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2月5日,正是农历除夕,一队宪兵走进台北一处监狱。
被关押在监狱中的国军中将李玉堂和妻子陈伯兰最初还很高兴,以为老蒋要在新年进行特赦释放他们,特意洗漱更衣准备回家与家人团聚。
他们被押到监狱门口后顿时傻眼,只见外面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宪兵。这根本不是什么特赦,而是要将他们押往刑场。
陈伯兰吓得瘫倒在地,抱着李玉堂的大腿痛哭:“我十二万分对不起你。”
李玉堂是个山东汉子,仍能保持军人本色,呵斥妻子说:“山东人不装孬种的,哭什么?”
最终李玉堂夫妻都被枪毙。
李玉堂毕业于黄埔一期,是“天子门生”,一生战功赫赫,曾获青天白日勋章,一路追随老蒋赴台,为何会被枪毙呢?
奇怪的是,在此之前“国防部参谋次长”吴石、二级上将陈仪因涉间谍案被枪毙,当局在重要报纸头版头条大肆宣传。但李玉堂被枪毙后,老蒋却下令保密。
更奇怪的是,1983年大陆竟然追认李玉堂为革命烈士,而11年后台湾当局也向李玉堂后人颁发“恢复名誉证书”并进行赔偿。
李玉堂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李玉堂
“围剿”红军,人生第一次“滑铁卢”
李玉堂于1899年出生于山东广饶,青年时期便有强烈的爱国心。参加过讨袁学生营,袁世凯病逝后返乡考入山东省工业专科学校。
五四运动时,他组织后援会带头销毁日货,并用鲜血写下“良心救国”四字。毕业后,他曾到晋军当兵,但发现部队仍是旧军阀割据争霸那一套,便失望地脱队回家。
国共合作创办黄埔军校后,李玉堂与堂弟李延年一同南下考入黄埔一期,毕业后被分配到国民革命军第一师第二团当见习官。
李玉堂几乎参加过抗战全面爆发之前的所有战争,东征陈炯明、北伐、中原大战、平息福建事变以及后来对红军的“围剿”,都有他的身影。
生涯前期,李玉堂升迁极快,仅用7年时间便从见习官升为师长。这主要与他作战勇猛,受长官器重有关。
第一次东征攻打淡水时,李玉堂率先爬上城墙将战旗插上城楼。受他鼓舞,革命军士气大振,仅用不到两个小时便攻下淡水城。
北伐战役最惨烈也是最关键一战是龙潭战役,中路北伐军几次进攻未果,伤亡惨重。
担任第8团团长的李玉堂作为东路军先锋,刚刚进至常州,从前来看望他的军官口中听说前线惨况后拍桌大骂:“妈的,老子就不信冲不进去,今天大哥来了就是要去救兄弟们!”
在次日的进攻中,李玉堂身先士卒,率先攻破敌军防线。最终孙传芳部大败,主力被歼灭,从此一蹶不起。
中原大战后,老蒋重新整编国军,李玉堂出任第三师师长,此时距离他从军校毕业仅七年。
在参与“围剿”红军的作战中,李玉堂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折。国军对中央苏区的前三次“围剿”均以失败告终,李玉堂在江西作战一年多,不仅未能取得战果还损兵折将。尤其是黄陂一战遭受重创,只能脱离战场休整。
在第五次反“围剿”作战中,林彪、聂荣臻统一指挥红一、红九军团及红24师组成东集团。他们采取诱敌深入的策略,以红24师伪装成地方部队引诱敌军进入伏击阵地。
国军原本采取堡垒式进攻,步步为营,规定每日只推进三五里。时间久了,李玉堂有些沉不住气,刚好发现当面是地方武装,以为已经没有主力了,便令三个团出击。
这三个团遭红军伏击,被歼灭两个团。老蒋闻讯大怒,不过他处理人向来抓小放大,最后将旅长枪毙,李玉堂则从少将被降为中校,撤职留任。这是李玉堂军事生涯第一次滑铁卢。
李玉堂毕竟是黄埔一期学生,此前还立下战功,老蒋顾念旧情派他去陆大将官班学习,毕业后继续担任师长。不过到1935年,他才恢复少将军衔。
北伐军照片
抗战立功,一生巅峰
抗战爆发后,李玉堂参加过淞沪会战、武汉保卫战、长沙会战等重大战役,立下赫赫战功。
武汉保卫战中,时任第8军军长李玉堂指挥该部及川军第133师坚守武宁棺材山阵地,阻击向武汉侧翼迂回的日军,血战25日成功击退日军。次年南昌保卫战日军卷土重来,李玉堂率部又在棺材山与日军血战9昼夜。
双方反复争夺阵地,棺材山成了“绞肉机”,惨烈程度超过淞沪会战。解放后,当地老百姓发现山中白骨堆积如山。
由于李玉堂是山东人,第8军获“泰山军”称号,后来第8军与第10军合并仍沿用该称号。
第10军最早是老蒋收编的杂牌部队,内战中因为作战能力差两次被老蒋撤销番号,直到抗战后才重建。李玉堂为这支部队注入了善战的基因,该军多次与日军血战,在常德保卫战中与日军苦战47天,以不到2万的部队抵挡10万日军进攻,在对敌军造成重大杀伤后全军覆没。
在第二次长沙会战中,第10军奉命从衡山前往长沙东北的金井地区驻防。由于连日急行军,加上下了几天雨,道路泥泞,该军极为疲惫。接防时友军告知日军仍在60里外,该部放松了警惕。
当晚预10师官兵未进晚餐便已睡着,不料日军连夜偷袭,使预10师大乱,接着其他各部也遭到袭击。经两昼夜激战,第10军福临浦、金井阵地均被日军突破。李玉堂所属3个师损失惨重,第190师副师长赖传湘阵亡。
无奈之下,李玉堂被迫放弃阵地撤往长沙外围的捞刀河南岸收容整顿。随后该部又与日军苦战4昼夜,直到援军赶来将日军击退。但另一路日军已经攻入长沙,随后因宜昌军情严重且粮弹补给困难又被迫撤出。
战后,战区追究责任,李玉堂被免职,遭遇生涯第二次滑铁卢。
对于这次撤职李玉堂是有怨气的,战败的原因不能归结到他一个人身上。李玉堂接防时部队疲惫,尚未弄清情况已经遭到攻击,且最后还阻挡住了一路日军。
长沙会战中的日军
老蒋原本想调钟彬接任第10军军长,但他拖延时间迟迟不肯赴任。一方面,该军与他没有渊源,且官兵们都要求留任李玉堂,他去了也会遭到排挤。另一方面,钟彬与李玉堂有同窗之谊,不愿抢他的位置。
于是第10军在一段时间内竟没有军长,群龙无首。不久后,日军第三次向长沙进攻,薛岳被迫请李玉堂出面指挥,李玉堂却不肯买账,薛岳只能请老蒋出面劝他。
老蒋亲自打电话给李玉堂,对话很简单:“你是第10军军长李玉堂吗?”
李玉堂:“报告委座,是的!”
老蒋:“你是黄埔一期学生吗?”
李玉堂:“报告校长,是的。”
老蒋:“那好,长沙交给你了。”
防守长沙是个艰巨的任务,薛岳在长沙保卫战中创造了著名的“天炉战术”,其实就是一个加强版的口袋阵。
即将日军诱向长沙,途中进行侧击、截击、尾击不断消耗日军,破坏其补给线,待日军精疲力尽准备退却时再进行反攻。长沙是“炉底”,不能被日军突破,否则功亏一篑。
这对李玉堂和第10军来说是复仇雪耻的机会,他决心死守长沙。在誓师大会上,他义愤填膺地宣誓说:“我李某人愿与长沙共存亡,愿与将士同生死共患难……”
官兵们终于迎回军长,无不被他的豪言壮语感动,眼含热泪高喊:“誓跟军长与长沙共存亡……”
李玉堂将湘江上的所有船只都撤往水陆洲和湘江西岸,等于自断退路。他整日奔波在阵地前线,仔细查看了每个据点,饿了就吃几个馒头喝点开水,让战士们感受到军长与他们同在。
最终第10军在长沙与日军激战一周,击溃了日军一个师团的多次进攻,击毙日军6000余人。直到援军赶来合力将日军击退,中国军队取得第三次长沙会战的胜利。
这次胜利意义重大,自太平洋战争之初盟军节节失利,第三次长沙会战首开胜局极大地鼓舞了盟国军民的信心,也让中国声誉大涨。美国宣布向中国贷款5亿美元,美英两国宣布废除对华不平等条约。
战后,李玉堂获青天白日勋章,升任第27集团军副司令。
长沙会战中的中国军队
兵败兖州, 再次被撤职
抗战胜利后,老蒋不顾国内强烈要求和平的呼声挑起内战,将李玉堂调往山东兖州担任第十绥靖区司令。
解放战争进入1948年战场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已经由全面防御转为重点防御。山东方面,王耀武的主力在莱芜战役中被歼灭,仅能固守济南、青岛、兖州等几个据点,妄图拖住华野主力。
这几个据点中,李玉堂的兖州战略地位最为重要。兖州位于南北向的交通大动脉津浦铁路上,素有“九州通衢,齐鲁咽喉”之称。如果丢了兖州,山东也将不保。内战之初老蒋便多次强调“宁失济南,不丢兖州”
兖州原本就有高大的城墙,李玉堂进驻后又下令依托城墙构筑了以地堡群为骨干的防御体系,还在西北角的石雕上刻上“天下第一碉”五个大字,号称“兖州城是铁打的”。
1948年5月底,华野山东兵团结合中央指示,决定先攻取泰安切断济南和兖州的联系,再扫清兖州外围据点,采取围城打援的战略歼敌。
在解放泰安后,解放军以优势兵力加紧了对兖州的包围。兖州告急,李玉堂四处求援。黄百韬部从徐州方面增援,一度到达邹县附近,但因豫东方面告急,被迫撤回。王耀武派吴化文部从济南方向增援,进至泰安便被击溃。
7月12日晚,解放军发动全面总攻,仅数个小时便突进城内。最后时刻,李玉堂换上便服逃离。途中一度被俘,但由于他是山东本地人又着便服没有引起注意,被释放。
李玉堂一路南逃,躲在微山湖一个保长家中,直到联系上徐州方面国军,才被接走。虽然保住一命,但老蒋对他丢失兖州极为恼火,下令撤职。
解放军干部正在研究攻打兖州
退台后被判枪毙
1949年10月,解放军已经推进到广东北部。薛岳正指挥三个军防御海南,第32军军长因不听命令增援广州不力被撤职。由于该军以山东人为主,薛岳想到曾坚守长沙的老部下李玉堂,将其调到海南出任防卫司令部副总司令还兼任21兵团司令和32军军长。
李玉堂身兼三个要职,地位极为重要。他的妻子陈伯兰和内兄陈石清也一同来到海南,陈石清的真实身份是中共地下党员,此前他已经说服妹妹,两人一同前往海南策反李玉堂。
经过兖州一战,李玉堂已经深感国民党败局已定,无心再战,接受了妻子和内兄的建议,决定起义。但他有两个顾虑:
一是他与海南国军没有任何渊源,虽然职务较高,但影响力很小,没有把握能控制部队。二是担心起义后的待遇问题,要求与中共高级领导人联络。
陈石清按李玉堂的要求写了一封信由妻子带往广州联络解放军,此时叶剑英当任广东省军区司令员兼政委,正在主持制定解放海南作战方案。
叶剑英曾是黄埔军校教授部副主任,与李玉堂有师生之谊,他亲自回信:“李玉堂火速起义。起义后可委任海南岛军政委员会副主任之职。”
只是当时交通不便,加之前线处于战争状态,信件要由香港转往海南,途中花费了不少时间。信还没到李玉堂手上,解放军便已经发动了解放海南岛战役。
国军军心涣散毫无斗志,防线一触即溃。李玉堂既没有得到回应也无把握能掌握部队,错失了起义良机,只能选择跟随国军一同退往台湾。
此后叶剑英又派人到香港联络李玉堂的妻子陈伯兰,叮嘱他们:“此去谨慎从事,待机行动。”不久,陈伯兰和哥哥陈石清前往台湾。
李玉堂刚到台湾不久便发生了意外。他的副官原名李刚化名魏天民,在上海战役中组织战士投诚,解放军从该连阵地撕破缺口,后来李刚被 派往海南担任李玉堂的联络员。
上海战役时李刚的连长叫毕荣甫,他被俘后因职务不高被释放了,随后经人介绍到李玉堂的32军工作。到台后,一天毕荣甫突然遇到李刚立即上前问:“你不是李刚吗?”
李刚见状惊慌回答:“你认错人了吧,我叫魏天民。”
毕荣甫转身就把李刚告发了,当时台湾正是白色恐怖时期,只要有一点嫌疑就被严查。李刚被抓捕,在监狱里经受不住酷刑供出了李玉堂。
李玉堂得知李刚被抓后,立即写信给内兄陈石清让他撤走。但他已经被特务监控,信件被特务收走,随后李玉堂一家均被抓捕。
海南岛解放
老蒋派去审讯李玉堂的人是他在第三师时的老师长钱大钧,钱大钧有意放他一马,无奈李玉堂不愿把责任往妻子身上推。钱大钧气得大骂:“糊涂!”李玉堂还是不肯改口。
最终钱大钧未查出李玉堂有同谋的罪证,只能归罪为治家不严,按照当时的法律判处7年徒刑。判决书呈给老蒋后,他批了“再判”两字。于是军法官将李玉堂改判为15,老蒋仍不满意,批了一个“耻”字。最终,李玉堂夫妻被改判死刑。
或许是由于没有足够的证据,对于杀李玉堂一事,老蒋下令保密。当时赴台的许多山东人只知道李玉堂消失了,而不知道其最终结局。李玉堂死后,他的女儿四处奔走,致力于帮父亲洗脱冤屈。
1983年,大陆方面对李玉堂的身份进行了调查落实,结论是他确实给叶剑英写过信,追认为革命烈士。
2004年,岛内政党轮替,国民党白色恐怖时期制造的冤假错案被重新审查,当局经过调查认为李玉堂无罪,向其后人颁发了“恢复名誉证书”并给予补偿。