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提升幸福感的一切
最近,我跟女友们一起去看了《好东西》。
在黑暗的影厅里,被自己和朋友们频繁发出的笑声、掌声、抽泣声,以及偶尔会有的借纸巾的声音环绕,让我觉得安全又幸福。
散场之后,如果不是跟朋友聚餐,我不好意思当着朋友面继续哭,要不然我可能会再哭半小时。
我后来把《好东西》推荐给了我妈。她买了三张票,喊了两位闺蜜一起去看了。
我本来担心,她们看了不喜欢,也怕害我妈在朋友那吃力不讨好。
结果,她看完告诉我,她们都很爱,还让我以后多推荐类似电影。
虽然我不知道我妈和阿姨们,具体是被什么打动。
但我们两代人都喜欢它这件事,让我触摸到了跨越代际,相互理解的可能性。这也让我对《好东西》在喜欢之外,还多了一层感激。
我也想展开聊聊,片中那些让我心有所动或脑有所思的点。
1
剧中开头有一个场景是,铁梅去接茉莉放学,发现茉莉被留下来排练,居然是因为茉莉被选为台下鼓掌观众。
铁梅让茉莉拒绝,觉得观众不需要排练。
茉莉不愿意,说「老师说过我好几次,没有团体意识, 脱离大众」。
我看到这里,又想笑又心疼茉莉,以及小时候的自己。
我还记得,小学时,一到学期末,老师就会给每个孩子写评语。
我的评语里不时会出现「集体观念较薄弱、需要注意团结同学」这样的字眼。
小时候的我也不是不想团结同学,而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老师口中的「团结同学」。
现在的我想抱抱当年那个困惑的小姑娘说:
「没事,你从小就很擅长自得其乐。你的这个特质给长大后的你,带来了不知道多少好处呢。
而且,正因为你喜欢和讨厌都写脸上,你一路都有交到真心好友。
再偷偷剧透一下,你幼儿园就认识的好朋友,现在也还是你的好朋友。」
2
铁梅想让茉莉学打鼓,茉莉不愿意,怼铁梅:「你之前说我什么特长都不用学,让我快乐长大。」
小叶在一旁说「我觉得创造的快乐和观众的快乐是不一样的。」
茉莉问「哪不一样?」
小叶说「做观众只有快乐和无聊,会越来越无聊。但是创造会痛苦,快乐才会显得很珍贵,很有成就感。」
我听时一边点头,一边想,做观众,我只能从已有的别人的创作里选我听什么、看什么。
但如果我想体验的,是还没有人创造的东西呢?
这时做观众就不够了,我得靠自己把我想要的那个东西创作出来。
而且,创造更妙的地方是,它会让人看见自己。
我们无法直接看到自己的灵魂,但我们可以通过创作赋予脑中无形的念头以实体,比如把它变成一首诗,一幅画,一本书、一栋建筑……
我们的每个创造物都是我们的灵魂分身。通过创造,我们得以触碰自我灵魂。
3
茉莉面对劝她学音乐的大人,她一开始的态度是:「我什么都不想学,你们烦死了。」
乐队鼓手小马说:「小时候我妈也逼着我学钢琴。」
铁梅恍然:「所以你才会这么多?」
小马解释:「不是,她死了以后,我才爱上音乐的。」
这句一出,影院里响起了一阵笑声和掌声。
你完全能从这句,脑补出小马和他妈妈的关系。
即便小马心中有爱音乐的种子,后来也真的爱上了,但当小马被妈妈逼着学钢琴的时候,他是无法爱的。
人在被外力强迫时,心被反抗占据,是没有空间去爱去享受的。
而当妈妈,这个小马需要反抗的对象消失,他才有机会看到内心对音乐的感情。
人世间有一种悲剧,是你本来有机会爱上的事物,因为被要求去爱,反而爱不上了。
4
有一个电影场景,我没怎么看到有人提,但格外打动我。
是一行人在日料店吃饭。
聊到小马妈妈去世的事情,茉莉说「我妈要死了,我得哭死」。
铁梅赶紧安慰她:「死不了」。
茉莉继续问小马「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小马说:「打鼓啊弹琴啊唱歌啊。」
「就这?」
「当然不光这些,但是要没这些,还真不知道怎么活下来。」
听到小马的回答,之前一直拒绝学打鼓的茉莉当即下定决心:「那我也要学。」
茉莉学打鼓,是为了应对未来的分离。
她害怕妈妈在时间中消失,但九岁的她也已经知道,死亡不可避免。铁梅那句「死不了」无法让她放下恐惧。
她想找到一个能让她在未来那个「妈妈不在了」的世界里,依然愿意继续活下去的东西。
她看见了未来的心碎,并提前准备用艺术来包裹那份心碎了。
和重要他人分离的焦虑,成了她此刻拥抱创作的动力——这或许也是艺术创作的起源。
用古人的话说,「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
人们唱歌是为了寄托情思,人们哭泣是因为有所怀恋。
5
其实《好东西》开场不到十分钟,从那句「你说你要做记者做到死的」出来,我就开始哭了。
我也曾经以为自己会一直做记者。
我当年从法律转行做新闻,还在实习时,行业前辈无心的一句「热情不值钱」就能让我偷偷抹泪,因为那时的我觉得自己除了热情一无所有。
看完《好东西》回来后,我翻了自己2010年、2011年刚做记者头两年写的日记。
「从记以来,卖字为生。偶尔被动阉割,时常自我阉割。所谓新闻理想,自己持守多少。虽然我一直说自己没什么理想,为什么某些时候还是心意难平。」——
这是14年前的2010年11月11日,我日记里的话。
「那时候我要干我最喜欢干的 不管挣钱多少 所以我的工作就是一个写字的
一开始我就是想用笔发发牢骚 可是谁知道一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
俗话说活人不能给尿憋死 只要我有笔 谁都拦不住我
这就是我的事业 更是我的兴趣 还能有什么工作比这更来情绪呢
钱虽然不多 所以我并不太忙 正好剩下的时间让我琢磨活着的意义」
——这是2011年3月19日,我在日记里摘抄的崔健《蓝色骨头》的歌词。
而现在我想,我不会做记者做到死了。
但我会一直写字写到死吧。
希望如此。
6
片中最让我想妈妈的一段是小叶放她录下的声音,让茉莉猜来自什么场景。
茉莉会猜,「熊猫吃竹子」、「海豚跳进了大海里」、「岩浆爆发」……
但其实,那些声音采样自铁梅的日常,她在掰断菜梗、在把蔬果扔进水盆里、在用搅拌机做果蔬汁……
这段拍得如此温柔,如此诗意,如此浪漫。
我看得一直哭一直哭。
我会想到自己的妈妈。我一百万次地怪她恨她,但也一百零万零一次地爱她牵挂她。
我看时,也会想到一件小事。
高中时,她想让我吃得干净有营养,又想给我节省时间,于是每天中午、晚上都蹬个自行车去给我送外婆做的饭(因为我妈不太会做饭)。
有天,她把饭盒拿给我的时候,我能看到她手破了,裤子上也有灰,她说「路上摔了,但饭盒没事,你赶紧吃」转身就骑着车走了。
我后来走到了妈妈、外婆未曾走到的地方,看到了更远处的风景。
而这一切,离不开女性长辈们的携手托举。她们的付出,我体会到了一部分,更多是我未曾留心的。
这也是女性们生活的常态,女性所做的大量照护工作和情绪劳动,被视为理所当然。
但用《看不见的女性》书中的话说:「确保女性的生活和视角走出阴影」,「这对世界各地的女性都有好处…这往往也对全体人类都有好处。」
7
小叶喝醉了,铁梅照顾她时,小叶问铁梅,自己是不是很没用。
铁梅说「你只是有点缺爱。」
小叶喃喃:「我妈没有不爱我」,「我妈难道不爱我吗?」。
铁梅安慰她,她妈妈只是爱的方式可能不太对。
小叶自言自语「没有妈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对吧。」
这段看得我痛哭。
咱们东亚小孩多少都想过这个问题:「爸妈真的爱我这个人吗?还是爱那个优秀的、符合他们期望的我?」
年少时,想到头痛,也想不明白。
我现在觉得,人的情感世界,真相是混沌的。
因为情感是流动的,变化的。
往往我们愿意选择相信什么,浇灌什么,就会创造出什么。
我愿意相信他们爱我,只是很多时候,爱的方式不对,而不是不爱。
并且,除了血缘上的家人,我也有我主动选择的亲人。
那些和我通过双向选择而互为彼此亲人的朋友们,非常知道如何以我需要的方式爱我。
我也知道,我有能力也有意愿,以自己需要的方式保护自己,照顾自己,爱自己。
8
小马和小叶聊天时,小叶告诉小马,他爸给自己打电话了。小马让小叶快拉黑他爸。
小叶问小马:「虽然他不是个东西吧,但你是怎么做到的?」
小马以为小叶要说他怎么这么绝情。
结果小叶说「这么自由,什么也没法绑架你。」
小马说:「因为我拒绝绑架,所以我相对自由。」
我看得猛点头。因为「拒绝绑架」就是我一直践行的人际关系准则。
我之前还跟朋友说过:接受父母的情感绑架,就是人生不幸的开始。因为没有比丧失自主性,更毁灭一个人的事了。
小马在这段里,还有句台词「我都和父权决裂了,我还能是loser?」也让我想鼓掌。
如果我们不在乎在父权社会的评价体系中,自己是不是Loser,我们会自由很多。
对男性是,对女性也是。
我越活越觉得,如果我们女性能把「疯」,把「太过自我」这些词,视为对自己身上蓬勃到无法被驯化的生命力的礼赞,我们会发现,自己可以活得畅畅快快。
9
小马在知道铁梅原来做过调查记者后,问铁梅「怎么不干了?」并自作聪明说:「太忙了也没法带小孩」。
铁梅反驳:「再忙我都带得好好的」。
小马会揣测铁梅因为「带小孩」而不做记者,可能因为他默认女性会优先考虑孩子,会把育儿放在工作之上。
即便小马没有恶意,这种默认背后的偏见依然让人感到不适。
我也遇到过类似的性别刻板印象情况。
我单身时,就有人在知道,我的工作不需要坐班后,点评道:你以后结婚了,养孩子比较方便,你能边在家工作边照顾孩子。
在他看来,我作为女性,一定会婚育,并且会承担主要育儿责任。
但其实,婚育是选择,而非义务。
育儿也不只是女性的事,男性也应平等参与。
10
小叶和小马鼓励茉莉尝试玩架子鼓时,茉莉问了一句「女孩儿应该怎么打?」
小叶说:「你怎么打,女孩儿就怎么打。」
我特别喜欢这句。
也会想到自己成长过程中听过的规训:「女孩不能爬高上低」,「女孩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你看你一点都没个女孩样」……
但实际上,我不需要自证我有做女性的资格。因为我就是女性。
「女性」不应该是一种指向狭隘的规训。
当每一个女性都用自己喜欢、舒服的方式去生活时,「女性」这个词所蕴含可能性就会变得广阔无比。
像我现在是一个写字的人。我不需要思考,女性怎么写作。因为我怎么写作,女性就怎么写作。
当我们抛开刻板印象去活,那我们的存在本身就会击碎刻板印象。
我们可以一起开拓对「女人可以是什么」,「女人能做到什么」的想象。
和这个打鼓场景,形成互文的是在铁梅家的饭桌上,前夫哥说想教茉莉打拳击,茉莉说「我就不想打拳,一点都不淑女」。
铁梅问她:「谁教你的?土不土?淑女这个词早该淘汰了!」
孩子不会凭空生出「做淑女」的想法,这一定是从社会文化中习得。
而「淑女」往往指向的是安静少动守规矩,它强化了性别刻板印象,限制了女孩的多样性发展。实际上,女孩也可以活泼多动爱冒险。
美好的人格特质,应该是男女通用的,是普世的。
对于那种用性别为依据,给女人指定一套行为规范,给男人指定另一套的行为,我只想借用铁梅的词来说:「土不土?」
11
铁梅和小马意欲春风一度时,小马撕她衣服,被铁梅制止:「你撕我衣服干嘛?你怎么不撕你自己的呢?」
小马道歉,并解释,他看片里都在撕,就以为是可以撕的。
铁梅说,「那些片是男人拍的,根本就没有征求过女人意见。」
小马试图给自己挽尊:「有的人确实也喜欢。」
铁梅回:「不代表我就喜欢」。
小马辩解:「那突然停下来问你,能不能撕,不也挺破坏气氛的?」
「气氛不会被礼貌破坏,只会被不礼貌破坏。」铁梅一针见血。
我看到这里,会想到,很多言情剧中,会有男主对女主强吻的行为。
比如,我最近偶然看到韩剧《听见你的声音》里的一个片段,是男主在海洋馆强吻女主。
很多年前,我第一次看这个剧时,因为当时的我还没有发展出女性主义视角,于是光顾着欣赏两人的美貌,并没有意识到糖里的毒。
但我现在会意识到,如果我们把类似的强迫性亲密行为正面化浪漫化处理,可能会误导观众在实际的两性交往中难以清晰辨别侵犯与浪漫的界线,也会忽视在亲密关系中获得「同意」、尊重对方意愿的必要性。
不论是男主强吻女主,还是男主不问就撕女主衣服,这类情节在文艺作品中反复出现并被美化,也会强化不平等的性别权力关系:男性才有主动权、决策权,女性只能被动、顺从。
而且,这类情节,也可能会让曾经被性骚扰过的人感觉到不适和痛苦,对真实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
而《好东西》则用很简单的一句「气氛不会被礼貌破坏,只会被不礼貌破坏」,向观众做了一个关于性同意的科普——
在做出亲密举动前,先问一下对方,获得允许了,再做。
我看《好东西》时,也会感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拍强吻的电影,而像《好东西》这种科普性同意的片子还是太少了。
而且,它拍得还那么轻松好笑。
在后面,小马要羞愧离开时,铁梅喊他回来,说了句「以后不要撕就好了,要给年轻人机会。」
我注意了一下,全场观众,都在爆笑。
这一笔真是太妙了。
类似的处理,在片中还有很多。
比如铁梅让记者少吃一点,记者说:「你不能增加女性容貌焦虑」。
铁梅无奈:「你吃的那个是我的」。
我喜欢这种「道理也讲了,乐了逗了」的处理,用轻盈的方式触碰沉重的议题。
良药外包糖衣,更好入口。
12
茉莉曾不满小叶「每天喝酒」。小叶说,自己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后来小叶和铁梅聊天时,提到戒酒这事,小叶说,「我都没想过我会因为这个原因戒酒。」
铁梅说:「有人在乎你了,你就不能再做某些事儿,尤其是伤害自己的事。你会有勇气,有动力去追求真正的自由。」
「我可以吗?」小叶问。
铁梅答:「有我陪你呀。」
这段看得我心软软。
如果你想让一个人学会自爱和爱人,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充分爱她。
我很喜欢画家几米的一段话:
「亲爱的上帝,请原谅她。她曾无情地咒骂这个世界。请您惩罚她,让不爱她的人爱她,让她不爱的人也爱她。」
一个人吃过好东西,自然就能分辨出哪个好吃,哪个不好吃。
辨认爱也是一样。
而且,爱不是只能从性缘或血缘关系中获得。
一个人即便没有温暖的亲人与恋人,她依然有机会从朋友、同事、导师等人身上,学习健康的人际互动方式,获得理解、支持与爱。
电影里,小叶就从与铁梅、茉莉的关系中,感受到了爱。
而爱你的人,会希望你活得舒展自由。
当小叶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能如铁梅所说,追求真正的自由时,铁梅说自己会陪着她。
很多时候,我们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有人陪伴,甚至只是有人相信我们能做到,我们就可以做到。
因为被看见、被陪伴、被相信,都能给我们注入心理能量。
像我之前想申请出国读书,觉得过程琐碎麻烦。而朋友金娜告诉我,你没问题的,我陪你一起。
她告诉我申请流程、提醒我考语言成绩、帮我检查材料…在她陪伴下,我发现,这件我原来以为很难的事,也没有那么难。
13
铁梅被网暴并感受到这事波及到女儿茉莉后,陷入自我怀疑,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好,什么都搞砸了。
小叶说:「裁判是谁啊?为什么就不能搞砸?」
铁梅说:「因为我是一个女人,是个妈妈,我必须要做好。」
「可是你也是一个人,你不是超人,是人就是会做不好,会脆弱,会无能,会需要帮助啊。」小叶说。
这段我看时眼泪一直在流,会想到那些怀疑自我价值、崩溃大哭的深夜。
帮我走出来的是,「接受失败,让我自由」的心态。
以及,我知道即便失败了,我依然可以再次尝试。
爱我的人关心的不是我的成败,而是我的成长。
片中铁梅接着跟小叶说:「这个游戏的规则不是这样。」
小叶回:「我们不要玩他们的游戏了。」
铁梅疲惫:「或许你可以,但我不行。」小叶说:「你也可以,我会陪你的。」
这里,和前文铁梅跟小叶说的那句「有我陪你」形成互文。
铁梅给小叶的能量,增长并回流到了铁梅体内。
爱出者爱返,是也。
14
腿受伤的小叶,和茉莉与玛雅两个小女孩见面时,说:「我会好好活着,等你们长大,建立一个新的游戏。」
我会想,为什么小叶会是那个能想到、敢想到要建立新游戏的人?
然后我想到了小叶刚出场和门卫大爷的那场对手戏。
她随口编瞎话说,自己是胡医生的后妈。
后来,她跟茉莉聊作文,也没去过法国的她张口就说了一段关于看到烧毁后的巴黎圣母院的感想。
这些「胡说」背后,其实能看到,小叶的想象力。
想象力,是保护小叶逃离糟糕过往的超能力。
她在原生家庭里,承受来自父母双方的精神和身体暴力,但她没有认命,她会想象更好的生活,她跑出了家,也斩断了暴力的循环。
想象力,也是她身上天真浪漫的孩子气的来源。
她愿意看到甚至想象他人身上的好,也敢于想象,一个更好的世界。
想象力,更是她想建构新世界的动力。别人看不见的,她通过想象看见了,并相信会实现。
「不切实际」和「Dream Big」 ,本来就是一体两面的事。
她能成为那个敢于说要建立新游戏的大人,因为她体内有一个充满想象力,觉得一切皆有可能的孩子。
15
片中,最让我感到治愈的场景是小叶和茉莉在沙发上聊天那段。
看得我满脸是泪。
当时小叶看了老师给茉莉作文写的说茉莉是写作天才的评语,小叶问茉莉「你妈知道(你是写作天才)吗?」
茉莉说:「她老夸我,我都不信了」。
小叶告诉茉莉,她妈妈从来没有夸过她。
茉莉问「一句也没有?不夸你眼睛大吗?」
小叶轻描淡写提到了妈妈嫌自己眼睛大,「她说,你眼睛大得瘆人」,「你要是再敢这么看我,小心我抽你」。
「我眼睛跟我妈长得一模一样,她也是那么看我爸的,然后我爸就把她暴打一顿,连我一起打。」
茉莉听完,看着小叶说:「你的眼睛很美,很亮。我喜欢你看我。你怎么看我都没事。」
银幕里的小叶哭了。
茉莉用手指蘸了她的泪水,放进嘴巴里:「你的眼泪也很好吃」。
银幕外,不受控的眼泪滑到我嘴角边。我舔了舔,也很好吃。
那刻,我代入了被茉莉温柔凝视的小叶,我感觉自己是安全的,是被呵护的。
我被看见了。不是作为一个物品、一个性客体被打量,而是作为一个人,被另一个人看见,这个看见里有爱意有肯定,但没有占有欲。
我皱巴巴的心,被这目光泡开了,盛满了柳暗花明的温柔。
16
铁梅和小叶吵架的场景里,铁梅问为情所困的小叶「你为了一个男的,你人不人鬼不鬼,你像话吗…爱男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小叶说「不值得骄傲,但我也不羞愧。」
铁梅恨铁不成钢说小叶:「你应该羞愧。」
小叶反驳「是你懦弱,你害怕受伤,你连跟人人看场电影你都不敢。」
铁梅气急:「我告诉你,我没空,我没有兴趣,我没有被洗脑,没有男的值得这样。」
小叶说:「男人还是很好玩儿的。那我有开心的时候,你也有啊。」
铁梅说:「我不是你们这样的闲人,你们什么都不用操心,每天谈恋爱就行。」
从这段对话里,能看出,铁梅更在意女性的自我实现和独立意识,而小叶更在意个人情感体验。
铁梅想用自己的「正确」去「教训」小叶,却忽视了女性应该有多样的选择权。
而追求情感的小叶,则对恋爱中潜在的不平等权力结构缺少足够的警觉。
她为了维系和胡医生的关系,戴上面具,假装自己是个「很会偷情的妈妈」。她恋爱中的「开心」,建立在压抑自我,迎合对方上。
从这场吵架中,能看到,双方各有各的局限性,也各有各的先进性,而且她们其实是互补的关系——
小叶指出铁梅害怕受伤、回避情感关系;铁梅提醒小叶保持独立,重视自己感受。
而后面情节的发展,也能看到两人各自的变化——
铁梅更愿意尝试让亲密关系往深处走,比如,会请小马来家里看电影;
小叶则会更诚实面对自己,不再迎合他人,比如,告诉胡医生自己之前捏造身份,骗了他。
她们彼此爱着也相互影响着,变得更勇敢了。
17
片中的男性角色,也有可爱之处——
举止文明,没有攻击欲,被指出问题也不会恼羞成怒,虽然有时候反省也反省不到点子上,但还是会自我反省。
在现实生活中,遇到他们,我会愿意相处,而不是转身快跑。
但有些片段,还是会让我惊讶于他们的脑回路。
比如,前夫哥跟小马说,你不要幻想铁梅对你认真,因为我已经把她伤透了,治不好了。
比如,胡医生会觉得,小叶撒谎是因为爱他,「自杀」也是因为爱他,总之,小叶做什么,都是因为他。
这种认为「女性一举一动,都与我有关」的滔天「自信」,让我叹为观止。
他们之所以会这么想,大概是因为他们习惯了自己是关系的「主导者」,过度自我中心,认为女性的选择应当受到自己影响。
片中,也借小马之口点评了这类男性,「病得不轻」。
18
小叶和铁梅在水果店时,小叶说觉得小马配不上铁梅,铁梅反问「那个谁配得上你吗?」
「那我们应该配什么呀?」小叶问。
铁梅笑:「配把机关枪。」
这句是调侃,但如果将枪械视为科技进步的象征,那么科技的发展确实会在一定程度上使得生产力更加依赖于脑力,而非体能优势,也可能缓解因体力差异导致的两性不平等。
我当时看到这里时,还想到了动画《Dr.STONE 石纪元》里的一个场景:
正派男主和反派男主在对决,正派团里的一位不被反派放在眼里的女性角色,趁机用火药制造了爆炸,困住了反派,转败为胜。
她当时想的是:「科学让所有人变得平等。」
这当然是一个很理想化的表述。
因为现实中的不平等仍受社会制度、文化环境和资源分配等诸多因素影响,但如果有更多女性掌握科技、拥有权力,成为那个切蛋糕而非被动等着分蛋糕的人,也会有助于两性平等的到来。
19
茉莉在电影开头,乖乖排练当观众,她还告诉对此不解的铁梅,「我喜欢当观众。」
但后来,她会离开排练厅,跟老师说:「我不想鼓掌,也不想表演做观众,我不是一个机器。」
而到了结尾,她又说:「我还是喜欢做音乐的观众。」
看似兜兜转转,回到原点,但内里其实「轻舟已过万重山」了。
不过,她的变化是怎么发生的呢?
她最初鼓掌,是出于喜欢,是内驱力推动。但当老师要求她,表演鼓掌时,她的内驱力,就被外驱力打扰了。
从她说,老师说她没有团体意识,也能看出,她会继续做观众,有一部分原因变成了怕被批评。
但后来,她发展了写作、打鼓的才能,在作文里没撒谎,只是如实写了去平遥的经历,也得到了语文老师的正反馈,她还从对妈妈生活的观察中,意识到,「我正直勇敢有阅读量,我不可怜」……
所有这些都让她更确信自己的价值,更敢表达自己感受,她逐渐敢于说出,「我不想表演做观众」。
而且,当她不会乐器的时候,她很难分清,自己是喜欢当观众,还是只能当观众。
当她会打鼓了,也走上舞台表演过了,有了不同体验的比较,她于是发现,当下她更喜欢当观众,不是表演鼓掌给领导看的那种,而是自己享受音乐,听到精彩处尽情鼓掌的那种。
20
茉莉要在Livehouse演出时,因为担心被骂不敢上台。
铁梅宽慰她「你不上台,不暴露自己,别人是不会注意到你。
但是我们活在社会里,还要活那么久,一定会暴露的,早点或者晚点。
就像你的作文,总会有好评,但一定会有差评。你不能因为害怕差评,就永远不写作了。」
这段看得我猛点头。
鸟活着需要躲枪子,但终究不是为了躲枪子而活。
我现在在写的这篇,我知道也会有差评。
但评价是别人的事,写下去是我的事。
21
家里到处种的菜、被上网课影响的孩子视力、街道上响起的《明天会更好》的歌声…我在片中也看到了创作者轻轻放进去的共同记忆。
小叶和茉莉聊被火烧过的巴黎圣母院时,说的那句「文明也许不是一直在前进的」,也是一句对当代人的提醒。
而如果让我从片中选一句最喜欢的话,我会选:「正是因为我们足够乐观和自信,才可以直面悲剧。」
愿意指出问题,是因为心中还有热爱和期待。
铁梅当年写过的句子,被长大后的女儿茉莉读到,并记入心里,这就是薪火相传。
在这样的接力中,新的游戏,或许也会逐渐成形。
-预告-
最后也预告一下,我和朋友梁秋阳录的聊《好东西》的播客,近期也会在「雅君FM」里更新。
还没订阅的朋友可以先扫码订一下PS:喜马拉雅、网易云也有。
我们在播客里聊的,和我在文章里写的,重合度大概不到一成。我们聊了很多其他好玩的内容。
等我剪出来,也会来公号说哒。
合作 请联系微信:wuweiqu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