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永武
中国人向来注重少说话,有什么“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言多必失”等古训。又有什么舌头是有三层藩篱戒护着的,牙齿像“城”,嘴唇像“郭”,胡须像栏栅,就是教人守住舌头,不要多说话。
但是中国人一到出国旅行或婚丧宴会,就偏偏话特别多,而且喧嚣吵杂,招人厌恶。也许中国人就是爱大声喧闹,病根难治,所以才有“吉人寡辞”的教训吧?
古训对于女人,更是以说话的音量与多寡,判别“贤不贤”,所谓“声低即是贤,高即不贤;言寡即是贤,多即不贤”。说话低声而缓慢,可说是妇人美德之一了。
谁都相信,说话往往可以反映德性,因为说话是心的声音:心正的说话就正直,心邪的说话就放诞,心自卑的说话就狂大,心龌龊的说话就粗暴,心不公的说话就不能合乎义理,心夸大的说话就不能切准实情。然而说话的多寡与音量的高低,会与德性有关联吗?
留心观察一下:说话没有内容的人,话讲得最多;没什么思想的人,也不是没话可讲的;傻子疯子的特征,常常是话太多;只要志向不笃定,心就浮动,心一浮动,气便躁了,这种人的话必然很多;
你去细听话讲得最多的人,多半在讲自己的事;而且愈不快乐的心,食物愈吃得多,话也愈讲得多……话多的确反映出一部分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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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多话的人,有一种是求发言后的痛快,不考虑听话者的感受,所以容易招嫌。有一种是骄傲心在作祟,好为人师,对境遇不如自己的人,喜好去影响他、指导他,结果所讲也无非自欺欺人。
话多的人不一定智慧就多,事实往往相反,无所不知而有所不言的,是圣贤;有所不知而无所不言的,才是常人。
况且话多的人,祸事一定多,所谓祸从口出,骋快多言,臧否人物,不掩饰别人的过错,别人就恨。随着众人的毁誉,也应声毁誉,一些并不得罪你的人,却被你开罪了。
古人畏惧“多言贾祸”,才写下“丧家亡身,言语占了八分”及“危莫危于多言”的警示。
这么说来,懂得言语简寡一些,对自己可以少后悔,在别人可以少结怨,人缘与德性,与话多确有关联了。
明人陈龙正为了使自己话少一点,提出了“六禁”:
不是本着至诚的话,不要说;
无益于世的话,不要说;
有得有失的话,不要说;
将来会有流弊的话,不要说;
往圣先哲讲过的,不要抄袭地说;
不是能力所及的,不要轻易地说。
这六项标准太高了些,句句要有益世人,不许说哲人讲过的,那就近乎“立言”的标准了,况且全是消极的“不要说”“要说”的又是什么呢?
要说的,以一句话概括,当然是:话多不如话少,话少不如话好。
西方民主式的社会,无论开会或上课,都鼓励多发言,多发表才表示有见地。然而西方人的说话,不作兴臧否人物,攻讦私隐,而且在出国旅行,婚丧宴会,凡是大庭广众,必然细声缓语,这种教养,正是“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的实践,与中国古训并无不合的地方。
选摘自:《小时光》
作者:黄永武
出版:九州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