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浴室的镜子上蒙着一层薄雾，林夏伸手擦去水汽，镜中映出一张模糊的脸。她盯着镜中的自己，那个穿着香芋紫真丝睡裙的女人，优雅而疏离，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倒影。
腹部隆起的弧度让睡裙的褶皱变得不那么自然。她轻轻抚摸着３２周的孕肚，这个生命正在她体内安静地生长，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全感。
手机在卧室里震动。她知道是谁。
＂你还好吗？＂消息跳了出来。
她没有立即回复，而是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镜子是一道界限，将她割裂成两个人：镜子这边，是北大高材生，知名教授的妻子，即将为人母；镜子那边，是在深夜与别人交换暧昧信息的背德者。
丈夫程远还在实验室。作为量子物理学领域的专家，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林夏记得他们最后一次真正的谈话是在三个月前，那时她告诉他检查结果一切正常。他点点头，继续在平板上演算公式。
＂这周末有学术会议，我可能要去趟深圳。＂晚饭时程远这样说。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让林夏想起了那个雨天，在咖啡馆里，陈离第一次握住她的手。
＂你的手好冷。＂他说。那是去年深秋，她正在写博士论文的最后一章。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林夏回到卧室，看着屏幕上的对话框。她开始打字，却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镜子里的那个自己似乎在摇头。
窗外响起救护车的警笛声，远远地划过夜空。林夏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路灯投下的阴影。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像是被困在两面镜子之间，无限折射出支离破碎的影子。
电脑里还开着她的博士论文终稿：《现代都市女性身份认同的多维度研究》。曾经她以为自己懂得一切，现在才发现，所有的理论都无法解释此刻的困境。
腹中的胎动轻轻传来，像是无声的质问。
＂下周的产检，能陪我去吗？＂她最终给程远发了消息。
已读，却没有回复。
林夏站起身，再次走向浴室。镜子上的水雾已经散去，她看到了一个清晰的自己。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女博士，此刻正在道德的悬崖边摇摇欲坠。
手机又一次震动。她知道那是另一个世界在召唤。但这一次，她选择了沉默。
２
林夏躺在床上，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发出幽幽的光。她盯着那个未读消息，犹豫着是否要打开。
＂林教授，明天的讲座ＰＰＴ您看过了吗？＂
是院长办公室的邮件。她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感到一丝失落。自从怀孕以来，工作一直是她逃避现实的庇护所。她快速回复了邮件，然后继续翻看其他消息。
微信里，闺蜜小雨的语音还在等着她。
＂夏夏，你最近怎么样？我听说你怀孕了，真为你高兴！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林夏的手指悬在播放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和小雨已经很久没联系了，自从．．．自从那件事之后。
她闭上眼睛，回想起一年前的那个下午。小雨兴奋地跑来找她，说要介绍一个人给她认识。
＂他叫陈离，是我表哥，刚从国外回来。夏夏，我觉得你们很配！＂
那时的林夏还沉浸在论文的世界里，礼貌地笑笑：＂小雨，你知道我已经结婚了。＂
小雨撇撇嘴：＂得了吧，你那个老公除了做研究还会干嘛？你们俩上次一起出门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林夏一时语塞。她和程远确实很久没有共处了。婚姻就像一潭死水，平静得可怕。
手机突然震动，把林夏拉回现实。是程远发来的消息：＂对不起，下周可能抽不出时间。你一个人去吧，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林夏盯着这条消息，感到一阵窒息。她起身走到窗前，深呼吸着夜晚微凉的空气。城市的灯光在远处闪烁，仿佛无数个平行世界。在某个世界里，也许有个不一样的自己，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
手机又亮了。这次是陈离。
＂夏夏，我在楼下。我知道你需要我。＂
林夏的心跳加速。她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理智告诉她应该删掉这条消息，假装从未看到。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呐喊。
她颤抖着手指，回复了两个字：＂等我。＂
穿上外套，林夏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那个即将成为人母的女人，正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电梯下降时，林夏感觉自己也在坠落。她不知道自己正走向何方，只知道无法继续在谎言中生活。
当电梯门打开时，她看到了陈离。他站在那里，目光中充满复杂的情感。
＂你还好吗？＂他轻声问。
林夏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她拒绝让它们落下。
＂我们去散散步吧。＂陈离说。
夜色中，两个人影渐渐远去。天边的月亮被乌云遮住，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昏暗。
在公寓的某个窗前，一个男人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程远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他转身看向书桌，上面摊开着一份医院的诊断报告。
３
程远站在窗前，目送林夏和陈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的手中紧握着那份诊断报告，纸张在他的指间微微颤抖。
报告上赫然写着：＂精子活力低下，不孕症。＂
他转身走向书桌，电脑屏幕上还开着一封未发送的邮件。收件人是林夏。
＂亲爱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许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远，远到无法用语言跨越。我知道我辜负了你，辜负了我们的婚姻。我沉浸在研究中，以为那是我的全部，却忘了最重要的是你。
当我发现自己无法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时，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羞耻。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所以我选择了逃避。我以为时间和距离能解决一切，但我错了。
我看到了你眼中的寂寞，也听到了你心底的呐喊。我想靠近你，但我不知道该如何迈出那一步。
原谅我的懦弱，原谅我的自私。我爱你，胜过这世间的一切。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愿意．．．＂
程远的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无法继续。他删除了整封邮件，又重新打开了量子物理的论文。数字和公式是他唯一熟悉的语言，是他内心混沌世界中唯一的秩序。
书架上，林夏的博士论文静静地躺着。他拿起来，翻到致谢页。
＂特别感谢我的丈夫程远，是他的支持让我有勇气追求学术梦想。＂
程远苦笑。他何曾支持过她？他只是沉默，用沉默给了她追逐梦想的空间，却也用沉默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手机突然震动，是实验室助手发来的消息：＂教授，粒子对撞实验的数据出来了，您要现在看吗？＂
程远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窗外，细雨开始飘落。
他回复道：＂我马上到。＂
穿上外套，程远最后看了眼空荡荡的卧室。床头柜上，林夏的结婚戒指静静地躺着，已经很久没有被戴上了。
他轻轻关上门，走入雨夜。实验室的灯光在远处闪烁，像是另一个世界在召唤。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林夏和陈离坐在一家２４小时咖啡馆里。温暖的灯光下，林夏的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
＂你还好吗？＂陈离轻声问，伸手想要触碰她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林夏深吸一口气，直视着陈离的眼睛：＂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陈离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上，沉默片刻后说：＂我知道。但是夏夏，你真的幸福吗？＂
林夏没有回答。她望向窗外，雨滴正打在玻璃上，模糊了整个世界。
＂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她最终说，＂但我知道，有些责任是无法逃避的。＂
咖啡馆的钟敲响三点，宣告着这个不眠之夜的延续。林夏站起身，她的决定已经做出。
＂再见，陈离。＂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别再联系我了。＂
走出咖啡馆，林夏撑开雨伞。她看着自己的倒影在雨中破碎，又在水洼中重组。她知道，从今夜起，她必须重新认识自己，重新面对那个镜中的人。
４
回到家时已是凌晨四点。林夏站在玄关，发现客厅的灯亮着。程远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你回来了。＂程远轻声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林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解释，却发现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坐吧，＂程远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我们需要谈谈。＂
林夏机械地走过去坐下。她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两份文件：一份是医院的诊断报告，另一份是她和陈离的聊天记录截图。
沉默在空气中凝固。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林夏最终打破了寂静。
＂三个月前。＂程远取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当你告诉我怀孕的消息时，我就知道这个孩子不可能是我的。＂
林夏感到一阵眩晕。她没想到程远早就知道真相，却选择了沉默。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病情？＂她问。
＂大概和你不告诉我陈离的原因一样。＂程远苦笑，＂我们都在试图保护些什么，却把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窗外，天色渐明。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城市正在苏醒。
＂我很抱歉。＂林夏低声说，泪水终于落下。
程远站起身，走到窗前。晨光中，他的背影显得异常孤独。
＂你知道吗，＂他说，＂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平行宇宙理论。我相信在某个宇宙里，也许我们还是那对相爱的年轻人。但在这个宇宙，我们都变成了陌生人。＂
他转过身，眼中是林夏从未见过的脆弱：＂我们都有错。我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用公式和数据构建安全区。而你，你在寂寞中寻找慰藉。我们都是镜子里迷失的人。＂
林夏站起来，走到程远面前。这是很多年来，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彼此。
＂现在怎么办？＂她问。
程远看着她的眼睛：＂我想我们都需要一个答案。不是为了对方，而是为了自己。＂
这时，林夏的手机响了。是陈离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照顾好你自己。再见。＂
她看着消息，然后默默删除了对话。当她抬起头时，发现程远正递给她一杯温水。
＂喝点水吧，＂他说，＂然后我们好好谈谈未来。不是作为夫妻，而是作为两个需要救赎的人。＂
５
阳光终于穿透了清晨的雾气。林夏和程远坐在餐桌前，面对面喝着热咖啡。时钟指向六点，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我想请个长假，＂林夏轻声说，＂去妈妈那里住一段时间。＂
程远点点头：＂我明白。你需要时间整理思绪。＂
＂那孩子．．．＂
＂是我们共同的责任。＂程远打断她，＂不管他的生物学父亲是谁，既然他选择来到这个世界，就值得被好好爱护。＂
林夏抬起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为什么还能这么温柔？＂
＂因为痛苦让人成长。＂程远推了推眼镜，＂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也许量子纠缠不只存在于粒子之间。我们的人生也是如此，看似分离，却永远相连。＂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林夏站起身，走到那面熟悉的浴室镜子前。镜中的自己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眼神不再迷茫。
＂我在想，＂她对着镜子说，＂也许我们都需要重新认识自己。＂
程远靠在门框上，轻声说：＂是的，在理解别人之前，得先理解自己。＂
林夏转身看着他：＂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也许不是作为夫妻，＂程远说，＂但我们可以学着成为更好的人。为了各自的未来，也为了这个孩子。＂
林夏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那里的生命依然在坚强地生长。她突然明白，有些污点永远无法擦去，但生活总会为迷途者打开新的道路。
一周后，林夏搬回了老家。临走前，程远给了她一个信封。
＂这是我的保证书，＂他说，＂我会承担起作为这个孩子父亲的责任。不是出于同情或补偿，而是因为这是正确的事。＂
火车开动时，林夏打开手机相册。她删除了与陈离有关的所有照片，只留下了一张：她和程远在研究生毕业典礼上的合影。那时的他们年轻而充满希望，如今看来却恍若隔世。
三个月后，林夏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程远准时出现在医院，带着一束白色满天星。
＂他很漂亮，＂程远看着婴儿说，＂像你。＂
林夏看着婴儿的小手抓住程远的手指，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救赎。
又过了一年。林夏重返校园，开始了她的博士后研究。程远仍在实验室，但每周都会准时出现在育儿园，接送他们的孩子。
某个周末，林夏整理书架时，发现了那本尘封的论文《现代都市女性身份认同的多维度研究》。她翻开扉页，添加了一行字：
＂生活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在镜子的迷宫里，我们都是寻找自我的旅人。＂
窗外，春天的阳光温暖依旧。镜子里的她，终于学会了直视自己的眼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