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题材是当今戏曲舞台创作中的一个重要母题，更是百年文艺创作中一脉相承的重要内容。面对一个如此关键且需要长期关注的创作命题，如何寻求突破，如何展现新意，又如何将其现代化、艺术化地舞台呈现，是该题材剧目创作必须妥善处理的问题。作为一部红色题材的剧作，京剧《龙潭英杰》取材于"龙潭三杰"的真实历史事件，讲述以"李剑飞"为代表的中共早期隐蔽战线的英雄们潜于敌人内部，不顾个人安危，机智英勇地与敌人周旋斗争，为党的早期革命提供了大量宝贵情报的故事。剧中创造了"李剑飞"与"江溢海"这一组对立的人物形象，在红色题材创作逐渐形成的思维定式中，突破固有宏大叙事的形式与故事框架，回归戏剧主体，挖掘戏剧人物内心的"戏"与"理"，在丰满的戏剧人物和激烈的戏剧冲突中，通过富有张力的戏剧语言构建出了一部当代的、上海的红色戏剧。剧中，戏剧文学的闪耀与回归，为演员表演和舞台呈现提供了扎实的基础和充分的创作空间，展现了当代舞台上该类型题材创作与创新一种可供参考的生成路径。
《龙潭英杰》剧照 塔苏/摄
正反双面的交织：戏剧人物的设定
人物是剧作主题、思想和情感的重要载体。在京剧《龙潭英杰》中，一条清晰的人物刻画脉络跃然纸上，即通过正反两组人物的强烈对比来凸显英杰的英勇与无畏，欲先描述英雄人物的牺牲与奉献，必先刻画出反面人物的狠辣与复杂。在此剧中，正反两个人物李剑飞与江溢海并非完全没有情感勾连的单纯的对立人物，而是十余年前的情深义厚的同窗好友。昔日好友今日竟然泾渭分明、相对而立、彼此试探，这样的人物刻画与塑造，更能展现现代戏剧文学的力量。
故事在命运般的黄浦江渡口铺陈开来。国家危亡的洪流滚滚，被时代推动着成长的两个少年跪地发愿的那一刻，命运的指针已经走向了不同的方向，也在此时为全剧埋下了伏笔。剧作将两个由友情牵系的少年设置成完全不同的命运，赋予他们情感交织的可能，两个主要人物在少年时期投身救国的路上均是毅然决然，但是，二人日后的道路却截然不同。全剧紧紧围绕着这二人的人生轨迹展开叙述，李剑飞投射着的是理想的光芒，是中国共产党早期虽微弱却坚定的星星之火，面临困境却依然倔强地期待明日；而江溢海代表的是投机主义，不顾国家危亡追名逐利、丧失理想，被欲望和权力裹挟至罪恶的漩涡。在这一正一邪、一善一恶，彼时挚友今日劲敌的二人之间，紧张激烈的交锋故事逐渐展开，我们不光看到了宏大叙事和革命斗争，还看到了时代洪流下的个人选择。
《龙潭英杰》剧照 塔苏/摄
对于反面人物的塑造，力避标签化与平面化，是《龙潭英杰》人物塑造的一大特色。江溢海这一人物的出彩描写，使得正反两种力量之间的角力更具吸引力。十余载岁月变迁与世事变化中，江溢海从胸怀理想逐渐走向了投机与逐利。与江溢海恐怖、冷血、多疑、虚伪相对应的，是从始至终闪耀着人文主义色彩的"英杰"李剑飞。原先的同窗挚友骤然改变，但李剑飞无畏牺牲、救国救民的底色却从未改变。当日携手盟誓愿，如今坚守的只有他一人，"觉民救国"的理想一直留存于他的内心，且愈来愈坚定。可以说，剧中呈现的李剑飞完全不是一个只会空谈主义与革命的空洞人物，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勇有谋、鲜活生动的龙潭英杰。
悬念迭起的交叉：戏剧冲突的设置
作为京剧舞台上极为稀有的红色谍战剧，《龙潭英杰》创造性地将常见于影视剧中的悬疑和谍战元素引入京剧舞台。剧作中设置了多重悬念，一环扣一环，以悬念迭起的戏剧冲突推动人物形象的呈现与戏剧情节的发展。首先便是主要人物——胡兆雄的出现。他虽然不是故事的绝对主角，却是整出戏的"戏眼"，每一次出场都推动着故事发展与李剑飞的个人成长。胡兆雄带来了国民党在上海发动反革命政变、捕杀中共党员及群众的噩耗。在一片血光中，李剑飞第一次具象目睹了革命现场的牺牲与残酷，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内心开始明白——革命艰险重重，稍有不慎便是血流无数，唯有掌握敌人内部一手情报，方能护得战友安全。由此，他决心受党重托，前往上海，打进中统内部，获取重要情报，保护革命的"红花种子"。
《龙潭英杰》剧照 塔苏/摄
第二重悬念的铺垫是在中统内部，李剑飞和江溢海二人重逢，时隔数年，跪地发愿的少年缓缓站起，一人身上肩负了重任，一人手上则沾满了鲜血。"未知同窗与我可同道，尚有疑点待查勘"，江溢海的内心独白将他与李剑飞的人物关系由十年前拉到现在。二人互相揣测、试探之余，情势陡转——胡兆雄被捕了。救不救胡兆雄？越来越急促的戏剧节奏催促着李剑飞做出决定，面对泄露身份的危险，他思索再三还是逃不开个人情感的驱动，决心拨通战友龙克的电话，用密语解救恩师。然而，正当观众忧心李剑飞是否因此暴露身份之时，江溢海接到电话——胡兆雄牺牲了。胡兆雄用自己的死替李剑飞赢得了江溢海的初次信任。
随着故事的紧密进行，紧接着第三重的悬念便是江溢海密码本的藏处与破译。随着李剑飞获取情报的逐步成功，中统的秘密行动也屡尝败果，江溢海终于确认——中统内部有内奸。在捉内奸这一场中，李剑飞、江溢海、张来三人之间爆发了紧张激烈的对手戏。剧作家李莉、张裕擅写对手戏，尤其擅长展现不同性格的人物之间激烈的戏剧冲突。江溢海的步步试探，李剑飞的处处应对，张来的自作聪明，皆一点一点紧扣着观众的内心。就在观众担心李剑飞是否会暴露身份之时，李剑飞临危不乱，紧紧抓住江溢海多疑的性格，将泄露密码本的矛盾转移至江溢海早就疑心的张来身上，借由二人的面和心不和，从而成功脱身。剧作通过这样紧张、跌宕、激烈的戏剧节奏和戏剧冲突，呈现了一场出彩的多人对手戏，也将悬疑的戏剧色彩巧妙地运用其间，极为扣人心弦、夺人眼球。
《龙潭英杰》题材叙事间呈现出来的英雄人物的牺牲奉献精神与中华民族千百年来的民族品性紧密相连，彰显着属于我们民族的精神坐标与文化肌理。该剧在戏剧人物的刻画塑造、戏剧冲突的设置编排等方面实现了主流题材与艺术创造的基本平衡，是红色题材戏曲创作的一次有益且成功的尝试。
作者：陈念音
编辑：王布米 责任编辑：孔韬
来源：文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