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西城
萧笙是七、八十年代的电视台监制,作品包括《天蚕变》、《天龙八部》,我曾有缘跟他工作。
寒气北来,小雪早过宜添衣。白驹过隙,萧笙去世已二十年。凡在电视台工作过的人,没有不喜欢他,德高望重,都尊称他一声:萧笙叔。在电视台,能被尊称为叔者,并不简单,必须具备下列几项条件:年龄起码超越五十;为人慷慨大方;和蔼可亲,不易发脾气。须知电视台工作,争分夺秒,剧集未能依时起货,身为监制要负重责,焉能不急?一急,自然易发脾气,亲眼目睹某监制戟指怒骂在场工作人员,被骂者涨红了脸,我怕他爆血管。萧笙叔纵然是老经验监制,人算不如天算,也有马失前蹄的祸事,换了旁人,定必大发雷霆,骂个不已。咱萧笙叔只置诸一笑,和颜悦色,尽量设法度过难关,不让跟随他的工作人员担惊受怕。
就凭这种中国人的传统道义,年过知命的萧笙,仍能在电视圈里跟年轻人比肩,屡屡创佳绩。回顾那年代,能跟他并驾齐驱者,怕只有天林叔(王天林)、左几叔了。可天林叔、左儿叔,桄榔树一条心,是TVB、丽的不二之神。萧笙叔不同矣,“周游列国”,三家电视台都当过监制,以论表现,当推在丽的那个时期,一出《天蚕变》,带起武侠剧风云,震撼整个电视圈,从此,萧笙叔、武侠剧,不分你我。
据说拼命三郎麦当雄是萧笙的学生,以此寻问,他谦虚地回答:“我们互相切磋研究,朋友而已,说不上师生关系。”在麦当雄权倾丽的时,能够这样说,可见萧笙叔颇能摸透当红人物的心态,一个人成了名,大多怕人揭他底牌,即便师生,若然对方不提,自己也犯不往脸上贴金,深明此理,难怪可以屹立不倒矣。
在丽的时代,监制、编剧人员流行集宿度桥(思考情节桥段),我便曾经随队去过大屿山长沙,两日两夜,效果不俗。到了无线,萧笙叔照办煮碗。他在无线的第一个剧集就是《天龙八部》,为求工作效率,向高层刘天赐申请到广州中山温泉度桥。公文呈上,久久未获批复。萧笙急了,就向旁人打听。得知无线不作兴集宿度桥,这时方知自己“表错七日情”,无线、丽的,制度有别,两者根本不能混为一谈。可公文已呈,总不能撤回,想想万一不批,颜面何存?
萧笙叔急了,只好望天打卦,心念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打救一下我老萧!菩萨终显灵,不久,批文下来——“照准”。不过不是中山,而是隔邻梳打埠——澳门。(唉!好过无!)大大松了一口气。有人告诉我能够获批,全凭赐官之力,他说:我们千方百计邀得萧笙叔过档,这个面子总不能不给吧!莎姐(无线电视台高层周梁淑怡,英文名莎莲娜)拍板说:You are right, Mr Lau!
《天龙八部》集宿大队,连萧笙叔、编剧等在内共八人,风和日丽之日,浩浩荡荡开到澳门,岂又遇上祸事。清风送爽,正是旅游旺季,竟然找不到好酒店,迫不得已下榻峰景酒店,十九世纪建筑物,南欧风情,古气盎然,只是年久失修,幽幽森森,夜来风声,窗门格格作响,窗外乌鸦凄啼,彷如鬼域。胆小者,毛骨耸然。反斗老童用武有地,趁住房灯阴暗之际,大讲鬼故事,听得我等遍体生凉,他却笑嘻嘻,自得其乐。顽童本色,跃现眼前。
澳门是赌城,入乡随俗,晚饭后,跑往观光。萧笙叔赌钱,注码忒“大”,十元(当时十港元折合约一点三美元)起,五十元止。先在赌台边,仔细观察了十来分钟,阿叔出手了!第一铺,十元押小,一二三,中个正著。第二铺夹叠,二十元,照常买小,运气好,又中。同事赵志坚夸他眼光神准,萧笙叔,头一抬,嘴一翘:“那还用说!”又等了两铺,出击。只见他从裤袋挖出一张一百元,掷向赌台,大喝一声“大”。人人侧目。“咦,你不是萧笙叔吗?”“萧笙叔,你在拍什么?”“赌钱不谈拍剧,赢钱最紧要!”萧笙叔一本正经。
见好就收的老江湖
赌客见萧笙叔买大,人人跟风。开呀,“双三七,十三点大。”女荷官抛着媚眼,望住萧笙叔:“老板请饮茶!”这是葡京赌场的恶例——十抽一。好个萧笙,眉头一紧,说:“好呀,下铺吧!”已把钱攥在手里,气得女荷官杏眼圆睁,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糟老头。
“傻瓜才理睬你!”萧笙叔转身离开赌?,得意洋洋地说:“沈西城、赵志坚,各位手足,去宵夜,萧笙叔请宵夜。”赵志坚问:“那么快就走?”萧笙叔白他一眼:“割了禾青(在禾未熟的时候就收割,意即在赌钱时,一赢钱就走),还不走干么!”一行走去大排档,卤水鹅翼、豆腐干、大肠、大眼鸡,再加半打啤酒,杯上杯落,笑语盈盈,吃过不休……长街夜色凉如水,街角流莺啼不住,美酒不能壮色胆,咱等捧肚回酒店。
今夜月当头,眼前晃着阿叔周伯通式的模样,恍然大悟,原来他一直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