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大约这个时候,阿根廷选出了一位特别朋克特别摇滚的总统米莱。米总统是奥地利经济学派的信徒,这伙人信仰绝对的自由主义经济,认为市场会自发地解决一切问题,人们只要构建一个绝对自由的市场就可以了,其余一切的干预、引导都是错误,甚至罪恶的。
在他们的理论体系里,一切自由交易都是正确的,包括人体器官、毒品、军火、肉体等一系列我们凭常识判断会认为是有毛病的东西,他们认为都是个人选择,是正常的市场行为,不应该禁止。
竞选前前后后,米总统也发表过许多类似惊人言论,吸引了人们许多的关注。人们关注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大家确实挺想知道,这一套绝对自由的措施,真正实践的话,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市场经济的伟大力量,我们中国人是非常清楚的,我们一直在享受它所带来的益处。不能因为一些人走过头,说着奇谈怪论,就反感到去否定它。我们认为有问题的,其实是这种原教旨式的排他主义,以为世界上只有一个答案,仅凭一种方法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这不符合这个世界复杂的现实。
那米莱上任一年了,真实效果怎样呢?
我觉得,米莱比他一开始看上去的,更像是一个正经人。截至目前,他并没有完全执行当初发表的那些奇谈怪论,比如暂时还没有搞器官买卖,没有把总统府变成摇滚音乐厅。
又比如对中国,竞选时他声称跟中国不会有任何合作,但上任之后身体却很诚实,非常积极地,方方面面寻求跟我们合作。中国是阿根廷的第一大贸易伙伴,米莱并没有嘴硬到跟钱过不去,说明此人是一个正经人,不是简单的疯子。今年阿根廷卖了大量牛肉给我们,都把国内的牛肉价格给打下来了。
那米莱到底做得怎样呢,成效如何?
他兑现了一部分诺言,大规模地裁撤政府机构,压缩政府开支,多年以来,阿根廷政府第一次出现财政盈余而不是亏空。
多年来,阿根廷的政府机构就像美帝的一样臃肿,效率极端低下,阿根廷欠着一大堆的外债,一次又一次地违约,这帮人却尸位素餐,因此,从整体上,裁撤与压缩开支是必要且正确的,是一个不容易但必须做的方向。
米莱压缩政府开支的另一个原因是为了压制通胀。阿根廷通胀率极为离谱,2021年通胀率是50.9%,2022年是94.8%,2023年更是达到211%。在米莱的努力下,2024年的通胀率预计会下降到118%,2025年预期能进一步压缩到28%。
鉴于这一美好前景,阿根廷央行刚刚宣布把基准利率下调到32%。
米莱认为只要减低了财政赤字,政府就不会有印钱的冲动,不印钱就不会有通胀。阿根廷的通胀确实太离谱了,地球人都知道这样是不行的。
因此,在成功地控制通胀的趋势,以及实现财政盈余这两点上,米莱这一年成绩可嘉,确确实实做了正经事。但这只是一个好的开始,未必代表它所导向的目标是正确的。
财政开支如果是用来养懒人,用来胡吃海喝,那当然是坏事。但如果是用来发展基础教育,用来兴修本身无法盈利,但却能够促进经济发展,改善民生的基础设施,如果 是用于投入一时见不到回报的前沿研究,那就是好事情。而米莱他们所信奉的教条,所有这些开支都是恶行,如果他真的践行这样的信条,那么即使没有通胀,他也会大规模地砍砍削削,会直接废止阿根廷政府在公共管理方面的大部分功能,这也许会导向一个坏结果。
这种结果,今年已经有所呈现。阿根廷通胀率下降的同时,是贫困率的大幅上升,因为米莱所削减的开支,相当一部分是在对普通人动刀子,阿根廷政府开支减少的一部分秘密,其实就是直接推卸掉自身的社会责任,甚至就是在劫贫济富。
当然,这也不能简单地判断为一定有问题。整个国家出问题了,大家都勒一勒裤腰带过紧日子,也是没办法的是。要是后面发展好了,能够重新兜回来,那就问题不大。不过,回到奥派的那一套,奥派的核心理论就是绝对自由,赚到钱是自己的本事,穷死的都是活该。米莱以后是不是能让阿根廷富起来,万一富起来是不是按这样的信条来执行?我们只能等着看。
我认为一个美好的社会应该有两层,一层是向上发展了,另一层是大多数的成员最终能够从这种发展中获益,过上更美好的生活,整个社会变得更友善和团结。而奥派认为只做第一层就可以了,第二层自己会发生,没发生的也没必要去管。
一百年前,阿根廷曾经践行自由主义经济,在历史发展的大潮中升级为发达国家。但那个美好的发达时代,因为经济结构太过单薄,后来在历史中被证明了抗风险能力极低。几轮历史风暴下来,就重新跌回发展中国家,跌跌撞撞一百年,至今仍走不出来。
米莱的这一轮大规模试验,如果取得相当的成功,那可以提醒人们继续重视市场经济,是一件好事情。如果最终失败,也可以提示我们不要走极端不要教条主义,永远都应该实事求是,复杂的世界不存在包治百病的唯一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