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远比我们想象的广阔。
——今天的编辑土豆儿
前段时间在看中医,医生很年轻90后,跟老中医的惜字如金不同,他看诊时候我们总是天南地北的聊,某天的话题是“你的同学现在都还在干中医吗?”
他一想,在看诊的确实只剩自己了。那没看诊的做什么去了?去海上了,邮轮上当针灸师。
听过海上钢琴师,还没听过海上针灸师。这个工作想象起来神秘中带着狂野,是带着针扎遍世界友人,再赚点美金环游世界吗?
好奇心驱使我找到了成都屈指可数的“海上针灸师”侯医生,分享了这段奇妙的“丛林生活”。
世界就在外面
只隔着一块跳板
你只需要走上小几步
——海上钢琴师
“Welcome to the Jungle”(欢迎来到丛林),8年前走上跳板第一次登船,不同国籍和肤色的船员们对侯医生说的第一句话都是:欢迎来到丛林。
从知道这个职业到上船中间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
北京中医药大学研究生毕业后,侯医生回到了北方城市开了家中医诊所,因为年轻加上周围人没有看中医的习惯,生意不咸不淡,日子清汤寡水。
他开始想着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当时摆在面前有两个方向,一个是去非洲的同仁堂,纠结了一下“自己的人道主义精神还不够,环境也不一定能适应”。另一个是去瑞士,但是又有语言限制,得重新学法语。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新闻闯进了他的视野,这条简短的信息成为了他的一块“跳板”。
2017年,一位济南姑娘应聘成为邮轮针灸师,花115天环游了世界。
侯医生看完新闻开始在谷歌上搜索确认这些邮轮公司的真实性,然后找到了邮轮针灸师的招聘,针灸师这个类别属于美业和餐厅服务员、酒保、统称为海乘。
他尝试应聘,先是找到一家中介,中介负责海员培训,中介全程都用QQ和侯医生对接,如今看来有种要被卖到缅北的感觉。
接下来是一顿让人头晕眼花的组合拳,先要考海员证,飞到福建泉州的培训基地,花一个月时间学习跳水、救生、消防等十几个项目,拿到海员证后,接着是服务行业技能培训、申请工作签证、打疫苗等等。
现在厦门、青岛等已经有不少面试点,但7年前一切都是通过E-mail进行,没有同学、没有老师,一切都是看E-mail。
所有证件准备齐全后,突然就收到一张机票和一个地址“让你于几月几日在哪个港口登船。”
就要登船了?
侯医生一片混沌,是怎样一艘船,是怎样一段旅程根本来不及细想。因为所有的航线都是人停航线不停,上船交接的时间仅有1小时。
闷着脑袋收拾行李,迅速飞往洛杉矶集合,分配航线后,又连夜坐飞机到亚特兰大,再坐大巴到港口。
这艘船每次只载客两千
既载人,又载梦想
——海上钢琴师
刚培训完的新手,被分在一条快退役的“小破船”上,每艘邮轮都有自己的名字,这艘10层高的邮轮叫喜悦号,航线仅3天,是从美国佛罗里达到加勒比海巴哈马的往返航线。
寻找港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下飞机后又转大巴,下车后侯医生迷路了,即将快要迟到的时候,看到了同坐一辆大巴的泰国小姑娘“她也带了两个大箱子,看起来不像是游客,我猜她应该也是海员”,就上去试着跟她说话,果然是。
但她很不屑,因为已经是老员工了,只淡淡的说:跟着我走。终于到了港口没有迟到。
喜悦号载客不多才1200人,设施也比较旧的,跟皇家加勒比的邮轮比她太小了。
开始登船。客人们都是通过梯子,感受着视野广阔的海景,行李有专人托运。而工作人员则是从船的屁股后面上货的地方上船,这里有搭着帐篷的员工通道和配了枪的安保,经过严格的安检和各种手续才终于上船。
上船以后没有人管你。
行政部门的经理会给你一个流程,也可以自己到办公室查看,一切按照流程工作。
手机没有Wi-Fi,对讲机也只有中层和安全部门才有,要和总部联系都是通过邮件,但宿舍里面有电话,所以你遇上什么生活上的问题,只能自己想办法。
侯医生刚上船时就连洗衣服的地方都找不着,后来才知道要自己去领肥皂和一些简单的清洁用品,洗完还要烘干,烘干后要记得去取,否则就找不着了。
船上有个部门是工会,工会给你进行培训,特别是安全培训,安全是邮轮上的第一位,海上特别害怕着火,别看在海上,一旦着火以后没有水就相当致命。
“我上船的第一次培训就错过了,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因为警报响了,我不知道该去哪。谁让我那个经理也是第一次当经理,也没说清楚或者是他说了我没听懂。上船,行李一放,就先上班,因为只有半个小时,所以完全是晕晕乎乎的。”
第一次迟到后,侯医生把闹钟上到6点半,并且设置了两个, 客房大多在水面上,有窗户、有阳台,而员工大多住在没有窗户的船舱下面,你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很容易昏睡过去。
船上和陆地工作最像的地方是要打卡。
打卡机就在员工通道那,上工了要打卡,中间吃饭和下班要打下工卡。如果你忘了打卡这件事情很麻烦,说明你工作了 20 多个小时。
工时长了工会就会找上门,根据国际上的相关法律,邮轮上的最长工作时间不能超过8小时,所以加班不是你想加就加,哪怕你主动加班都不行。
所以在船上磨洋工是员工里流行的一种文化。
去给哪个部门送个东西,就打个2小时的卡其实送完 5 分钟就可以回去睡一会。“有一个墨西哥的妹子很漂亮,她是客房部的,负责给各个部门送饮料。她时不时的就喜欢往我们这坐,送完柠檬水,她就往那沙发上一坐,给自己也来一杯。她说这叫mamakayo,我以为是外语,其实这是一种专门的船上语言,就是我在磨洋工。”
这种不属于任何国家的语言,让侯医生觉得有趣极了。
邮轮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吃!
邮轮上的餐基本上是 20 小时的自助,有 4 —8 顿,是为了兼顾每个工种不同的时间,随时想随时去都有,除了凌晨。餐食会照顾到亚洲人、欧洲人,在上面可以吃得很开心。
记忆里船上最畅销的是蒙古炒面,选四川麻辣口味非常好吃,大家都喜欢去排队。
上面的餐厅有很多个,有面向管理层的,都是四人小桌,环境优雅,也有面向蓝领船员的,“管理层的小方桌没意思,去那种餐厅你必须要社交,碰见船长了,你不可能埋头吃饭还得跟人家聊天让人家了解你。去蓝领的船员餐厅就是干饭,大家都是干饭,埋头干饭,谁也不理谁,我就更喜欢去那边。”
当时在船上不敢上网,一小时10美金,因为是卫星信号,比较贵,100美金没几天就用完了。
下班之后大家都很嗨,娱乐就是去蹦迪、喝酒,明明第二天早上 7点要上班,蹦迪蹦到 3 点回去眯一会儿,毕竟是主张养生的中医“我就蹦了两次,因为实在扛不住。”
我们笑着,说着很快会再见
可是在心底
我们知道永远不会再见了
——海上钢琴师
邮轮最有意思的一点,就是所有的人可能你明天都见不着了,你的同事可能第二天早上就离职了,这辈子都见不着了,你可能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客人按航线每几天换一批,走了以后下一次就是另一批。
“不要紧,搞砸就搞砸了,哪怕你搞得特别糟糕,闹了好多笑话,过三天以后,所有的人都不记得你,”这是除了丛林法则侯医生记得最深的一句话。
当然也收获过短暂的友谊,刚登船的时候,游轮上面的印度人、马来西亚、印尼这些员工比较多,中国人极少。
没有相处之前他们很冷淡,侯医生记得当时问了一个印度老哥去哪喝水“他说你就去卫生间那个水龙头,打开就可以喝。”
后来在培训中终于学到了一些小技巧:要想跟老员工保持一个好的关系,必须要小恩小惠,比如请他们喝酒或者是去买个薯片就顺便给他们买一袋。
“有个同事我买东西的时候给他多买了几袋零食,他很高兴,然后告诉我,水要去酒吧买,而且要在特定的时候,因为船上水龙头里的水是在码头灌进去的再生水,长期喝会出问题,所以要喝酒吧里的矿泉水。”
在船上侯医生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是前台,一个斯洛文尼亚的妹子,“她叫我China,我叫他斯洛文尼亚”。前台接电话会引流很多客人,跟前台搞好关系,就会有很多的单子,可惜她后来结婚就下船了,从此失去联系。
基本上两个航程下来,侯医生才把“丛林法则”摸清。
要开始上KPI了,每个航线都有业绩任务。KPI 特别严格,要是干得好,每个人都会为你欢呼雀跃,干不好会受排挤,拖了团队的后腿。
常规的获客是在电梯口做展会,健康讲座,或者是往邮箱里投递健康手册,想办法把人吸引过来。
也有个别疯狂的人,穿着白色工作服跑到赌场去给人扎针。别人在赌,针灸师在旁边铺一张床,相当魔幻。
陆地对我来说是一艘太大的船
太美丽的女人
太漫长的航程
太浓郁的香水
它是一段我不知道怎么演奏的音乐
——海上钢琴师
在船上稀奇古怪的客人不少。
有个超级大美女,金发碧眼很像模特。对针灸按摩相当熟悉,侯医生边扎针边问,“你这工作看起来不像是模特呢?肩颈劳损这么严重。”
大美女回“我是在动物园搬箱子的,专门给猴子送香蕉。”
一次另一个火眼金睛的销售经理突然把侯医生揪到一边“我给你找了个大生意,把握住机会一定要开单,这个客人是绝对的优质VIP。”
刚到诊室一个满头脏辫的哥们带着一位红色爆炸头的女友进来了。侯医生还在想这种人经理是怎么判断他有钱的?
哥们直接给你碰拳“hi man”,然后憨厚的一笑,一口金牙,他把所有的牙拔了,全换成黄金的。
侯医生琢磨哥们不是搞说唱的就是混帮派的,继续正常的了解他身体状况,结果哥们说他肚子痛,撩开衣服还缠着纱布在沁血,是枪伤。瞬间有点慌了,一看是感染了还没恢复就出来坐邮轮玩儿了。
哥们用很有节奏的语气说他特别痛,让侯医生给止痛。扎了几针下去后,“我当时就很尴尬了,汗流浃背,经理还等着我开疗程,但我也没学过治枪伤啊”。
“硬着头皮开始各种解释,让他去邮轮上的小医院可以做一些伤口处理,但是这一次的治疗的钱还得掏,哥们就很不高兴。隔壁的红色爆炸头女友一直在瞪我,觉得没有解决问题,不像经理说的那样扎一针就好了”。
最后他们非常勉强的签单走了。
第一个合同还没跑完,侯医生所在的邮轮已经老到已经开不动了,再加上当时飓风在后面追,船要在前面跑,最远跑到了古巴,老船准备去东南亚的一个港口修船。这期间有两种选择,要么就回国,要么就在修船的母港呆着。
侯医生到了母港以后提出离职,秒批。当天当场就批了,然后就麻烦了,没人管你了。
因为一个合同还没干完,移民局会让警察监督你24小时内离境,还要交一千美金的罚款“我就打开了我那宝贵的Wi-Fi,我都记得特清楚,在每秒3 KB的速度下,订了一张机票,跑加拿大去了,因为我当时有一张加拿大的 10 年签证,那张签证救了我,从华盛顿飞到加拿大躲了一晚上,睡了一晚机场,才回国”。
朋友,原谅我
我不下船了
——海上钢琴师
回到中国后,侯医生才开始回味,这个工作确实和陆地上的工作不太一样。
哪一种人能在海上干得特别好?
在陆地上无牵无挂无儿无女,生活不是特别开心的,有点孤僻没什么朋友的,到邮轮上以后反而很开心。
“我记得一个菲律宾的大姐,我们叫她奶奶其实也只比我们大几岁,她干了 13 个合同了,也就说她在游轮上生活了 13 年,每过一段时间她就回菲律宾看看自己的妈妈。”
13年每天都是有新的同事、新的朋友,她的朋友人脉关系到船上去了。回到陆地上反而很无聊,船上才是她真正的生活。
侯医生现在已经变成了资深的侯医生,他说:如果没有这段故事,那几年也就清汤寡水的过了。
忘了是谁说,人生有许多事情,正如船后的波纹,总要过后才觉得美的。
特别鸣谢 | 袁医生 侯医生
今日编辑 |土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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