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 许述
又一次，大水冲了龙王庙
据CNN等美国媒体当地时间2024年12月21日报道，美军“葛底斯堡”号导弹巡洋舰在红海海域击落了美军自己的一架F/A战机，两名飞行员见势不妙提前弹射逃生。值得注意的是，这艘巡洋舰隶属于“杜鲁门”号航母打击群，而这架“超级大黄蜂”战斗机也搭载于“杜鲁门”号航母上，妥妥的“自相残杀”。美国海军的防空系统真牛，连自己的战斗机都躲不过。事件具体原因仍在调查，估计应该是在美军在红海遇到和拦截了也门胡塞武装太多的无人机和导弹，神经过于紧张，为了自保“先下手为强”，遂发生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错误。
美军对这类误伤自己人的事件有一个专用名词——friendly fire，这种事情早在美国独立战争时期就发生过，此后就没停过。其中，F/A战机战机是典型的倒霉蛋，2003年伊拉克战争中就被美军自己的“爱国者”导弹击毁过，飞机上年轻的飞行员（中尉）没来及弹射被自己人干掉了。美军战机也不是一味挨打，也反杀过。同样是在伊拉克战争中，美军一架F-16CJ战斗机发出警报说被锁定，飞行员也不管对方是敌是友，为了自保赶紧先下手为强，把地面的“爱国者”反杀了。
下面对有代表性的这类事件进行盘点。该文选自“述策”团队创建人许述2024年新作《这也是美军：美军的50个弱点》，原题为《美军为啥“炮决”自己的中将？》目前，该书在“京东世界军事图书热卖榜”上位居第二。
好人被两拨坏人追上，眼看要被包饺子了，怎么办？
讨巧的一招是这样的：利用两拨敌人不清楚对方的位置，设套（比如朝两边各打一枪、放一炮）让其自相残杀，好人乘机逃脱。
这是中国电影中经常出现的桥段，突出好人的机智和坏人的愚蠢。
话说，现实中真有这么蠢的人？
不仅有，而且比这还蠢，这事儿发生在一场举世闻名的大战——诺曼底登陆前夕。
诺曼底登陆是史上规模最大、也是最为成功的登陆战。鲜为人知的是，此战没开打就损失了约450名美军，而且凶手不是德国佬，而是盟军自己。[1]死在革命胜利前夜就算了，还死在自己人手里，太特马窝囊了。
1944年4月27日7:30，静谧的斯拉普顿海滩（Slapton Sands），位于英国海滨小村斯托肯汉姆附近）突然响起隆隆炮声——这是盟军为诺曼底登陆在进行战前演练。[2]30分钟后，舰炮齐射停止，英国大兵登陆，被滩头的情景吓得目瞪口呆——本该空无一人的海滩上，横七竖八躺着几百名美国大兵的尸体。显然，他们死于英国海军30分钟前的炮击。炮击是英国海军将领蒙哥马利下的令，虽然他与艾森豪威尔尿不到一个壶里，但也不至于故意这么干。
按照演习计划，英军炮袭原定6：30开始，持续30-40分钟，然后是近30分钟的安全间隔，登陆部队则于7：30展开行动。炮击前10分钟出了状况——部分美军登陆艇尚未到达指定地点。于是，演习推迟一个小时，但美军未接到推迟命令，仍按预定时间7:30登陆斯拉普顿海滩。这下惨了，他们前脚刚踏上滩头，头上英国海军的炮弹就招呼过来……
这次误伤造成450多人死亡或失踪，所谓“失踪”，估计多半被炸得啥灰飞烟灭。您想想，一两百斤的血肉之躯在持续30分钟的轰炸面前，能剩下啥。
与这几百名枉死的美国大兵相比，还有更冤的人——美军麦克奈尔中将[3]，他在正式登陆战中死于美军自己的炮击，而且很大程度上是故意的。将军被找到时，身体已经七零八落，仅凭衣服上的三颗星星依稀辨认出其特殊身份。他用这种奇特的方式创造了一个尴尬的纪录——二战中阵亡的军阶最高的美军将领。
美军连自己的中将也故意“炮决”？
这是艾森豪威尔和第1集团军司令布莱德雷的主意。他们估计德军防御阵地离滩头较近，决定在登陆时诱导其暴露，然后轰灭之。该计划的风险在于，美军登陆后与德军防御阵地较近，实施轰炸很可能伤到自己。但两位指挥官认为，少数人的牺牲可以换取更多人员幸存，值。7月25日，美军实施“眼镜蛇行动”，给德军防御阵地特别是炮兵阵地造成严重打击，为登陆创造了有利条件。麦克奈尔中将跳进散兵坑也没躲过这场地毯式轰炸，一起陪葬的还有100多名美军。不知道他临死前，是否来得及骂一句“Son of bitch！”
据统计，二战期间美军误伤率为10%，这意味着伤亡总数1013000人中有约10万冤魂死于自己人的枪口。这一时期美军误伤自己人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早在独立战争时期，华盛顿率领的大陆军兵分四路突袭英军营地时，其中两队人马因浓雾看不清对手，互相对射[4]。此后，误伤事件从未停止。
1983年美军入侵格林纳达行动被认为是一次十分成功的军事行动，但其间发生过一次严重的误伤事件，其严重性在于被干掉的不是普通士兵，而是指挥部。4架A-7“海盗Ⅱ”攻击机呼啸而来，对准第82空降师第2旅司令部一顿狂轰滥炸，造成1死16伤。[5]
与入侵格林纳达行动相比，海湾战争打得更漂亮。有两组相关数组，一组让美国人很骄傲，一组让美国人很尴尬。令美国人骄傲的数据是——18000：148。[6]战前，美方通过推演模拟损失，预计最多减员18000人。打完收工，只死了148人，不到预估的1%，代价极小，确实值得傲娇。另一组数据则令美国人尴尬——148:35，在阵亡的148人中，有35人是被美军自己干掉的，占25%左右。[7]
12年后的伊拉克战争中，美军误伤事件仍频繁上演。2003年3月22日，一架英国旋风战斗机在科威特和伊拉克边境晃悠，被该区域的美军爱国者导弹锁定。爱国者器如其名，“忠君爱国”，弹无虚发，“旋风战斗机”连同机上的两名飞行员“钢铁间灰飞烟灭”。[8]爱国者导弹可谓“冷面杀手”，不仅把友军的战斗机削了，连自家战机也不客气。同年4月2日，爱国者导弹锁定一架返航的美军F/A18战斗机，为确保击落发出两枚导弹，造成飞行员怀特中尉惨死。[9]
爱国者导弹太过分了，飞行员们难道就甘当靶子？不不不，他们也反杀爱国者导弹。2003年3月24日，美军一架F-16CJ战斗机发出警报说被锁定，飞行员以为遇到伊拉克的地对空导弹系统，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先下手为强。[10]估计是两天前英国同行出事提了个醒，这名美军飞行员才保住性命。
爱国者导弹经常主动出击，美军战机也不甘落后，喜欢抢先出手。2003年3月23日，美国海军陆战队一支悍马车队与伊军交战，呼叫空中支援。A-10战机很快赶到，兜头一顿炸弹“洗地”，不料打了自己人，海军陆战队18人被打死。[11]五天后的3月28日，美军第190战斗机中队两架A-10战机返航途经巴士拉城北上空，发现地面一个车队。战机在空中占据主动，飞行员有时间与美军有关方面确认地面车队是敌是友，得到确认后发出5枚导弹，造成1死5伤，哪知又是自己人。下面是情景再现（编译自有关视频[12]）——
爆裂-3-5：“好像有几辆敌军车辆在你炮弹落点北面800米处，要更改射击方向，给他们来几发不？”
马尼拉酒店：“收到，它们在刚才炮弹落弹点附近吗？”
爆裂-3-5：“没错。”
马尼拉酒店：“好的，请稍等，我确认下这是不是另一次前沿任务。”
爆裂-3-5：“他们就在北面800米的地方，能确认这不是友军吗？”
马尼拉酒店：“嗯，在这么远的地方没有任何友军。”
爆裂-3-5：“收到。我看到好几辆，其中两辆很像平板车，另外两辆有绿色涂装，很难分辨型号，看起来很像是ZIL157型卡车。”
马尼拉酒店：“收到，这些车辆出现，印证了我们收到的情报。”
爆裂-3-6：“一列车队正在公路上往北方飞驰，车上好像装了橙色板子，你确定这片区域内没有友军吗？”
爆裂-3-5：“他（地面控制员）告诉我在更北的地方没有任何友军单位，他们肯定不是自己人。”
（为了进一步确定这不是友军单位，爆裂-3-5又切换到空地通信频道，与马尼拉酒店取得联系）
爆裂-3-5：“爆裂小队呼叫马尼拉酒店，请问马尼拉-3-4（一支美军部队）在这片区域作战吗？”
马尼拉酒店：“收到，没有，他们早就远离这片区域了。”
爆裂-3-5：“好的，我再和你确认一次。我们之前看到一些平板车，那是你们的目标吗？”
马尼拉酒店：“是的，没错。”
爆裂-3-5（对爆裂-3-6说）：“打得好！打得好！”
雷鸣-3-4（英军指挥官）：“爆裂小队，这里是雷鸣-3-4呼叫。”
爆裂-3-5：“这里是爆裂小队，雷鸣-3-4请讲。”
雷鸣-3-4：“爆裂小队，请注意，在3-1-2-2和3-2-2-2地图方格内有友军装甲单位活动，是很小的坦克，请你们注意一下。”
（此时，爆裂小队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爆裂-3-6：“完了！完了！我看到了，代表友军的烟雾升起来了。”
雷鸣-3-4：“嘿，爆裂小队注意，立刻中止任务！中止！！中止！！！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马尼拉酒店：“爆裂小队注意，3-4-2-2区域内的是友军单位！”
爆裂-3-5：“好吧，爆裂小队看到烟雾指示了。上帝，能不能通告一下地面上友军的伤亡情况？”
马尼拉酒店：“请待命。”
马尼拉酒店：“爆裂小队，看起来有一人在攻击中死亡，另外一人受伤，马尼拉酒店通告完毕。”
爆裂-3-5：“收到，爆裂小队正在返航。”
（下面是爆裂小队两位飞行员互相交换心情）
爆裂-3-5：“我感觉糟透了。”
爆裂-3-6：“简直烂透了。”
爆裂-3-5：“我们要进局子了。”
爆裂-3-6：“啊啊啊啊！（歇斯底里般吼叫）”
这事儿在美媒被冠名为“友好之火”（friendly fire），受伤的英军士兵杰拉德可不同意，愤愤道：“我们从来没训练过要抬头看看美国人是不是在瞄准我们！”[13]
上面几个惨案都发生在2003年伊拉克战争中，现在美军还有误伤吗？
2019年，熟悉的剧本又重演了一遍，这一次倒霉的是阿富汗警察。是年5月16日，阿富汗警察与叛军交手，呼叫空中支援。晚上9时，美军战机赶到，但因沟通问题，错把阿富汗国民军当成打击对象，造成17死14伤！[14]
不过也别只笑话美军，不论哪国军队在战时都可能发生误伤。早期，双方一般在视线范围内干仗，造成误伤的主要因素是地形地貌、暗夜、浓雾等，导致目力不及或能见度降低。知道对面有人但看不清楚，这种情况下，换了谁恐怕都会假定为敌人，想先下手为强。
在一些战争片中可以看到这样的镜头——有的部队开战前在胳膊上扎一条白毛巾，凡是遇到没这标记的就开枪——这是最简单的敌我识别。随着武器射程增加（从弓箭到步枪到大炮再到导弹等），识别敌我已经不能靠“人眼”，而是靠“电子眼”。然而，技术有时也不靠谱，只要一出错，误伤便发生。
打仗时神经高度紧张，发生误伤事件其实可以理解。不妨想象自己正开着一架战机，突然发现另一架战机接近自己，你做何选择：A.先联络识别敌友；B.第一时间做出判断并付诸行动？
一般来说，误伤事件主要发生在战争初期，中后期明显减少。这是因为：（1）大部队刚展开，相对密集；（2）开战初期，大家比较紧张；（3）沟通联络等技术问题。
误伤事件还有部分原因是无人机所致。无人机由后方基地的地面人员控制，打仗和打游戏差不多，更容易发出攻击令。当无人机响应空中支援呼叫赶到现场，敌人就会蛰伏起来。当己方地面人员和无人机进行沟通时，敌人冷不丁对无人机发起攻击，又马上躲起来。控制无人机的后方基地人员在屏幕上只能看到地上一群“蚁人”，常常以为是敌人伪装成自己人，所以便动手了。
有一个脑筋急转弯问题是这样的：雀斑长在哪儿不影响自己尊荣？答案是——别人脸上。看完美国人的“笑话”，咱可以笑一会儿，但千万别幸灾乐祸，因为中国人也发生过多次误伤事件。最知名的莫过于抗战初期林彪被友军误伤（具体情况见脚注[15]），我军近几十年来最后一次实战中（在越南）也出现过两支部队互击误伤的情况。[16]
横向看，误伤是所有军队一直都没能解决的世界性难题，只要翻点儿历史书，就会发现误伤事件比比皆是，清单可以拉得很长很长，足以写本厚厚的书。纵向看，美军误伤问题长期存在，但总的来说越来越少，这说明美军在不断进步，却又无法彻底根除。同样是阵亡，被敌军打死那叫壮烈，是烈士；被自己人打死算什么？太憋屈了，死者的亲朋都不好意思对人说……
美军还有一个很闹心的问题：如何避免误击民用目标？它不仅没有军事意义，还会招致当地民众的仇恨以及国际舆论的强烈谴责。
美军对无辜平民的误杀率高到吓人——74%！2006-2007年，盟军空中力量实施了4696次空袭，其中导致附带杀伤的空袭占总数的74%。[17]很显然，美军对平民目标更愿意下手，阿桑奇在维基解密中曝光的那段视频只是冰山一角。
参考资料：
[1] Kate BuckSunday.American soldiers killed in secret D-Day rehearsal remembered in poignant beach tribute,METRO.28 Apr 2019.
https://metro.co.uk/2019/04/28/american-soldiers-killed-in-secret-d-day-rehearsal-remembered-in-poignant-beach-tribute-9332193/
[2] 诺曼底战役规模太大，盟军方面也缺乏经验，非常谨慎，为确保成功，特意在战前进行了数次演习。1944年4月27日，美军在斯拉普顿海滩进行了一场大规模演练，共23000人参加，包括美军第4师等。
[3] 麦克奈尔（1883-1944）：1883年生，毕业于西点军校，参加过
第一次世界大战，担任过美国陆军指挥与参谋学院院长（1939.3-1940.7）, 也是马歇尔的
好友，1942年任虚拟的美军第1集团军群司令。1944年在诺曼底参加“眼镜蛇行动”时，
美军自己的地毯式轰炸炸死，后追赠上将。不幸的是，仅仅两周后，他儿子、第77步兵师
参谋长道格拉斯捷·麦克奈尔上校也在关岛被一个狙击手射杀。
[4] 1777年10月4日，华盛顿率领1.1万人兵分四路，夜袭英军统帅豪率领的9000多人。由于浓雾和硝烟遮挡了视线，美军将领下令见对面有人就打，结果约翰·苏利文将军（John Sullivan）和纳撒尼尔·格里尼将军（Nathanael Greene）两路美军互相干起来了……
[5] Sharon Tosi Lacey.How the invasion of Grenada was planned with a tourist map and a copy of ‘The Economist’，Military Times,October 25, 2018
https://www.militarytimes.com/veterans/military-history/2018/10/25/how-the-invasion-of-grenada-was-planned-with-a-tourist-map-and-a-copy-of-the-economist/
[6] 当时美国从军方到智库都进行了伤亡推演，军方预计伤亡3000-5000人（3000是鲍威尔的估计，5000是施瓦茨科普夫的估计），而智库则谨慎得多，认为伤亡在15000-18000人之间。
[7] Phillip S. Meilinger.fratricide，Airforce Magazine，January 2013 Vol. 96, No. 1，P71.
http://www.airforce-magazine.com/MagazineArchive/Pages/2013/January%202013/0113fratricide.aspx
[8] RAF Tornado downed by US missile，BBC,23 March, 2003
http://news.bbc.co.uk/2/hi/uk_news/2877349.stm
[9] Two TV shows to look at downed pilot，Arlington National Cemetery Website,February 20, 2004
http://www.arlingtoncemetery.net/nathan-white.htm
[10] U.S. F-16 fires on Patriot missile battery in friendly fire incident,F-16.net/
http://www.f-16.net/f-16-news-article787.html
[11] Marine captain faulted in 'friendly fire' incident，CNN.com，March 30, 2004
https://www.cnn.com/2004/US/03/29/iraq.friendly.fire/index.html
[12] latestfacts .Friendly Fire Cockpit Video Iraq 2003. Matty Hull Killed,YouTub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4I6-2NJhnf4
[13] Ben Fenton. Britons caught in terrifying hail of fire after fatal US mix-up in the sky, The Telegraph,07 Feb 2007
https://www.telegraph.co.uk/news/uknews/1541847/Britons-caught-in-terrifying-hail-of-fire-after-fatal-US-mix-up-in-the-sky.html
[14] Constable, Pamela.In southern Afghanistan, U.S. airstrikes kill up to 18 members of Afghan forces. The Washington Post. Retrieved，2019-06-01.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asia_pacific/in-southern-afghanistan-nato-airstrikes-kill-up-to-18-police-officers/2019/05/17/f99c7d44-78a8-11e9-a7bf-c8a43b84ee31_story.html
[15] 当时，林彪骑在高头大马上，还穿着缴获的日本军官制服，阎锡山的部队一看，一梭子就过去了……这一枪把林彪送回后方养伤，整个抗战期间没什么表现的机会。
[16] 此据参战老兵向笔者口述。
[17] Phillip S. Meilinger.fratricide，Airforce Magazine，January 2013 Vol.96, No.1，P71.
http://www.airforce-magazine.com/MagazineArchive/Pages/2013/January%202013/0113fratricide.aspx
“述策”团队创始人简介
许述，军事学博士，出版《这才是美军》《兵道》《这也是美军：美军的50个弱点》；从军约20年，曾在战区级机关工作；退役后立“述策”团队，专门研究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