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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兆言对世事人情的洞察,像一台X光机,能够清晰透视情绪波动、瞥见众生的心灵图景。叶兆言以宽厚之心对待他所写的人物,遵循“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以隐忍克制的笔法写来,彰显出独立于潮流之外的审美品格。《璩家花园》是他的恋世之作,也是他的忧世之作。
璩家花园是曾经煊赫一时的宅院,战乱过后,繁华不再。各色人等在此栖居,往来不绝:这里有没落的璩家后人璩民有和璩天井父子;有高级知识分子费教授;有独自抚养儿女的李择佳;有愁嫁的国民党军官遗孀江慕莲;还有运途多舛的姊妹阿四阿五……他们让凋敝的璩家花园拥有生命,成就一幅幅鲜活的历史景观。
叶兆言出版于2024年的长篇小说《璩家花园》是一部发生在南京老城南的《人世间》。小说从1954年写到2017年,时间上跨越半个世纪,庶几对应于作者自己的生命历程。平民百姓的悲欢离合,街衢巷弄的人情冷暖,个体生命在大时代中的骤然起落,全部化为书中平和温厚的文字。
叶兆言自陈小说中许多情节撷取自真实发生的人和事,太“真”了所以绞尽脑汁写得“假”一点,写到伤心处,还以自己“不擅煽情”为由,每每戛然而止。对作家来说,虚构既是权柄也是责任,写得“真”是对泥沙俱下的现实的不加扬弃的全盘接纳,是服膺与顺从,写得“假”才是想象力的超越与飞升,体现了文学可贵的重构力量。另一方面,不类时下文学乐于挑动读者的神经痛点,小说并不对冲突和情感做浓墨重彩的渲染,反而遵循“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一味以隐忍克制的笔法写来,彰显出作者独立于潮流之外的审美品格。
在谈及《璩家花园》时,王德威说叶兆言“在描摹世情方面秉持了一以贯之的热忱”。事实上,叶兆言对世事人情的洞察可谓别具只眼。他的头脑像一台X光机,能够清晰透视情绪波动、瞥见众生的心灵图景。他也熟谙从古至今社会的运行规则,了解时代暗面,深知人性之恶与人性之善,这一切导致在《璩家花园》里,无论费教授的多疑,璩民有的油滑还是江慕莲的疯癫,乃至极荒诞寒凉绝情之事,也能在作者的叙述中显出一丝合理与自然。因为作者本质上拥有“超强共情力”,以宽厚之心对待他所写的人物,既然明知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便不愿将渺小的生命刻画得畸零古怪,也不忍对其刻薄指责。
这样看来,被作家投入最多爱意的角色天井,也许是叶兆言自身忠厚天性的写照。天井的人格是完整的、浑成的,他不汲汲于事功,不醉心于名利,是一个内心坚定、不被腌臜时风裹挟的赤子。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上升的路和下降的路是同一条路”,天井也不左顾右看,专心专意地走自己的路,走出了善好的结局,走出了“爱有着落”的圆满。
“世运如潮又一时,文章得失更能知。”时事更迭,人物风流云散,惟有文章不朽。写于疫情期间,叶兆言以《璩家花园》作为自己的《人间词》。这是他的恋世之作,也是他的忧世之作。在写的过程中,他甚至不知道小说是否能够付梓。“我只是想把它留给女儿”,叶兆言说,“我不知道别人读了这篇小说,会不会和我一样,内心也有那种难言的忧伤。” (黄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