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秀芝蹲在医院走廊的角落里，双手掩面，无声地抽泣着。走廊上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和病房里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李奶奶，您先去休息会儿吧，您母亲现在没什么大碍，我们会照看着的。"年轻的护士轻声劝慰道。
"我没事……我没事……"李秀芝抹了抹眼泪，试图站起来，但膝盖一阵酸痛，让她不得不扶着墙壁。腰痛和老寒腿又开始作祟，这是这些年照顾母亲落下的毛病。
"妈，您再不走，我就得走了……"这句话在她心里盘旋了很久，今天终于在病房外轻轻说了出来。说完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涌出来。
病房里，95岁的张月琴躺在病床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她已经瘫痪16年了，从79岁到95岁，从李秀芝51岁照顾到现在67岁。时光仿佛在母女俩之间划出一道看不见的界限，既是羁绊，又是枷锁。
"秀芝，水……"虚弱的声音从病房里传出来。
李秀芝赶紧擦干眼泪，扶着墙走进去。她轻车熟路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用吸管小心翼翼地喂母亲喝水。张月琴咽下一小口，又开始挑剔："水不够温。"
这是每天都会上演的一幕。李秀芝默默走出病房，去护士站要了热水。回来的路上，一段回忆突然涌上心头。
那是在母亲刚瘫痪的那年冬天。
"秀芝，你看着我干啥？"张月琴躺在床上，看着站在床边发呆的女儿。
"妈，我在想您年轻时候的样子。"李秀芝微笑着说，"记得您以前多能干啊，做得一手好菜，街坊邻居都夸。"
张月琴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那时候你爸还在，我天天给他做红烧肉。你说他咋就走得那么早……"
"妈，别想了。"李秀芝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我去给您熬粥。"
十六年来，李秀芝的生活被切割成无数个细小的片段：凌晨两点给母亲翻身，清晨五点准备早饭，上午擦身子换尿布，中午喂饭，下午量血压、按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有时儿子王磊回来看望，总是劝她："妈，您也该歇歇了，把外婆送养老院吧。"
李秀芝总是摇头："你外婆这个脾气，养老院哪里照顾得了？再说了，我这把年纪，除了照顾她，还能干啥？"
但今天，在医院的走廊里，这个倔强的女人终于崩溃了。或许是因为昨晚母亲又一次摔倒，她慌乱中扶起母亲时扭伤了腰；或许是因为今早查房的医生说她自己的血压也高得吓人；又或许，只是因为她太累了，累得连希望都快要耗尽。
2
"秀芝，你又哭了？"张月琴的声音从病房里传来。即便瘫痪在床，她的耳朵依然异常灵敏。
李秀芝抹了把眼睛，走进病房，故作轻快地说："没有，刚才是风吹着了。"她熟练地调整母亲的姿势，把枕头垫高了一些。
"你撒谎。"张月琴直直地盯着女儿的眼睛，"你从小就不会撒谎，眼睛总是躲闪。"
这句话让李秀芝愣住了。是啊，十六年来，她以为自己已经学会隐藏所有的情绪，却始终瞒不过母亲的眼睛。
"妈，"她在床边坐下，握住母亲干瘦的手，"您记得王兰吗？就是咱们楼下的。"
"记得，那个总爱包饺子的。"
"她前两天走了，才62岁。"李秀芝的声音有些发抖，"查出胰腺癌的时候已经晚期了。她照顾她婆婆二十年，连自己身体检查都没时间去做。"
病房里陷入一阵沉默。窗外的梧桐树在风中轻轻摇晃，斑驳的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洒在病床上。
"你是不是也怕？"张月琴突然问。
李秀芝没有回答。她想起昨天查出的高血压，想起经常失眠的夜晚，想起日渐弯曲的脊背。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恐惧。如果自己倒下了，谁来照顾母亲？如果母亲更需要照顾了，自己还能撑多久？
"上个月，我做了个梦。"张月琴忽然说，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梦见你爸来接我。他站在很远的地方，冲我招手。我想过去，可又放心不下你。"
李秀芝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傻孩子，"张月琴艰难地抬起手，想擦擦女儿的眼泪，却够不着，"我知道你累了。这些年，苦了你了。"
"妈......"
"有时候我在想，要是我走了，你就解脱了。"张月琴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可我又怕，怕你会后悔，怕你会自责。你呀，从小就这样，太要强，太在意别人怎么说。"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是救护车的警笛。李秀芝起身去关窗户，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吗？"张月琴继续说，"有一次你发高烧，我守了你一整夜。那时候我就在想，这辈子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现在我躺在这里，看着你为我操劳，我心里既愧疚又安慰。"
李秀芝靠在窗边，阳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她想起了无数个相似的场景：母亲生病时她守着的夜晚，母亲为她缝制新衣服的背影，母亲给她包饺子时的笑容。
3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李秀芝的儿子王磊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
"妈，外婆，我来了。"王磊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我煲了些排骨汤，外婆应该能喝。"
李秀芝这才想起，自己昨晚给儿子打了电话。她看着儿子疲惫但关切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磊子来了。"张月琴的眼睛亮了起来，"快给我尝尝你的手艺。"
王磊笑着打开保温桶，香浓的汤味立刻充满了整个病房。他熟练地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地喂给外婆。
"不错，有你外婆年轻时候的味道了。"张月琴满意地点点头。
李秀芝看着这一幕，忽然感到一阵恍惚。仿佛时光倒流，曾经她照顾年幼的王磊，现在王磊却在照顾她们两代人。
"妈，"王磊转向李秀芝，"我跟单位请了长假，这段时间我来照顾外婆吧，你该休息休息了。"
李秀芝刚要开口拒绝，却被张月琴打断了："好啊，让磊子照顾几天。秀芝，你也该歇歇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李秀芝心里的枷锁。她突然意识到，这些年来，不仅是她在坚持，母亲何尝不是在坚持？坚持活着，坚持不给她太多负担，坚持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爱。
"妈，"李秀芝哽咽着说，"对不起，我今天……"
"傻孩子，"张月琴打断她，"你没有对不起我。这些年，是我亏欠你太多。"
王磊看着母亲和外婆，轻声说："妈，外婆，我有个想法。我们可以请个护工，我来出钱。这样您们两个都能轻松些。"
李秀芝愣住了。她看看儿子，又看看母亲，突然意识到，她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家人的爱一直在那里，只是她太专注于责任，忽视了爱的其他形式。
"好，"李秀芝深吸一口气，"我们试试。"
张月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才对嘛。秀芝，你要记住，活着不只是为了照顾我。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样我才能安心。"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三人身上，病房里弥漫着排骨汤的香气。李秀芝感到心里的重担似乎轻了一些。她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但至少，她不再是独自一人在走。
那天晚上，当医院的灯光渐渐暗下，李秀芝坐在母亲的病床边，轻声说："妈，我们一起活下去吧，活到您想走的那天。"
张月琴微微点头，眼角泛起泪光："好，我们一起。"
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顽强。李秀芝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她还会面对无数的困难和挑战。但此刻，在这个充满了亲情和理解的夜晚，她找到了继续前行的力量。
生命的意义，或许就藏在这些平凡而珍贵的时刻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