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2日，五部门发布《关于全面实施个人养老金制度的通知》。对此，上海交通大学上海高级金融学院教授阎志鹏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指出，《通知》中提到的国债和特定养老储蓄产品两类新增产品，都特别适合偏好退休期间收入来源安全性高的投资者，并且都可以应用到“债券阶梯策略”。
2024年12月12日，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等五部门发布的《关于全面实施个人养老金制度的通知》（下称《通知》）显示，自12月15日起个人养老金制度从36个先行试点城市（地区）推开至全国。
此前，个人养老金制度已试行两年，并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完善政策制度。
所谓个人养老金，是指由个人自愿参加、市场化运营、国家政策支持的补充养老保险制度。个人自愿在特定账户存一笔钱，以每年不超过12000元的额度购买相关金融产品，退休后领取，作为基本养老保险的补充。
《通知》的核心有两点，一是将特定养老储蓄、指数基金、国债等新型投资类别纳入个人养老金产品目录；二是允许机构向参与者提供咨询服务。
政策发布前一天，朱俊生刚参加了由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组织的专家沟通会。他向南方周末记者总结，“此次改革是在完善相关支持政策的基础上，全面推开个人养老金制度。”朱俊生现任北京大学中国保险与社会保障研究中心专家委员会委员、教授。
但这只是个人养老金改革的第一步。
01
投资范围扩大
“昨晚还在和学生讨论个人养老金制度何时推开，没想到隔天就实施了。”阎志鹏的语气中不无兴奋。阎志鹏是上海交通大学上海高级金融学院教授，他长期跟踪研究个人养老金制度，并持续建言。
上述《通知》全文谈到六点具体内容，包括养老金制度扩大实施范围、优化产品供给、完善领取条件和办法等。全文虽2000字不到，但清晰指明了该政策未来改革的几个重点。
“投资范围的扩大，允许大家投资国债和指数基金等新的产品种类，可以说是最大的亮点之一。”阎志鹏向南方周末记者指出。
◎首先是可投国债。长期国债具有期限长、零信用风险、到期收益确定的特征，因此更适合那些希望在退休后有稳定收益的投资者。
“债券领域有一个经典的投资策略叫做‘债券阶梯策略’(bond ladder strategy)，经常被个人用于养老财富的积累。”
阎志鹏介绍，简单理解，投资者同时购买一系列具有不同到期日的债券，这样在退休后的二、三十年，每年都可以有一笔非常稳定的投资收入，而且国债的投资无信用风险，持有到期不会出现亏损的情况。
阎志鹏指出，《通知》中提到的国债和特定养老储蓄产品两类新增产品，都特别适合偏好退休期间收入来源安全性高的投资者，并且都可以应用到“债券阶梯策略”。
◎其次是可投以各类中证A500、沪深300、中证500等为代表的指数型基金产品。
据新华社报道，首批85只权益类指数基金已纳入个人养老金投资产品目录，其中跟踪各类宽基指数的产品78只，跟踪红利指数的产品7只，包括沪深300指数、中证A500指数、创业板指数等普通指数基金、指数增强基金、ETF联接基金等。
指数基金以某类指数的成分股为投资对象，通过购买该指数的全部或部分成份股，来追踪标的指数。
在此次扩容之前，可投资的个人养老金基金产品只有“目标基金”和“目标风险基金”两类，也就是FOF基金（基金中的基金），比如“某某2050五年持有目标基金”，意为以2050年为投资周期终点、五年封闭持有的基金。FOF的优点在于可以同时配置不同类资产，而且一般设有封闭期，即便市场有短期波动，也能通过长期投资来熨平净值。
担任沪上某外资基金高管的秦川告诉南方周末记者，FOF的投资风险偏低，而且可以投资其他的产业基金、ETF基金（交易型基金）等等，但缺点也很明显，“FOF虽然可以定期开放，但是封闭期一般都比较长，投资者无法随时提取自己的养老金使用，对投资者的吸引力不太高。”
指数型基金则相对灵活、透明，而且跟踪的是固定指数，管理费远低于一般的基金，可以在最大程度上避免因基金经理个人投资能力导致的亏损。
02
“瑞典模式”
另一处重要改革，在于新的投资模式。
《通知》指出，“金融机构依法依规开展个人养老金投资咨询服务……鼓励金融机构在与参加人协商一致的情况下，探索开展默认投资服务。”其中的关键词是“咨询服务”和“默认投资服务”。
此前，个人养老金产品共有储蓄产品、基金产品、保险产品、理财产品四类，主要由银行、保险公司、基金公司操盘投资。账户不限定投资者购买哪一类产品，但投资者也无法获得任何投资建议。
国金证券的一份报告统计，截至2024年12月10日，个人养老金产品目录共包括857款产品，其中储蓄有466款（54.4%）、基金200款（23.3%）、保险165款（19.3%）、理财产品26款（3.0%）。
投资产品数量看似不少，但实际可投资的只有四种。
“理论上，个人根据所处年龄阶段、风险收益偏好选择投资产品，可以更好地实现养老金资产的长期增值。然而，由于个人缺乏金融知识，对各类金融产品望而生畏，将养老金闲置，或者养老金融产品配置不当，比如年轻时过于保守、年老时过于激进，造成个人养老金投资效果不佳。”朱俊生总结。
“大多数的投资者‘两眼一抹黑’，虽然投资自由度很高，但他们并不知道怎么设计适合自己的投资组合。”秦川说，而改革后，政府可以为投资者设定不同类型的投资组合，投资者只需要“一键下单”，就可以同时买到多种投资产品。
这被称作“瑞典模式”。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理查德·泰勒（Richard Thaler）在《助推》一书中分析了瑞典个人养老金账户改革的成果。2000年，瑞典要求其居民为个人的社会保障基金账户选择一个投资组合。个人可以自己构建投资组合，也可以接受政府推荐的投资组合。
但政府很快发现了问题，个人构建的组合非常不合理——平均有96.2%的资金投向了股票，48.2%的资金投向瑞典本土公司，只有4.1%的资金投向费用低廉的指数型基金。这种投资组合风险过高，并不适合稳健型的养老产品。
解决方法是由政府和机构设计几种投资组合，投资者再根据自己的风险偏好，选择心仪的套餐。
“比如某一个基金组合里，会囊括30%的国内股票，20%的QDII（海外投资基金），50%的债券等等，它帮你组合好了，属于投资者的‘默认选项’。”阎志鹏解释。
根据理查德·泰勒的研究，适当引导既给投资者省了钱，也保障了投资收益。
从投资费用来看，瑞典政府推荐的投资组合管理费每年只有0.17%，而个人自选的投资组合费率平均高达0.77%。从实际投资业绩来看，截至2007年7月，政府推荐的投资组合收益为21.5%，而个人自选投资组合的平均收益为5.1%。
“投资咨询服务，可以帮助参加人科学配置养老金融资产，更加理性、更加长远地去理解与参与个人养老金。探索开展默认投资服务，则可以减少投资能力不足带来产品选择的困扰，鼓励参加人将个养计划中的资产投资于适合的、长期的退休养老产品。”朱俊生补充道。
03
改革才刚开始
此前，个人养老账户为封闭账户，不到退休年龄领取困难，《通知》则降低了提前领取的门槛。
除达到领取基本养老金年龄、完全丧失劳动能力、出国（境）定居等领取条件外，参加人患重大疾病、领取失业保险金达到一定条件或者正在领取最低生活保障金的，今后也可以申请提前领取个人养老金。
同时，参加人可以选择按月、分次或者一次性领取个人养老金。提出变更领取方式时，商业银行应当受理。
“增加提前领取条件，增强了参保人领取个人养老金的灵活性与弹性，有助于减少参加人对于资金长期锁定、缺乏流动性的顾虑，提高参与意愿与积极性。”朱俊生评价。
此次《通知》只公布改革大纲，具体细节尚等出台。
但朱俊生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未来还有一系列的改革措施，比如支持银行销售全类型个养产品，增加销售产品品种，简化购买商业养老保险产品程序，取消个养账户线上购买商业养老保险产品的“双录”要求等等，目的是为提升管理服务水平。
南方周末记者2024年1月曾做过统计（详见南方周末2024年2月1日报道《个人养老金制度全面推行，739款产品中藏着怎样的方向？》），当时个人养老金基金产品9成以上亏损，其他三类理财、储蓄、保险产品虽大部分未亏损，但收益相比同类产品并不突出。
2024年下半年，A股整体回暖，上述养老FOF基金产品收益有所上升，但收益相比其他权益类产品并不突出。
这间接导致试行两年来，个人养老金开户人数稳步增长，实际缴费率与缴费额不容乐观。
根据平安证券近期的研究统计，截至2024年10月20日，预计实际购买个人养老金产品总规模超过582亿元。另据央视《正点财经》2024年12月12日报道，截至当前，个人养老金开户数已突破7000万。超过2022年全国纳税人口6512万人。
换言之，可能有相当一部分人选择了重复开户。
中国社科院发布的《中国养老金发展报告2023》指出，在个人养老金参加人中，当年为获得开户行提供的“权益奖励”(奖券)而开立个人账户的人数比例较高；开户以后立即申请销户并打算再转到其他银行开户以获取二次“权益奖励”的人数比例较高。
多位受访者指出，个人养老金改革才刚开始。
国金证券认为，个人养老金客群主要分布于税率在10%以上的城镇人群。若结合国家税务总局的税收数据，以人均6000元缴存金额测算，预计个人养老金规模有望达到1563亿元/年。
阎志鹏建议，下一步改进重点可以放在投资额度上。
◎ 一是针对不同类别的劳动者考虑更灵活的制度，比如给予女性更高的税优额度、给予适当人群补贴等。“因为女性平均退休年龄要比男性的早5年，而且女性平均寿命要比男性长5-7岁。”
◎ 此外，针对参保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的劳动者，国家可以考虑引入财政补贴模式。针对超过2亿的灵活就业者，可以采用国家、平台和个人多方投入模式。
◎ 同时进一步扩大每年的投资上限，而不是每年固定12000元，“比如可以挂钩每年的通货膨胀指数或相应的生活成本指数进行调节，通胀越高、提升额度越大，也能提升这类产品对大众的吸引力。”
朱俊生建议，可将税前抵扣额度可提高至24000或36000元，建立抵扣额度与社会平均工资增长指数化挂钩的动态调整机制，未来随着经济发展和收入水平的提高，动态提高税前抵扣额度。
“个人养老金也可以模仿第二支柱（企业年金）的形式，委托市场上专业的金融机构来投资运营，方便参与者择优选取。”秦川认为，改革还应加强机构的市场竞争秩序。
*应受访者要求，秦川为化名
内容来源｜南方周末
图片来源｜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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