活有这些困难,我还是认真复习功课,对那些不太有把握的排列、组合、极限、共轭虚数以及波动学、光学和原子核物理等进行了重点复习,想努力争取考取一所国立大学。
首场考试那天,我一个人来到一所中学内。许多上海同学三五成群地在操场上互问互答,嘻嘻哈哈,十分轻松。尤其是他们复习数学和英语,对答如流。我一个乡下孩子,感到有点心虚。但我一想,尽力去考吧!能取最好,如果考不取,我去工作就是了。
华东区和东北区的联考结束后几天,华北区高校接着开考。这次我报考了国立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考场记得是在交通大学的体育馆内。我依旧以平静的心情,一门一门尽力作答,也不管是好是坏,考过算数。
最后还有华北大学工学院单独招生。这所学校当时并不著名,但它不仅免学费,还免费提供食宿,是学生待遇最好的,贫苦的学生趋之若鹜。我本来喜欢土木工程,但该校不招,我就报考了航空工程系。我想,多考一个国立大学,我的升学机会就多一分。考数学这天,第一题是个部分分式题,我做了二次,仍解不出来。曾怀疑此题是否无解?但又想这样严肃的高考怎么会出个无解的题目呢?我不敢恋战,放弃了该题目,没有作答。
三场高考完毕,我回老家等候发榜消息。
八月十日,《解放日报》发表了华东区和东北区公立大学的录取名单。在国立交通大学土木工程系的新生名单中有我的名字,我心里落实了。八月三十日,《文汇报》发表了华北高校沪宁考区录取的新生名单,发现我被清华大学也录取了,心里更加高兴。但等到华北大学工学院上海考区录取新生名单时,我却名落孙山。校方还在报上公开说明数学第一题印刷错误,未获纠正,决定“凡能看出考生对方程式论及部分分式有正确了解者,均予以相当多之分数”。我没有作答,大概就没有分了!
经过全家商量,我选择了离家较近、又有小舅照顾的上海交通大学。既没有谢师宴,更没有人敲锣打鼓欢送,我一人带着行李,按时到校报到了。
我参加了这次新中国首届联合高考,机会实在难得。一个暑假,连考三场,又苦又累。但最终考取了我理想的国立大学和专业,又是十分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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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恽秉良
编辑:顾金华
诵读:王丹彤
视觉/封面:邱丽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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