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的冬天,是西潘乡村民们经历过的最刺骨的冬天。这种刺骨,不是因为严冬的寒冷,而是因为日军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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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时的万爱花(右)养女李拉弟(左)及李拉弟的孩子

进圭村,坐落在山西省阳泉市盂县西潘乡,依靠着一处山坡。山上的树木稀稀拉拉,大部分都只剩光秃秃的枝丫,偶有一两片枯黄的树叶,在树梢上摇摇欲坠,像极了一只得了皮癣的老狗。

山坡上,石块垒成的矮舍与石壁连成一片,远远望去,竟分不清舍与壁,这是日军的据点。进圭村的一切,都被厚重的霜雪覆盖着,惨淡的日光洒在萧索的村落,泛起灰白的寒光,像一张失血的惨白人脸,在无声地控诉着日军惨无人道的肆虐。

往常,天刚蒙蒙亮,就已鸡鸣狗吠交接。可是今天,进圭村却是死寂一片。因为昨天,村里最后一只鸡,被日军拆骨入腹。唯有几缕游丝般的炊烟,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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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盂县进圭村,日军设的进圭据点与炮台

最先打破死寂的,是4个日本兵的吵嚷。2个日本兵端着枪走在后头,叽叽歪歪抱怨个不停。另2个日本兵则抬着一个赤裸的女人走在前头。他们正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从进圭炮楼向乌河而去。

河面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又冷又滑,抬着女人的2个日本兵跌跌撞撞走不稳,索性将女人放在冰面上,然后一人一条腿,拖着朝对岸走去。女人的身上新伤旧伤层层叠叠,随着身体的移动,在冰面上划出数条血线。

女人被丢弃在河对岸的石滩上,早已失去光泽的长发散乱在脸上,冻得青紫的身体引来了几条饥肠辘辘的野狗,它们围着她打转。终于,有一条恶狗再也按捺不住,露出尖牙朝女人靠近。

突然,一块石头狠狠砸来,野狗疼得嗷嗷直叫,一个拄着拐,端着粗瓷花碗的老汉走了过来,野狗立刻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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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日军在附近设了据点,尸体便随处可见,赤裸的女人尸体也没什么稀奇。遇见的村民,都会自发将死者安葬,仿若为死者超度般地咒骂那些“畜生”。可老汉却没有这么做。

他走到女人身边,轻轻拨开她湿漉打结的头发,将手指放在女人的鼻子下,认真感受着,也许他觉得女人还活着,也许他希望女人还活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气息轻轻扑在他的手指上,手里的碗“当”得一声掉在地上,发出了那个刺骨的冬日里,最有生机的“清啼”。

老人急忙脱下自己的破棉袄,将女人紧紧裹在背上,往家赶。

这个被老汉背回去的女人,就是万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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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爱花老年

万爱花,1930年生于内蒙古和林格尔县的一个村子。因为太穷养不活,4岁时,父母将她卖给山西省盂县羊泉村的李五学当童养媳。

虽然生活拮据,但是夫妻和谐,生活和顺。直到1943年6月7日的一声枪响,一切化为了泡影。

大批日军突然闯进羊泉村,抢夺粮食,劫掠妇女。万爱花收到消息,立刻逃到桃庄的一个暗沟躲避,还是不幸被日军发现,抓进了进圭炮楼,关在一眼黑乎乎的简陋窑洞里,洞里只有一堆干草铺的“床”。

这一年,万爱花才13岁。

当天晚上,几个日军就糟蹋了万爱花。之后,不管白天,还是黑夜,总有日军闯进她所在的土窑,有时候三三两两,有时候成群结队。以至于,万爱花一听到敲门声,就忍不住干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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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万爱花没有让日本兵满意,日本兵就狠狠一脚将她踢翻在地,不停地踹,踹累了,就将万爱花双手反绑在身后,倒吊在一棵树上……

万爱花就这样忍受着日军的折磨,数着不人不鬼的日子,等待一个机会,一个逃脱地狱的机会。

6月28日,万爱花被抓进慰安所的第21天,这个机会终于来了。炮楼的日军要么去扫荡村子,要么去搜山打游击队去了,整个炮楼一下子安静下来。万爱花趁着夜深人静,掰断了窑洞的木窗棂,逃了出去。

为了不被日军找到,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到邻村的亲戚家躲了几天。亲戚告诉万爱花,公公在日军扫荡村子的时候,被日军给打伤了,后来听说她被鬼子给糟蹋了,一气之下,竟然去世了。

万爱花悲痛万分,立刻跑回羊泉村,祭拜公公。却不料,丈夫竟将她以50块大洋,卖给了大她29岁的李季贵。无奈之下,万爱花只能跟着李季贵回家。

好在李季贵为人踏实,对万爱花也算照顾。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万爱花的身体逐渐恢复,开始帮着李季贵洗衣做饭。原以为,生活能够就此安稳下去,谁知,地狱再次将万爱花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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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8日,万爱花正在河边洗衣服,突然村里锣鼓喧天,接着传来惊恐的喊声:“鬼子进村了!鬼子进村了!”

西烟炮楼和进圭炮楼的日军迅速包围了羊泉村。万爱花一把捞起河里的衣服,抱着盆就准备逃进山里,哪知还没起身,就被日本兵揪住头发,一把拽了起来,然后绑了扔在驴背上,第二次被关进了进圭炮楼的那孔土窑里。

为了惩罚万爱花逃跑,鬼子将她绑在树上,用皮鞭抽打。但因为万爱花年纪轻,长得又清秀,鬼子没有杀她,而是排着队折磨她。不到一个月,万爱花的身子就糜烂了,再这样下去就会没命!

逃跑的想法再次涌上心头,但上次逃跑的窗户,已经被日军用厚厚的木板封得严严实实。于是,万爱花决定从门边逃出去。那是一扇木头垒的门,上面还空出了一截。

万爱花再次数着日子等,等到第29天,日军再次出去扫荡,她就从门桩的低洼处用力将门向上抬起,然后趴在地上,使劲将干瘦的身体挤了出去。

这次,她没有跑回家,而是先躲进山里,然后等到月黑风高,再逃往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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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个月,万爱花身上的伤病逐渐好转,听闻丈夫重病,她心里放心不下,就偷偷溜回了羊泉村。一进门,就看见丈夫有气无力地躺在炕上,瘦得皮包骨了,她决定留在家里照顾丈夫。

可命运一点也不怜惜这个善良的女人。腊月初八早上,万爱花刚熬好药,正准备喂给丈夫喝,突然,一群凶神恶煞的鬼子闯了进来。万爱花第3次被抓进了进圭炮楼。

万爱花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跑彻底激怒了日军,他们将所有能想到的折磨人的方法,在万爱花身上使了个遍,鞭打、压杠子、老虎凳、倒吊……

万爱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右耳垂被撕裂,胯骨、肋骨多处骨折,手臂脱臼,身体严重变形,腰身陷进骨盆,颈部缩进胸腔,下身严重糜烂……

这一次,万爱花被折磨了整整50天。1944年正月二十八日,万爱花血流不止,晕死过去。鬼子以为她死了,就将她的衣服扒光,派4个日本兵将她丢弃在乌河对岸的石滩上。所幸,一个路过的老汉将她救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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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汉不停用热毛巾给她取暖,在她的床头守了一天一夜,才把她救活了,但她却失去了自理能力。

过了几个月,她听说丈夫不行了,留着最后一口气想见见她。于是,她请人帮忙把自己绑在驴背上,回了羊泉村。丈夫看到万爱花后,喷出憋了许久的一口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万爱花当时才十来岁,就失去了生育能力。为了日后有个靠,她在好心人的帮助下,领养了一个闺女,取名李拉弟。

万爱花在床上躺了三年多,没法下床,生活全靠亲戚接济,屎尿也全靠养女照顾。身体稍微好一些后,她便带着养女逃到了太原,靠着做针线活维持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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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双兵

1992年,一个叫张双兵的人突然造访,万爱花不愿细想的过往再次揭开。

张双兵请求万爱花站出来作证,控诉日本侵略者对当地妇女犯下的累累罪行。当时万爱花已经62岁,她却不顾身体的病痛,毅然决然踏上了伸张正义之路,成为了第一个站出来揭露日军慰安妇暴行的中国女性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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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12月9日,万爱花作为中国受害者妇女的代表前往日本东京,参加“战争受害女性国际听证会”,向世人揭露日本侵略者的罪恶。

1996年9月,应日本国会参议院议员田英夫、日本众议院议长土井多贺子邀请,到东京、神户、广岛、冈山、大板等地,参加民间集会,向日本民众揭露日军野蛮践踏人权,残害女性的罪行。

1998年10月,包括万爱花在内的山西盂县受害女性,联合向日本东京地方法院提起诉讼,控告日军当年的罪行 。

1999年9月22日,万爱花作为证人,再次到东京,为受害者出庭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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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历时8年,却三诉三败。东京地方法院以“个人不能起诉政府”为由,判万爱花等人败诉!

即便如此,万爱花也没有放弃,她说:“不能就这样算了,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要争取一天,要把公道讨回来!”

万爱花如她所言,一直奋战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直到2013年9月4日,她在山西太原临终前,还期盼着正义得以伸张,公道得以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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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时过境迁,当年的受害者渐渐老去,所剩之人寥寥无几。

她们还在申讨公道,而日本却在等她们辞世。

这是一段沉痛的历史,一个沉重的历史遗留问题。

我们要对抗遗忘,我们要铭记历史。铭记历史的目的,不是为了延续仇恨,而是为了记住自己是一个有血性、有良知的中国人,是一个拥有分辨人与鬼的“常识”的中国人!

参考文献:

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全史》,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

苏智良:《日军性奴隶:中国“慰安妇”真相》,人民出版社,2000年

苏智良、陈丽菲编著:《“慰安妇”与性暴行》(《日军侵华图志》第19卷),山东画报出版社,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