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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收到妈妈发来最多的微信就是催恋催婚,伴随着不同的微信名片和男人照片。

我大多置之不理,跳过话题,讲述一些生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有一次,妈妈发来的语音里说:「你不找对象,就是让我不好过。」

虽然我可以讲出 100 句反驳她的话,但那时候仍旧觉得无力。父母总是试图用自己的幸福来控制我们。

在一本叫《春晖》的漫画里,我看到一句话:「我们利用爱去操控,因为这比较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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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可以反过来和我妈妈说:「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应该一直催我。」

但这种威胁是没有尽头的。我们好像总是在给出一些别人不需要的爱,也总是期待对方给出他们给不了的爱。

画《春晖》的作者是国内著名漫画家、中国美术学院的副教授阮筠庭,也是我在网上上漫画课的老师。前不久,我邀请她和我一起录制了一期播客,聊了聊上面这些关于爱的困惑。

你得到自由的代价,

是允许别人自由。

仙草:

我和妈妈今年还有一个瞬间发生在国庆节,我们一起去潮州旅游时。

我们当时在江边看了灯光秀表演,结束后,我妈妈有点惆怅,坐在江边说:「你舅舅在市区生活了那么多年,一定看过很多这种表演,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请我去看。」

我那一刻意识到,这个平平无奇的灯光秀,可能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旅游的惊喜。她过去 50 年,一直都生活在老家这个偏远的海边小镇里。

我那时候心里涌现出一种要带她去更多的地方,要更好地爱我妈妈的心情。

阮筠庭:

是啊,在爱当中有很多考验,其中也许最重要、也是最艰难的一个挑战,就是你可能会一次又一次地给你爱的人那些你认为好的东西,然后发现那并不是他(或她)真正想要的。

我的妈妈一直不快乐,我曾经问过她:「妈妈,可不可以告诉我,要怎么样你才会幸福呢?」

她说:「嗯……我就是希望你好。」

然后,我就被这句话给噎住了。什么是妈妈所认为的「好」,什么又是「正确」的生活呢?而我的生活可能永远达不到。

有一次临近新年,我在漫画微课里布置了一个作业,让大家来画一下自己的新年愿望,结果有人写:「希望谁谁谁快乐」,或者「希望谁谁谁爱我」。

我会说,请不要设下这样的愿望,请把自己的幸福设置在自己可以努力的范围内。要知道,我们控制不了任何人,即使是最亲近的人,我们需要允许别人完全地做他们自己。得到自由的代价是,允许其他人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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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我们这一行,

千万不要爱上客人。

阮筠庭:

《春晖》是关于一个在美院教书的年轻女老师的故事,可以说是我的半自传经历,其中有很多爱的挫折。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

从小,我就非常爱书,把它视为比生命更长久的东西。有一天,我冒着会丢失、会损坏的风险,把自己最宝贝的绝版书拿去学校,想要借给学生们看。因为我想要把自己认为最珍贵的体验、最难得的见识带给学生们。

然而,当我最后下了课,学生都走光了的时候,却发现,那些书被原封不动地留在桌上。

当故事画到这儿的时候,我是非常难过的。

我在漫画里写道:「这是无声的拒绝吗……虽然,对于老师你所讲的,我们无法反驳,但是,那些你认为重要的事情,我们一点兴趣也没有。你们想说的……是这个吗?」

那时的我感到,也许这就是我此生而来的一个很重要的功课,是爱的功课,也是我一直以来体验到的一种伤痛,那就是:当我把自己认为最珍贵的、最重要的东西、我的品质奉献给这个世界的时候,发现它是不被接受和需要的。这是一个很深的悲伤。

我们可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这样的打击,比如,我们对待自己的工作,对于所爱的人付出了全部,但却得不到回应,甚至不被看见。

仙草:

付出了爱结果不是对方所需要的,是一件让人很失望的事情,很多人发生过这样的失落后,就会下决心封心锁爱。

阮筠庭:

最近我也有收到一位作为年轻教师的读者关于《春晖》的回应,说到教师的职业伤害太大,每当他感到伤心时,同事安慰他:「做我们这行的,千万不要爱上客人。」

对于老师的伤心,我是很能理解的。在最初做老师的时候,有一次我被学生气得在办公室哭,一位学长从旁边走过去说,哎,这有什么好哭的,学生是「狗」,教完就走!

多年来我常常想起这句话,又好气又好笑,但是抱歉,我还是做不到。

如果真的把学生当客户,我也快乐不了。因为我就是一个无法不去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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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做一件坏事,

一件你一直想做而没做的事。

仙草:

把学生当客户,让我想起《春晖》里提到过,「在这个世界上,大家都在扮演角色,保持社交距离,让人感觉安全。然而即使如此,我仍然想要出戏,想要看到真实的你。」

我记得老师您会在自己的课上布置一些很特别的作业,比如让学生去干一件坏事,这是不是也是一种教师身份的「出戏」呢?通过这些作业,就可以更看见学生多一点了。

阮筠庭:

是的,我常常会设置一些练习,让大家和我一起「出戏」。比如,在现代社会和教育中,我们所做的一切事都需要是正确的、有目的的,然而这和探索自己的艺术、发展自己的生命常常是相反的。

为了打破这一点,我曾经给美院的学生布置过一个比较激进的作业:「去做一件坏事,一件你一直想做而没做的事。」也许是一个恶作剧,把朋友的鞋带绑在一起,也许是做一件愚事。总之,你要想方设法想出一件坏事来做。

这个作业把美院的好学生们给难倒了。大家从小到大一直都在努力做正确的事,才考上了名校,突然间你叫我做坏事?结果,礼拜一检查作业,有好几个同学支支吾吾了半天,害怕地告诉我:「老师,其实我……周末什么也没做。」

我想了一下,很认真地告诉他:「你没做作业,这就是一件坏事,对不对?所以说,你完成了作业。」

看着同学惊讶的脸,我说:「在此之前,你还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对不对?你从来没有对着老师的脸告诉她,其实我什么也没做。但这次你做了,你冒险了,尝试了,然后发现,哦原来这样也不会死 —— 这就是一个很重要的发现,也是一种很特别的体验。」

仙草:

我在学生时代是完全不敢不做作业的。像这样的坏事,我在毕业以后才体验了一次 —— 我报了科目一考试,到了考试那天我却没有去考,因为我的模拟分数一直没及格,心里没底,考场又很远。

我纠结了很久,总害怕有人会出来指责我。但最后发现,原来不去参加一场考试也不会死,原来这样做真的没关系。在学生时期,几乎很少有人对我们说过「没关系」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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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就是疗愈的开始。

阮筠庭:

我曾经遇到一个特别艰难、特别封闭的班,同学们好像不仅对于画画、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一动也不想动,甚至连活着的兴趣都没有了。

作为老师,我要怎样才能和他们工作呢?我可以为他们做些什么,如果一个人什么都不想要的话?

直到课程的最后,进入最终的漫画创作时,我让同学们写一个关于自己的生命中真实而深深影响自己的一件事。

有一位男孩写了他在高考前,在学校里经历的最黑暗的一段时期。他把所有人都画成了蜗牛,一个个拖着长长粘液,慢慢爬行的渺小的蜗牛。

其中,他目睹了另一个班级的一个女孩耐不住压力,准备跳楼,而所有其他蜗牛则冷漠地观看着。最后,一只蜗牛摔碎在地上,人们冷冷地说,「嗯,没种,她甚至都没有死。」

当那个男孩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感到他的整个身体在颤抖着,如同一片秋天中的落叶。

也许,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可以对人说出这段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一直埋藏在黑暗中的经历。而这个讲述和面对,对这个人来说是多么重要。

那一刻的我也被他的敞开所打动,同时也深深地理解了,为什么年轻的人们选择封闭的原因。

人们经历了多少我们不曾知道的事情呢,在经历了这样的事之后,怎么可能不对我们的现在造成影响呢?

但他愿意在创作中说出来,愿意被看见,对他本人来说深具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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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草:

我能理解这种封闭,因为比起看见,视而不见是更能保护自己的。

阮筠庭:

现代社会的处理方式,有时是切断疼痛,但与此同时,也切断了我们跟真正的自己的连接。

在西医当中,对于像膝盖痛有一种治疗方法,叫做「打封闭针」。封闭了你的感觉,这样就不会痛了,问题也不存在了。然而,如果我们把问题、把溃烂永远封闭了,难道它就不存在了吗?我不希望这样子。

当我们真的允许自己去看见它,就像把它放到阳光下一样,它就被光所照见了,而看见就是疗愈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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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

和阮老师围绕《春晖》和爱的这场聊天,发在了我们的播客「不把天聊si」上。一起聊天的还有《春晖》的营销编辑晓雯,欢迎你前往收听更多的内容。

《春晖》是阮老师画了 13 年的漫画,在书的后记里,阮老师写到:

「教师这份工作,会不断地考验一个人爱的愿望和能力,会有许多深感无力的时刻。然而,无论面对着怎样困难的境地,我们仍然可以选择去爱。」

但我觉得,不仅仅是教师这份工作,只要我们仍有与他人产生链接的冲动,便会遇到爱的挫折,也会面临要不要主动去爱的选择。

而我,或许也会做出相似的选择,因为我也认清自己,是一个无法不去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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