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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可能每个人一生都该写一本自传。
琼瑶的自传《我的故事》自不必说，平鑫涛有自传《逆流而上》，平鑫涛原配林婉珍也有自传《往事浮光》。
恰好，三个人的自传我都读了。
同一件事从不同人嘴里讲出来除了叙事方法和文字才华不一样，有些本应该客观的事实竟然有颇多争议，不知谁在说真话，谁在撒谎。
昨天我着重写了琼瑶的自传，今天就来写一些林婉珍的自传吧。
2.
经常有传闻说，平鑫涛创立皇冠的钱有林婉珍父亲的资助。而从林婉珍的传记中能推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林婉珍是传统文化中女性的缩影，既没得到父族的重视，又没得到夫家的重视，身世浮沉雨打萍的一生。
她家总共有十一个孩子，父亲虽然是个有钱商人，但对孩子很吝啬，林婉珍的二哥去要二十二块钱缴学费，但林父百般刁难，二哥痛苦万分才拿到这笔钱。
对儿子都如此不上心，更遑论不重视的女儿了。
林婉珍读到初三，父亲怎么都不愿意出学费了，学校的书法老师觉得林婉珍书法很好，替她向校长争取，校长同意减免她的学费，好让她初中毕业。
林父是个让人困惑的父亲，他每天山珍海味吃着，给孩子吃稀饭咸菜。
“爸爸会这么胖，除了他爱吃美食，还可能是因为平常妈妈觉得爸爸工作辛苦，习惯煮补品帮他补一补。早上一起床就吃麦片、牛奶加蛋，九点钟吃早饭，爸爸是稀饭加皮蛋、肉松、花生等，小孩则是稀饭配咸菜、萝卜干。平时午、晚餐之间，妈妈还会用鹿筋煮猪脚（给他）当点心。”
由于林父吃得太好太多了，除了收获肥胖，他的肝也不好了。
六十九岁时大出血而亡。
3.
林婉珍长大后考进了台肥公司，算是端上了铁饭碗。
她字写得好，而且通晓上海话、台语、英语和日语，所以在公司很受重视。同一年平鑫涛也考进这家公司当会计。
平鑫涛追求林婉珍两三年，林婉珍当时并没有特别留意他，“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她喜欢身高175往上的男孩子，但平鑫涛太矮了，她站在他旁边都没法穿高跟鞋。
但平鑫涛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他给她写了一张纸条，“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站在大雨里等她陪他看电影。（平鑫涛后来对付琼瑶也是这一套，琼瑶说这叫“好女也怕烈男缠”）
林婉珍觉得平鑫涛太过紧迫盯人了，于是想从台肥考去申一纺织厂，她考上了，但又却步了，申一还差人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就此，林婉珍从事业中体验到的人生高光时刻结束了，1955年，她开始了她唯唯诺诺给平鑫涛当小媳妇的婚姻生活。
4.
和平鑫涛结婚使林婉珍失去了工作，因为当时厂里有规定，夫妻二人只能有一个在公司上班。
很奇怪，林婉珍在叙述自己少年时期的事时，很有一番灵气。但当讲到自己的婚姻生活，笔调就开始变得偏私紧窄，有时还带有哀怨。
林婉珍的婚礼相当简朴寒酸，亲人里面只有姐姐一家出席，其他都是同事朋友。
林婉珍原本想从姐姐家出嫁，但姐姐说如果从她家出嫁就会把她家的好运带走，所以她只能孤孤单单地一个人从公司宿舍走出来。
这是一场兵荒马乱的婚礼，充满了悲剧基调。那天正好碰上寒流，婚纱太短，把她吹得冻成狗。
新婚之夜，平鑫涛要玩点浪漫，铺桌布点蜡烛，蜡油滴到毯子上，把她那个吝啬鬼老爸送给她的唯一一条毯子滴坏了。
她心疼坏了，在那儿抠蜡油，平鑫涛很愤怒，说“到底是毯子重要，还是我重要！”
林婉珍在这件事发生后还颇为自责，反省自己太过务实，无法满足平鑫涛的浪漫。（看到这里我简直要擂墙，这有啥反省的！换做是我我肯定要让他赔我毯子！）
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
5.
婚后，平鑫涛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回家编《皇冠》杂志，还要主持广播电台的音乐节目。林婉珍大着肚子帮他料理《皇冠》的业务，她是他唯一的员工。
林婉珍生完两个女儿后，由于没有儿子，于是追生三胎，终于生下三儿子平云后，她松了一口气，“鑫涛很高兴，但我更高兴，不是因为平家终于有后，可以传宗接代，而是我的怀孕过程实在太辛苦，真的不想再生孩子了，现在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似乎天然觉得自己欠平家一个儿子，而她察觉不到这种思想的诡异之处。
平鑫涛这男人好笑的地方在于，他有很多浪漫梦想，这些梦想都得依靠女人为他实现。
比如他有“长发公主情结”，于是两个女儿都留长发、梳好看的辫子，但梳辫子的人则是为他操劳家务的林婉珍。
他还有“出去看看”和“跨国经营”的梦想，这些则凭借琼瑶独步天下的创作才华实现了。
林婉珍在自传中絮絮叨叨地记录了一番自己对平鑫涛的贡献，什么怀着孕去搬冰块了，跑遍整个台北只为买平鑫涛喜欢的菜了，孩子好奇地问她你不累吗？她回答：“没办法，因为爸爸爱吃啊！”……
林婉珍大概觉得这样的付出很伟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未尝不是后来平鑫涛凭借琼瑶赚得盆满钵满了，他才能挑剔地指着西门町的牛肉说，“那个最好”。
6.
林婉珍做了很多自我感动的事，但这些不足以抵御琼瑶带来的利益和诱惑。
1961年，即林婉珍婚后第六年，琼瑶开始给《皇冠》写稿，1963年，琼瑶和平鑫涛因为《窗外》的出版正式见面。见第一面，平鑫涛便送了琼瑶一台唱片机，让她在写作之余可以听音乐。
林婉珍面对琼瑶时颇为丧气，她把自己比作皮糙肉厚的搪瓷盘子，把琼瑶比作精致易碎的骨瓷。
她明察秋毫地察觉到了丈夫的越轨行为，但她不敢声张，怕把丈夫推向别的女人——她被家庭豢养太久，丧失了独自谋生的能力，也没有自己的积蓄。
平鑫涛和林婉珍的关系持续恶化，离婚的议题屡屡摆上台面，在给《皇冠》管了十年账后，平鑫涛收回了她的管理权，这意味着于公于私他都完全不信任她了。
7.
1976年，琼瑶准备结束和平鑫涛的婚外拉扯，嫁给另一个男人。平鑫涛慌了，离开琼瑶他连《黄冠》员工的薪水都发不出来（琼瑶语），于是他终于下定决心和林婉珍离婚。
平鑫涛对原配的无情，从离婚这件事就能看出来。
他赚了那么多钱，功成名就，但却给了她为数不多的赡养费，他也会给孩子抚养费，但给琼瑶的生活费是他们的好几倍。
他还要求林婉珍“离婚不离家”，因为她离开就没人照顾孩子了。
除了物质上的苛刻，他还戳林婉珍心窝子，“你比较坚强，她比较软弱”——敢情不会叫苦的人就不苦是吗？
好在林婉珍学习能力是真强，在她当平太太的二十一年里，她四处拜师，学习国画，她学了十五年国画，此后凭借教画谋生，她教了二十五年国画——果然工作能力比男人靠谱。
林婉珍字里行间对琼瑶颇多怨念，但看完了这三个人的传记，综合来看，罪魁祸首的应该是平鑫涛才对，是他想坐拥齐人之福——正如琼瑶的妈妈所说的：“这种男人我了解，又要家庭，又要儿女，又要事业，又要风流，又要名气……他什么都要，最后，毁掉的是你！”
平鑫涛的自传很好笑，花了大篇幅写琼瑶，甚至写了朦朦胧胧的初恋，但对这个与他结婚二十一年的女人，只字未提。
你说他是不是抱歉呢？那抱歉为何又给一个与社会脱节多年的女人如此稀薄的赡养费？他没考虑她以后凭何为生吗？
平鑫涛最后背着琼瑶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自己的孩子，或许他有传统男人对血脉的看重吧。
但纵观他这一生——生前背叛了林婉珍，死前又辜负了琼瑶——真是把女人当耗材的一生啊。
[1] 林婉珍：《往事浮光》，皇冠文化出版社，2018年4月
[2] 琼瑶：《我的故事：雪与火交织的人生》，湖南文艺出版社，2019年6月
[3] 平鑫涛：《逆流而上》，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