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美国这几十年,我冲破寂寞,寻找友情,享受亲情。当一切皆成往事,我打捞记忆。
最是寂寞下班后
在美国,一天繁忙工作之后,回到家里就是匆忙做饭吃饭。然后呢?最难以排遣的就是寂寞了。
记得那时我住在费城的市中心一幢公寓楼里,离我工作的公司只有十条街。骑自行车来去就行。有时晚饭后,在暮色里,我会来到一个街头广场的长椅上坐坐,看街道亮起古老的夜灯,人们行色匆匆,赶回各自的家。
广场正中有个小喷泉池,汩汩地冒着微泡。池底有不少大小不等的分币,都是祈求好运的人扔的。我一开始奇怪为什么那些无业游民不去捡呢,起码也有好几元钱呢!后来便发觉,其实这里的水还很深,一只胳膊是远远够不到的。是水的折射把池底晶莹的分币放大了,仿佛唾手可得。但真要够到分币,人非得跳进去全身湿透才能拿到。寒冬腊月的,谁也不敢去捞。
我不禁想到,别人觉得来美国的人都很幸运,好像离财富很近,殊不知很多时候也很难熬。我自己每天从早干到晚,像打仗一样,只不过替人报关或出运,为公司收一两百元一笔的手续费而已,离我向往的大展宏图还遥远得很。
父母不在身边,姐姐一家有他们自己的学业和事业要忙,我不由地想起从前中学同桌的闺蜜、厂里的师傅、大学的同班同学和外贸公司同宿舍的室友……往日的打趣,开心的大笑,如今这一切都没有了。
这时,往往会飞来一群鸽子,绕着我转,期待我有什么东西可以喂它们。于是我有时会带点香瓜子,拿出来引它们过来吃。我注意到大多数鸽子都不肯近前,等我把瓜子抛到地上,它们才吃。只有一只鸽子,每次敢停到我的手上来啄食我剥好的瓜子肉。它有些与众不同,但也只能跟着这群鸽子讨生活。
我虽然很喜欢这只鸽子,还常想着再去看它,让它从我手中啄吃的,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但每次我都用意志控制住了自己。时光不可浪费,还有许多书没有读,还有许多知识没有学。
我的担保人杰克很善解人意。他听我吐露一个人有时真的很寂寞,就拉着我走到附近的一个健身馆,用信用卡为我付了一年650元的会员费。那时候的650元可是很多钱啊!他也只有每月几百元的社安金。我极力在旁阻止,可是已经晚了,他的卡已经刷下去了。于是我们就到馆里转了转。有举重的,有练功房,跳健身操的,还有很多的健身器材。可惜没有乒乓台,只有一个小小的温水游泳池,我还挺喜欢。
以后的一年里,我不大去光顾。每天工作回来累得要死,哪有力气去玩各种折磨肌肉的机器?想到杰克的钱不能浪费了,我只好去游泳池里扑腾几下,蛙泳、仰泳、自由泳,都来几遍了事,回来就睡得像死猪一样,也不知道寂寞了。
我的几位楼友
我住过的栗子街这幢大楼,一共有16层。以前是个旅馆。厚实的花岗岩外墙和高高的天花板述说着昔日的豪华。后来没落了,改装成了单间的住宅楼,里面大多数住户都是单身男女。我挑了八楼一个单间,有两扇窗,380元月租。房间一角有只两眼的电炉灶,算是厨房了。浴室倒是旅馆式的单间。与其他人的接触往往是在电梯里经常碰到,微笑一下或点头招呼。我见到中国人更觉亲切,问明了房号后就开始了来往。
四楼有个国内来的男青年,叫黄明,在附近的医院实验室里干活。他有时喜欢到我房间里来坐坐,天南地北地聊。我最感激他的是,他解决了我的一大难题。
我一到美国,看到出国前难得吃到的牛奶、冰激凌、奶油蛋糕等都馋得很,吃了不少。不过我常常莫名其妙地胃疼、肚子疼、胀气、拉肚子,甚至呕吐。去看了费城有名的内科医生,他也查不出什么病,就叫我吃当时最贵的治胃溃疡的新药。可吃了也不见好,医生束手无策。
黄明听了我的诉苦,说:“你该不是乳糖不耐吧?”这句话使我如梦初醒,我感觉自己得的就是此症,买了柜台上出售的如乳酶生之类的药吃了就好了。美国的这类解药很贵,我从中国买和托人带乳酶生就便宜多了,从此该药长随我身。到底同为亚裔人,知道亚裔人不少都有乳糖不耐的现象。离吃奶的婴儿时代越远,消化乳制品的能力就越差。这就是与国人聊天的益处。
我的隔壁住着一个从尼日利亚来的黑人,他叫约翰,是开黄色出租汽车的。圆圆的头,丰满的嘴唇老是挂着憨厚的笑。他说,走过我的房间总是闻到饭菜香,我就有时请他来品尝我烧的中国菜。我告诉他:“你的笑很可爱,很能感染人。”他告诉我说,小时候他和一些小伙伴每天一清早就跑到马路边,向路边去矿井上班的工人售卖家里煮熟的鸡蛋,一毛钱一个,补贴家用。由于他总是带着他那讨人喜欢的笑,他的蛋总是第一个卖完。工人们买了他的蛋,常常开玩笑地在他圆圆的光头上磕一磕,剥开吃。谈起来美的经历,他是抽签抽到的移居美国的名额。到了美国他也没有什么一技之长,于是就做了出租车司机。他憨厚的微笑又给他增添了不少客户。有的客人坐了他的车后,还要了他的电话,以后要打车就向他预约。
闲聊中约翰还跟我讲了一个他的同伴的故事。有一天,那位同伴司机正在路边候客,突然警笛响起,一辆警车由远而近呼啸开来,附近两个正要交易毒品的黑人慌了神,以为是来抓他们的,其中一个慌忙把一个纸袋往废物箱里一扔,拔腿就跑,他大概想着以后再回来取那纸袋。谁知这一幕被的司机正好瞧见,赶紧从车上下来。到废物箱里一捞,掏到了那个纸袋。他马上跳进自己的出租车,一踩油门绝尘而去。事后在无人处,他打开纸袋一看,里面是两万余元现金。我说:“万一纸袋里不是钱,而是毒品,他不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吗?或者万一黑帮交易的人员记住了他的车牌号,顺藤摸瓜抓到他,他不就要倒大霉了吗?”约翰说: “我也不敢这么做啊。”不过俗话说:富贵险中求。要发财,黑吃黑,刀口舔血乘人危。
一天半夜,约翰忽然打电话给我,有气无力地说:“我要死了。”原来他吃坏了肚子,肚痛拉稀,一夜间厕所跑了六次,直拉得腿脚发软,气息奄奄。我叫他打开门,我递了一粒国内出的“痢特灵”药片进去,叫他赶快服下,如好了的话要请客吃饭哦。果然不到半小时,腹泻就止住了,他能站起来了。第二天我又给了他两粒药巩固巩固。第三天他就买了好几个炸鸡腿,请我过去吃了顿饭表示感谢。当然咯,我爸是药剂师,平时我总是备有一些国内的常用药。正所谓出门靠朋友,后来在我搬去新泽西工作的时候,他开的出租车为我搬家帮了大忙。但愿他的微笑永远给他带来好运。
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一位印度朋友。一天傍晚我下班回来,看到我的房门把手上挂着一只塑料袋,里面是一束鲜花。哪个爱慕者送的?一看花里的卡片是个叫阿维尔的印度人,住我的楼上。我打电话上去表示感谢,开始交谈起来。原来他几次在电梯里碰见我,不好意思搭讪,就想了这么一出。我得知他是个三级厨师,就说那你啥时给我做顿饭吃,显显你的手艺。他答应第二天晚上来。
第二天我下班后,他来了,吓了我一跳。只见他带进来很多东西,平底锅、锅铲、盆子、一个电炉,全是新买的,还有食材、调料等,花了一百多美元。我说:“你何必去买,我这里都有现成的。”他说:“为了得心应手,我做事都有一定规则的。”令我吃惊的是,他要我和他席地而坐,摆出电炉接通电源,平底锅里放一大朵白脱和几瓣大蒜煸了起来。然后他把八个大虎皮虾去了壳和黑线,膛朝下,尾巴朝上像凤凰的尾毛一样竖着,在锅上煎。那个香啊,简直无法抗拒!香得连一只天真的小蟑螂都忍不住爬出来,也想分一杯羹。
阿维尔告诉我,他曾是意大利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帕瓦罗蒂的厨师,在他家做了三年。我立刻怪他用了太多的白脱,难怪帕瓦罗蒂吃得这么胖,一定也是抗拒不了他这样的烹调。不过,在撒了点黑胡椒粉后,这样的大虾加上和着白脱而煮的意大利通心面真是好吃极了,我也就不怪他了。我不由问他:“既然你在这么有名的人家里做厨师,工资一定不错,(大约三千美元一个月)干吗不做了呢?” 他说:“我抽到移民美国的签了。”
虽然阿维尔爱慕我,可是我和他还是有一定隔阂的。和他做朋友吃吃谈谈可以,但要我此生都要席地而坐吃饭……不行。后来他在费城的另一角开了个意大利馅饼店,就搬去那里住了。但愿他生意持续兴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