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知音牙叔
来源：知音真实故事（ID：zsgszx118）
2022年大学毕业后，我在家备考，国考、省考、事业编、特岗……总之能考的都考了。
妈妈对我的态度，从一开始的积极鼓励到后面的满眼嫌弃。嘴上抱怨我的同时，她也积极动用人脉给我找工作。
为了给我找工作，她还去干了一件大事——
毕业后，爸妈说可以供我考两年，把应届身份利用起来。但伴随着连续七八次都没上岸，我整个人状态越来越差。备考期间，我整宿睡不着觉，晚上不停上厕所，在厕所里一待就是半小时，甚至忘了该去睡觉。
我妈嫌弃抱怨我的同时，也积极动用她的人脉。不过她人脉有限，加上我是翻译专业，在县城显得比较小众，所以一直没有合适的。
2023年4月下旬的一天，我正在家里埋头复习，我妈突然兴冲冲推开我卧室的门进来。
“嘉慧，你马上就要有工作了。”
我以为我妈的人脉有什么苗头了，转头一看，她手里拿着一个SK-II神仙水的袋子，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
我妈是县城公办小学的打饭阿姨，平时很节俭，每个月工资2500多一点，好的时候发点奖金到手3000块，用过最贵的护肤品也是200多一套的百雀羚，怎么可能去买SK-II。
我怀疑她被人骗了，于是把产品码拍照发到网上查，竟然全都是正品。
我妈看我在研究她的化妆品，以为我对这个感兴趣，开始讲起刚刚遇到的事儿。
“今天，我和你丽琼姨在万达广场逛街，遇到一个推销的，哦不对，人家说应该叫咨询师。”
“她们一见面啊，就猜出我肯定有个女儿，还问我是不是正在担心女儿工作的事儿，说可以帮我看看。”
“我一开始是不信的。那个人把我引荐给她们公司的咨询师，真是邪门儿，咨询师一下就猜出了你的名字，还说你每次考试差点运气，就是名字给阻碍了，让我给你改个名字。”
我立马问：“那你改了吗？”
我妈喝了口水，满脸笑容继续说：“人家咨询师说了，你名字里的‘嘉’字还不错，上部分是吉利的吉，下半部分是加减的加，但总体笔画数太多，人的名字里啊，不应该有笔画数这么多的字，都是累赘，都是负担。”
“‘慧’字就更不好了，心字上面是彗星的彗，彗星是什么意思，彗星就是扫把星，天天有个扫把星跟在你身边，运气能好吗？”
“所以我让咨询师给你改了名字，叫刘鸿瑞，以后你就叫这个。过两天抽时间再去把户口本上的名字改一下。”
我一听只觉得脑子嗡嗡一片，连忙问她：“改名字花了多少钱？”
说到这儿，我妈开始支支吾吾，眼神躲闪。我下意识觉得事情绝不像她说得这么简单。
趁她做饭的时候，我把她手机偷偷拿过来，正巧我爸下班回家了。
“爸，我估计老妈被人骗钱了。”我压低声音说。
我爸很淡定，边脱鞋边说：“你妈上次被骗，买了一堆理财产品，还说什么几十年后就能拿钱，打那之后啊，我就不让她管钱了，她现在身上连一千块都拿不出来，再骗能被骗多少？”
我不放心，打开我妈的手机，发现界面上多了个美团软件。我妈是从不点外卖的，怎么可能主动下载外卖软件呢？
细细查看，果然她的“借钱”里有3万待还。猜测得到了证实，我把证据放到我爸跟前：“看，我妈贷了三万。”
我爸一听立马急了，把手机拿过去左看右看，确认真的贷了三万后，我爸“啪”地一下把手机拍在桌上。
“刘银花啊刘银花，你真是老糊涂了！网贷是你我能碰的吗？我以前和你说过多少次了，网贷利息很高，弯弯绕绕的，你算不赢的。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见我爸真的动怒，我妈不得不把事儿一五一十抖落出来。
原来，她被忽悠着网贷，是听了“咨询师”的，要给我换名字改运！
我妈平时那么节俭，打个鸡蛋，蛋壳都要整整齐齐扣在花盆里给花吸收营养；倒一点剩饭，都心疼得不得了；每个用过的塑料袋都要仔细洗干净，用来装垃圾。现在，就这么轻易把3万送给人家……
我一边气这些坑人的骗子，一边气我妈实在太容易相信别人。
“鸿瑞，这两天咱们抽时间去派出所把名字改了啊。”
什么？鸿瑞是个什么鬼。
妈妈执迷不悟，说这是赐给我的新名字，每被叫唤一次新名，就给我加一重好运，还号召我爸也积极叫我新名字。
我简直哭笑不得。忍不住在网上搜了一下，忽悠我妈的叫裕希某文化咨询公司，在一栋旧办公大楼的32层，看起来还挺正规，目前还在四处招人。
正好我现在没工作，闲着也是闲着，便决定卧底进去看看。
为了能应聘上，我恶补了国学的相关知识，翻看了《易经》，写了一份看起来十分光鲜的简历，在招聘平台联系了他们。对方很满意我的简历，约好周一面试。
电梯大门一打开，就能看到门口立着创始人郭院长的半身形象照，照片下面写着几行大字：家族能量测评；伦理道德建设；找到能量卡点；财富事业突破。
我深呼吸一口气，走进去：“您好，我是来面试的。”
一个穿着藏蓝色西装，梳着溜光水滑大背头的男人出来接待了我。“叫我王哥就行，你是小吴？”
“对，我叫吴丽琴。”由于之前我妈跟他们透露过我的名字，所以我干脆编了个假名。我很忐忑，生怕对方管我要身份证查看。
没想到，王哥并没有“验明正身”。他用一次性杯子给我倒了杯水，问：“知道咱们公司是干什么的吗？”
我说：“看名字，是搞咨询的。”
王哥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也可以这么说，我们公司是做国学命理咨询的。”
我抓住机会表现：“我前段时间还看了陆致极的《中国命理学史论》，简单的命理名词还是了解的。”
“陆致极？哪个？”王哥很疑惑，脱口而出。
“就是写国学入门的。”
果然，这些人都是半吊子水平的骗子，我才学了两天就知道陆致极，他靠这个赚钱都没有看过入门的书。
担心对方起疑心，我连忙找补，“像我这种菜鸟才需要看，您这种大家，肯定学的都是高深的学问。”
王哥搓了搓鼻子，没有接我的话头，转而谈起了工作，“我们主要负责家庭、事业、爱情、亲子关系咨询，不是你看的那种，到了公司我先带你。第一个月试用期底薪3000，第二个月底薪2000加提成，没有五险一金，我们这里普通员工一个月都可以一万以上，业绩好的有四五万。五险一金方面，你看能接受吗？”
我点点头，暗想：本来我目的也不是为了找工作。
走进公司大厅，入目是一条长桌，王哥介绍说，是方便客户们来了交流或者上课。桌子正中央摆着一个水晶盒，里面放着各色水晶，号称“聚集能量”，“福荫众人”；四角则摆着各种中式聚宝盆和宝葫芦等。
相比之下，员工的工位就很拥挤。十几个人坐在一个小隔间的长桌四周，人挨着人，胳膊稍微动弹一下都得和周围的人道歉。
我去的时候正逢早上，大家一起跳了“抓钱舞”，听完优秀员工讲话，然后就回到工位开始联系各自的客户来听课。
王哥非常会说话，对面电话刚一接通就甜甜地叫上了。“姐，最近在忙啥呢，看你已经好几天没来上课了，哦，旅游呢。那也不能忘了来呀，最近和姐夫的关系缓和点没？”
王哥寒暄一通后，最后的话脚还是落到“上课”。
挂了电话，王哥告诉我：“把客户约到公司，成交率才高，不要在电话里讲太多。公司氛围浓，很多客户看到别人交钱，就起了一种微妙的攀比心理，也会跟着交。而且啊，在公司聊，你要是有什么问题不懂，其他同事也能帮你解决。”
王哥让这两天我先跟着客户上几节课，知道基本工作内容，能说出几句专业术语，再接触客户。
上课地点在一个小隔间，一条长桌前面放着一张多媒体黑板，长桌旁围满了各年龄阶段的男女，90%为女性，只有零星几个男性。
我听的第一节课主题是：家庭之道。主要讲家庭里的各种关系。
一开始的讲课内容都很正常，授课教师李老师也金句频出，譬如：父爱则母静，母静则子安，子安则家和，家和万事兴。
到了个人提问环节，课堂的氛围就变了。
李老师问：“有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告诉老师，老师给你免费做个咨询。”
一个年轻女生主动站起来，提供了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当李老师在多媒体黑板上写下“李萍”二字时，堂下众人一阵嘘声。
“想必大家看到这个名字，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萍’是什么意思，如果大家拿这个字组个词，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浮萍。浮萍是什么？浮萍就是飘在水面上没有根茎的一种植物。如果一个女人名字里带有萍，她的感情，多余的我就先不说了。”
李老师话音刚落，那个年轻女孩就掩面痛哭起来：“老师说得没错，我老公，他……”
女孩因为伤心，磕磕绊绊说不好一句整话。李老师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让她下课后找自己单独来聊聊。
随后，一个红光满面的女人站起来，给大家分享她的经历。“大家看我现在的状态，觉得我像一个得过癌症的人吗？”
众人摇头，齐声说：“不像！”
“2021年的时候，我确诊了乳腺癌。当时很多医院医生和医疗诊所都给我下了最后通牒，我觉得自己没救了，不想活了。好在我有一个朋友认识郭院长，说多接触接触像郭院长这样高能量的人对我的病有好处。”
“我跟着我朋友来到这里，认识了郭院长。郭院长告诉我，得这个病就是因为我能量太低，以后多来链接，慢慢我的病就会好。后来我一有空就来，这不，我现在还能好好地站在大家面前。大家说裕希好不好？”
众人齐声回答：好！课堂氛围霎时被推向高潮。
我整个人当时都惊呆了，茫然地看向周围，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幻境。
有一个中年妇女坐在角落，望着刚刚分享“抗癌”经历的女人，眼神里闪着艳羡的光芒。
下课后，王哥找到我，指了指那个坐在角落里的中年妇女。
“她前段时间发现自己得了宫颈癌，老公还在外面有了小三。我们的目标客户就是这种生活不如意的，你去和她聊一聊。她说什么你就安静听，千万不要反驳她，最后聊得差不多，带她去找郭院长，郭院长把这一单谈成，你就可以拿三成提成。”
我忍不住感叹：原来赚钱还可以这么容易。
一开始，我和那女人只是沉默地坐着，她自顾自在那里玩手机。我努力学着王哥的样子，进行一番寒暄和关心后，她说自己得了病，自己有个女儿和我差不多大，丈夫有小三，如果她走了，不知道女儿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她边说边擦眼泪。聊得差不多的时候，王哥过来了，把她带到了郭院长那里。一个小时后，我听到女人已经开始咨询费用了。我看她掏钱的意愿特别大，良心越发不安。
“姐，你要不要去上个厕所？”我趁着给她杯子续水，借上厕所的名义，把人叫了出来，拉着她的手问：“姐，你确定要花4万块钱改一个名字和手机号码？”
女人用疑惑的表情看了我一眼，正巧这时，王哥和他的客户聊完，朝我这边看过来。怕被王哥发现猫腻，我立马和女人分开。
“你在和她说什么？”王哥皱着眉问我。
“没说什么，我给她指厕所方向呢。”
害怕王哥怀疑，我赶紧带着女人回了郭院长办公室。最终，在郭院长的话术攻击下，她交了钱，而我，也得到了1万2的提成。
那天下午，我坐在工位上提不起精神，感觉自己在和他们狼狈为奸，竟然骗了一个得宫颈癌的女人。
她担忧女儿的神情在我脑海里不停徘徊，我暗骂自己怎么能这么做，简直没有人性。可想来想去，我竟然想不出有什么避免事情发生的办法。
又过了两周，我每天假装和客户聊天，但除了听她们说一些心事，没有再引导对方去和咨询师交流。
王哥看我这两周都没有开单，就拉着我，跟三个业绩不好的同事去地推。“地推”就是在指定地点，当面进行推广，更能找到目标客户。
在车上，王哥嘱咐我们：“推销对象一定要找女的，选一个人、或者和朋友逛街的中年妇女，一定不要找带老公还有子女的，不然会把她们劝回去。”
“还有，要看对方的穿搭，如果穿的是新中式风，很有可能是做美业的，这样的最有钱也最迷信，是最方便我们下手的。如果什么妆都没化，连口红都没涂，但手腕上带着个大金镯子，看也不用看，这样的女人最穷最抠，身上没什么钱，有了也不是自己赚的，多半是家里男人给的。”
“行了，大家注意分辨，然后在商场里多逛逛。记得我教给你们的方法，两个人负责跟踪对象套取信息，套取信息后传达给另外两个人，最后把客户推到我这里。”
听完王哥这番话，我才知道我妈当时逛商场为什么能被盯上，对方还能准确说出我的个人信息，原来早就在她进商场的那一刻就被盯上了。
我悄悄打开手机录音，把王哥教我们的话都录了下来。
我和另一个同事被安排套取信息，每次对方提到关键信息，我就想办法发出一些噪音，或者上报的时候故意打错字。一下午，有了我的从中作梗，王哥的成交率特别低，回去还被郭院长板骂了一顿，扣了业绩。
下班回到家后，我赶紧把录音内容给我妈听。
她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鸿瑞，你的意思是他们都是骗人的？”
“那不然呢？”我听见她喊我“鸿瑞”就来气。
我爸连灌了几杯凉水，才压下心里的火气：“你好好想想吧，一把年纪了，还搞迷信。”
在听了不下十遍录音后，我妈报警了。
警察第二天跟我们一起去了这家公司了解情况，郭院长不愧是靠骗人发家的，张嘴就是忽悠。
“我们是做国学文化咨询的，易经、命理学这些都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瑰宝啊，传承千年留下来的文化，都是老祖宗的智慧，怎么能算诈骗呢？而且这录音里也没说什么啊，只不过是我们的工作人员暗中走访调查一下目标客户的信息，没有法律规定不能这么做是不是，警察同志？”
公司里的一众销售看我的眼神都不太友善，他们没想到我竟然是来断他们财路的。
警察了解完情况后，跟我们说：“目前这种打着“咨询”旗号的国学骗局确实没办法准确定义为“诈骗”，他们钻了法律的空子，在这里打擦边球。现在这样的骗局越来越多了，相关部门会出治理方案的，只是目前确实没办法要回钱。”
没办法把钱拿回来，我就把录音发给了他们公司的客户们。
有些人听了录音依旧执迷不悟，叫嚣着要替郭院长过来收拾我们。这些人在裕希待的时间相当长，每年给这里贡献大几万甚至十几万，很大一部分已经成为郭院长的信徒。
但也有不少客户识破了他们的真面孔，吵嚷着要退钱。郭院长在微信上威胁我：“你破坏我们公司形象，等着，我要起诉你。”
我发过去一个笑脸：“去吧。”
紧接着，我把这条录音发到了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引起了不少反响。
王哥不得不代表公司来交涉，“鸿瑞啊，咱们好歹做过同事，别伤了和气，你说，要怎样才可以把视频删掉？”
我的诉求只有一个：“把骗我们的钱退回来。”
王哥立马识趣地给几个客户把钱转了过去，其中包括我妈，后来我也如约删除了视频。
之后再去看公司时，已经关了门，不知道是倒闭还是换了名字去别的城市。郭院长的半身立牌躺在地上，上面还沾着好几个脚印。
两个月后，有客户说，后来郭院长因为“诈骗”被抓进去了，也不知真假。
又一次考试，我考上了我们街道办的一个岗位，我妈很高兴，把市场里鱼虾牛羊搜刮了个遍，给我大办庆功宴。
“恭喜我们嘉慧，终于有正式工作了。”这是我妈四个月以来第一次再叫我的原名——嘉慧。
我突然有点不太习惯，调侃她：“怎么不叫鸿瑞了？”
我妈把盘子里的鱼眼睛夹到我碗里，笑得喜气洋洋：“嘉就是‘加吉’，慧是两个扫帚扫去心上的尘埃，怎么会不好呢？”
我一听，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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